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靈兒忙把她攙起來, 失笑道：“我又不是立即趕你，待有了好人家，只怕我留你還留不住了。”
莫羽玲看了一眼如花, 接口道：“我這個丫頭也大了, 還賴在我身邊。改明兒我也得留意留意。”
如花倒沒像香兒這般激動, 只是俏臉微紅, 看著殿外庭院, 道：“小公子住這兒嗎？好幾個月不見，怪想他的。”
江靈兒和莫羽玲相視一笑，只道她是被說得不好意思了, 因而故意打岔。江靈兒道：“皇上特下恩旨，讓暢兒跟著我住。這會兒他該起了, 香兒, 去看看, 若是起來了，就讓鄧媽媽帶過來。”
香兒應(yīng)聲下去, 不多時便引著鄧媽媽和暢兒過來。莫羽玲起身向暢兒行了一禮，暢兒認出她和如花，歡快地上前拉著她們，用脆生生的童聲正兒八經(jīng)地問道：“莫姑姑，花姑姑, 你們怎麼也到我家裡來了, 你們是來做客的嗎？”
莫羽玲笑答：“是, 小暢兒真聰明。”
如花卻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拉著暢兒的小手道：“暢兒, 花姑姑陪你到御花園捉迷藏好不好？”
暢兒朝江靈兒看, 江靈兒朝後頭鄧媽媽囑咐了一句“多叫幾個人跟著”，便同意了。
如花於是喜滋滋地抱起暢兒到了御花園, 找了塊草地，把他放下來。鄧媽媽和婉兮宮的一衆(zhòng)內(nèi)侍馬上在草地周圍站成了一個小圈兒，防止小公子有危險。
如花蹲在地上，細細地打量著暢兒的眉目。暢兒越得越大，就越像全公公了呢。如花忍不住伸手撫摸暢兒柔嫩的小臉蛋，又拉著他親了一口。鄧媽媽看了微微皺眉。如花姑娘對小公子格外熱心，這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待有機會還須和主子提一提。
暢兒被她弄得粘膩難受，略爲抗拒。如花自不想引起暢兒的厭惡，所以馬上從袖裡拿出一隻紙折的小老虎給暢兒。
暢兒必竟是小孩子，看見折得栩栩如生的紙老虎，便忘了先前的不適。他看了鄧媽媽一眼，等她點了頭，方纔接過紙老虎，捧在掌心看個不停。
如花又抽出一塊絲帕，道：“暢兒，我們來玩捉迷藏。”
暢兒一路從青州到京城，路上悶了十幾天，聽到有的玩兒就拍手叫好。如花對鄧媽媽等人道：“媽媽和諸位公公也來玩兒吧。”
鄧媽媽本想拒絕，可暢兒過來拉著鄧媽媽的手搖啊搖，用稚嫩地聲音求她們一塊兒玩，鄧媽媽想了想，便留了四個年紀大些穩(wěn)重些的內(nèi)侍依舊圍住草坪四角，餘人便進了草坪陪暢兒玩兒。
玉暝遠遠便聽到御花園草坪上傳來的暢兒的大笑聲，從早朝上帶下來的鬱氣爲之一散，信步循聲而來，卻見鄧媽媽等人正圍著暢兒玩兒。暢兒天真可愛，無憂無慮，一時玩兒得興起，便旁若無人地咯咯大笑不止。
玉暝走上草坪，圍護的太監(jiān)這才注意到他，驚得面色大變，連忙要下跪，玉暝擡手阻止，自己向暢兒走過去。
眼前忽地一花，一個侍女打扮的女子嬌笑著撞到他身上。陳福一驚，大斥一聲：“大膽，竟敢衝撞皇上。”周圍的人俱嚇了一大跳，齊齊伏地請罪。撞到玉暝的正是如花，也嚇得花容失色，連忙跪地。
玉暝怕暢兒受驚，急步上前，伸臂環(huán)住暢兒，替他解開了矇眼的絲帕，柔聲道：“暢兒別怕，是爹爹。”
“父皇。”暢兒倒沒受驚，看清玉暝，便把小身子趴到他身上。
見暢兒這般親近自己，玉暝心頭歡暢溫暖，隨口叫衆(zhòng)人起身，注意力卻全在暢兒身上，絲毫沒注意身邊投來的一道震驚、恍然、氣憤交織的視線。
全公公？如花有一種被玩弄的感覺。她永遠也忘不了的這張臉，竟然並不屬於一個太監(jiān)！前塵往事涌上心頭，原來那麼多年，她的情感都在別人的股掌之中。
江靈兒！如花怒火中燒，就是江靈兒，騙了她這麼多年，害她在哀怨苦悶和思念中煎熬了數(shù)不清的日日夜夜。而這位江夫人自己，卻節(jié)節(jié)高升，獨自霸佔了玉暝的愛。原來所有那些傳聞都是真的，江靈兒果然是心機深重，步步爲營。她明知自己關(guān)心“全公公”，卻一直隱瞞真相。每次如花提到“全公公”，江靈兒都是一副無辜茫然的表情。那個時候，江靈兒一定在心裡嘲笑她的癡心妄想吧！
如花氣得胸口如要炸裂開來，她心中愛慕的種子，終於開出了仇恨之花。惡毒的情緒主宰瞭如花的意志，她捏緊拳頭，發(fā)誓要讓江靈兒付出代價！
如花在見到玉暝的瞬間，面容都因爲自己所受的痛苦而扭曲了，可那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皇上和小公子的身上。如花醒過神來，壓抑著怨恨，沒讓任何人瞧出自己內(nèi)心的波瀾。
她該怎麼才能引起皇上的注意呢？
如花正想著，卻聽到玉暝用平靜無波的聲音問道：“你是哪裡的宮女？”如京宮中應(yīng)該只有香兒一個宮女。
如花如聞天籟，卻強壓興奮之情，垂下頭去行了一禮，沒有唐突作答。鄧媽媽對她的這種表現(xiàn)十分滿意，替她回答道：“稟皇上，今日袁夫人入宮來看夫人，這是袁夫人的侍婢如花，也是過去青州王府帶過來的。”
哦？玉暝似是被這個名字激起一絲記憶的漣漪。
“花姑姑給的。”小暢兒適時晃著手裡的紙老虎。
玉暝捉住他的小手親了一口，道：“是嗎？原來這是你花姑姑。”
暢兒認真地點點頭道：“花姑姑在家裡一直陪我玩。父皇，你能不能和娘說一聲，叫花姑姑和莫姑姑住在家裡陪我玩兒？”
玉暝瞥瞭如花一眼，答道：“你娘一定也想叫莫姑姑和花姑姑住下來，可莫姑姑和花姑姑也有自己的家，她們也要回家。”
暢兒似懂非懂地朝如花看，如花綻出笑顏，溫柔地道：“是啊暢兒，但花姑姑答應(yīng)你，經(jīng)常到你家來玩，好不好？”
暢兒若有所失地點頭，玉暝則拿讚許的目光看了如花一眼，隨即抱著暢兒前往婉兮宮，半路便遇見江靈兒和莫羽玲二人攜手而來。暢兒不在眼前，江靈兒必竟放心不下，怕有個閃失，因此親自前來看看。
江靈兒遠遠看見玉暝抱著暢兒，放下心來，沒注意一旁如花盯著自己的眼神有異，更沒想起如花暗戀“全公公”之事。倒是莫羽玲心細，看見如花神色激動，大異平時，心中暗吃一驚。
二月的京城春意漸濃，灰濛濛的天空已經(jīng)變得湛藍如洗，大戶人家的庭院裡梅樹飄香，翠色氤氳，街頭行人的身上也都換上了色彩鮮麗的輕薄衣裙。一架二品官規(guī)制的馬車壓過京城的青石板路，前往城西，車中正是當今內(nèi)閣重臣袁大才子的夫人莫羽玲和她的侍婢。
雖無牌杖開道，但京城百姓都認得出馬車的規(guī)矩，所以紛紛讓道。偶爾碰上官轎，也都馬上避得遠遠的。
“如花，你有什麼事瞞著我？”莫羽玲口氣淡然，嚴峻的目光卻緊盯著如花。
如花心中發(fā)虛，道：“沒，沒啊……”
莫羽玲厲聲道：“還說沒有！”
如花身子一顫，心裡既有委屈，又抱著一絲希冀，垂著頭斟詞酌句地道：“奴婢……奴婢過去見過皇上。”
什麼？莫羽玲微微一呆，起初並不明白如花的意思。如花是王府的丫頭，就算偶然見過皇上也沒什麼奇怪啊。但此事一定另有隱情，莫羽玲疾言厲色道：“吞吞吐吐，再不說個明白，明日我就稟明夫君，將你逐出府去！”
如花果然急了，連忙央告：“夫人千萬莫要逐我，我說。奴婢是幾年前見過皇上一面，但那時奴婢不知道他是皇上。”如花乾脆豁出去了，把前因後果一一道明，並透露了自己不願嫁人，乃是因爲心中只有“全公公”的緣故。
“糊塗！”莫羽玲低罵了一句。
如花低聲啜泣，道：“奴婢不知他是皇上，若是知道，奴婢也不敢起這個心思。從今往後，奴婢再也不敢有一絲不敬，夫人請放心。”
莫羽玲暗歎，感情之事，豈是自己可以左右？如花這麼多年忘不掉一個太監(jiān)，甚至爲他不嫁，如今知道他是正常的男兒身，又怎能割捨這段情意。
而且，選秀之期已是迫在眉睫。京中的重臣們都急著想把自家的閨女塞進後宮，這些女子家世顯赫，皇上也不得不顧慮她們的外戚勢力，江靈兒屆時必定勢單力孤。
莫羽玲急著想爲江靈兒籌謀。阻擋選秀是螳臂擋車，愚不可及之舉，莫羽玲認爲眼下江靈兒應(yīng)該趁著能左右皇上決定之時，果斷地替自己培植同盟。
徐媽媽的孫女陳芳蘭便是莫羽玲看中的人選，徐媽媽自己也有這個意思。而如花與江靈兒的關(guān)係一向不錯，與皇上也有宿緣，難說不是天意。
但是，莫羽玲心裡雖這麼想，神情卻冰冷無情，道：“不錯，你正該絕了此想。以後不許你再進宮，你給我好好在府中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