江靈兒陪著玉暝在房內散步。玉暝雖然半年沒出過屋子, 可身子卻比兩年前健壯了好些,只是他臉上卻愁雲滿布,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囤糧造兵的進度都比他想象得慢得多, 他需要更多時間!可他裝病這事, 已經快要紙包不住火了。
而南線大捷的消息更叫玉暝憂心。南線的戰事拖了數年, 前後換過三員大將, 如今這個大將名喚嚴幸, 本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武將,升任兵部尚書不久的秦勝慧眼識人,舉薦了此人當副將。偏巧越師經歷一場大敗仗, 玉昕盛怒之下,便把舊將撤換了, 因而使此人有了出頭之機。
想到此人竟能逼得汝王自刎, 睿王遠退南疆, 玉暝就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鐵拳!
江靈兒吃痛,身子一僵, 玉暝便馬上感覺到了,連忙放鬆掌力,把江靈兒的小手拿到面前,瞧見好大紅印,不禁心疼地一面替她揉搓, 一面低責道:“傻丫頭, 痛了怎麼不說?”
江靈兒挨進玉暝懷裡, 低頭不語。
玉暝嘆了口氣, 輕輕撫著她的頭髮, 小時候江靈兒初生牛犢不畏虎,可長大以後, 她膽子竟小起來了,每常夜半驚醒,口中總是驚叫“王爺”。玉暝知道她在害怕什麼,可他不能退!
江靈兒只在玉暝懷裡溫存片刻,便強迫自己放開他。她也怕,怕自己的柔情消磨了王爺的鬥志。王爺有必須去做的事,而她不想做他的絆腳石。
兩人對視,正欲安慰對方,外頭陳福道:“小主子,袁師來請脈了。”
江靈兒連忙開門讓進陳福和袁軼。此時不是請脈的時辰,袁軼這會兒前來,必定有要事稟告。
果然,袁軼臉色很難看,剛坐下便道:“閻羅剛纔傳來消息,皇上數日前立斬了趙王和寧王閤家共一百多人,家人全數充軍發配。詔書已在途中。”袁軼已是玉暝心腹,而玉暝眼下不方便事事親自出面,這些消息網就暫歸到了袁軼手下。
趙王和寧王生性軟弱,失蹤了這些年,卻是因貪生怕死,依附了汝王。汝王自盡後,這兩王便又回頭向越皇訴苦,說自己是被逼的。
玉暝冷笑道:“若非趙皇叔和寧皇叔臨陣倒戈,巨資既虜,汝軍如何能如此勢大?皇上恨得咬牙切齒,以他的個性,斬殺他們並不奇怪。”
袁軼沉著臉肅然道:“不錯,但還有一事,卻關係到王爺。皇上已經將端王、齊王和楚王悉數貶爲庶民,流放邊陲,惠王、敬王和景王三王一直在京中,因而倖免於難,不過已被敕奪封地,降爲親王。”
屋內另外三人悉皆變色。
陳福道:“這消息可不可靠?”
袁軼點頭道:“我相信閻羅的消息絕對準確。這種事,他絕不敢輕忽大意。”
玉暝道:“惠王、敬王和景王之事也罷了,但端王、齊王和楚王在封地上擁兵自重,各自爲政,怎麼會一點風聲也沒有,便束手就擒?”
袁軼道:“諸王王府的親兵大都駐紮城外,聽說皇上調動守備軍馬圍住諸王王府,以迅雷之勢生擒了三王,各定了十餘條罪狀,將他們革去王爵。”
陳福冷哼道:“我看皇上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不是重點好不好!玉暝和袁軼都沒搭話,江靈兒則有些同情地看了老太監一眼,把個陳福氣得半死。臭丫頭,你又懂個屁!
對朝堂大事,江靈兒自然也不懂,不過所有的藩王如今死的死,貶的貶,只剩下洛王一根獨苗了,現在該擔心的不是皇上安什麼罪名,而是皇上準備何時對洛王府動手!
玉暝正和袁軼商量應對之策,外頭傳來急切的拍門聲,但又不敢拍得太重,免得擾了王爺靜養。
陳福罵了一句,出去應門,回來變色道:“王爺,陳刺史和任太守率人把王府包圍了,此時正在大門口,說是奉了皇命,來求見王爺。”
什麼!江靈兒等人頓時怔住,誰也沒想到事情竟發生得這樣快!
絕不能讓他們踏入府中半步!
玉暝當機立斷,道:“福伯,馬上將府中所有出入的角門鎖閉,讓全府的侍衛、親兵和內侍,凡是能調動的人全調動起來,死守各門,絕不能放一個人進來。看看盧統領和謝統領在不在府裡,如果不在,誰的官銜最高,令他分配完畢後即刻來正院見我。”
陳福應命飛跑而去。
要想辦法儘快通知城外大營暗中調兵來救,但現在王府被團團圍困,怎麼才能悄悄派人出去?玉暝正自盤算,袁軼提醒道:“王爺將府門一關,陳耳和任嘯風說不定會狗急跳牆,須得有人去府門前擋一擋,爲我們爭取時間。”
江靈兒霍然起身道:“我去!”
袁軼一怔,玉暝則被江靈兒的自告奮勇搞得哭笑不得,拉著她道:“你不行!”
爲什麼不行?江靈兒一臉要和陳耳和任嘯風拼命的架勢!玉暝道:“蚍蜉撼大樹,眼下他們不會在意你一個小小的侍妾,你一出去,說不定還會被他們扣住,作爲要挾。”
袁軼暗歎,沒錯!陳耳和任嘯風既然都來陳兵示威了,必定來意不善,江靈兒身份微賤如塵,平日不過是仗著王爺的威勢叫他們不得不低頭,但如今王爺自身難保,陳耳和任嘯風自不會再顧忌江靈兒這個小小侍妾。
袁軼道:“眼下能擋住他們一時半刻的只有王妃娘娘。”
江靈兒微微一愣,也就明白過來了。
陳耳和任嘯風懼的不是秦月娥,而是秦月娥的父親秦勝。秦老爺子因力薦嚴幸,立下大功,如今聖眷正隆,在朝中的勢力可謂如日中天。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陳耳和任嘯風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絕不敢動秦月娥一根寒毛,所以由她出面,多少能拖上一會兒。
江靈兒神色有些黯淡,如果她再有用一點就好了。這樣關鍵的時候,她竟然一點也幫不上王爺的忙!
但她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給玉暝添煩,於是乖巧地道:“那我這就讓徐媽媽去請王妃出面。”
江靈兒出去片刻,回到臥房,玉暝和袁軼正琢磨陳耳與任嘯風得到的旨意到底是什麼。只有先搞清楚二官的來意,才能做出適當的應對。
袁軼道:“若聖旨上當真是要捉拿王爺,此刻陳耳和任嘯風必定不會浪費時間在府外求見,一定以霹靂手段帶兵強行闖入王府。我看聖旨的意思很可能是以探病之名軟禁王爺,好弄清楚王爺的病況真僞,再作處置。”
玉暝眼內閃過看清命運的悲涼。其實不管他有病沒病,皇上對他的處置都是一樣的!
皇上如今去了南面的心腹大患,朝廷兵精將勇,再無後顧之憂,這一回一定會把他處死,徹底清除隱患。
而他必竟爲朝廷西征北伐,立下過汗馬功勞,民衆呼聲高昂,在軍中也頗具威望,皇上爲杜天下悠悠之口,必定給他一個“善終”,不會將他處死,只會暗中下藥,讓他“久病而亡”!
對皇上來說,如今洛王已不足懼,他要考慮的反而是自己的名聲,所以不肯動用雷霆手段!聖旨上必是交待陳耳和任嘯風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與王府起衝突,陳耳和任嘯風纔會在府門前腆顏求見,而不是直接帶兵殺進王府裡來。
袁軼和玉暝都是心機城府極深,對形勢的嗅覺靈敏異於常人,所以片刻間就想通了這些關鍵,知道自己尚有一絲喘息之機。
但情勢也絕不容樂觀!府中只有數百內侍和近千侍衛親兵可用,與陳耳和任嘯風的守備軍相比,強弱懸殊。只要陳耳和任嘯風失去耐性,下令強攻,一切就都晚了!
玉暝握拳苦思,袁軼也眉頭深鎖。見二人這般情景,尚不清楚形勢的江靈兒疑惑地問:“王爺,既然那兩個狗官奉命求見,我們爲何不順著他們的意思,放他們進來?”
玉暝和袁軼一呆,同朝江靈兒看。
江靈兒道:“他們留在外面可以調動官兵,萬一狠下心來硬闖王府,王妃姐姐也阻攔不住。如果把兩個狗官單獨請進來,外頭官兵沒了人指揮,想也不敢造次,我們不就有更多時間等兩位統領帶兵來救了麼?”
兩人目光齊亮。他們只想著怎麼把陳耳和任嘯風擋在牆外,卻沒想到調虎離山,釜底抽薪之計!
玉暝起身一把將江靈兒攬進懷裡,恨不能狠狠親她,可礙著袁軼,只得用力地揉了揉她的腦袋,表示讚許之意。待陳福匆匆返回,玉暝便著意交待了一番說辭。
陳福伺候了兩代洛王,在王府裡勢大權重了幾十年,要唬住兩個官吏自不在話下。他領命去辦,在府門前破口大罵陳耳和任嘯風放肆無理,等二官都快撐不住面子了,才說王爺有請,但那些部屬官階太低,不配進王府,須留在府外候命。
陳耳和任嘯風對了個眼神,不疑有他,便同意了。
一來,他們得到的旨意只是限制洛王府人員出入,並探明洛王病情真僞上奏,並不是叫他們拘禁洛王,所以不能用強。二來,秦尚書正得聖心,王妃絕不可得罪。三來,守備軍的萬餘兵馬將王府圍得鐵桶一般,就是蒼蠅也飛不出來,他們沒什麼可擔心的!
當下吩咐了副將在府門前嚴密看守,二人結伴入府。
可就在跨過門檻的一剎那,陳耳忽然頓住腳步。
這一去,會不會是羊入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