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兗道:“不錯, 但此藥在體內停留時間不長,停藥超過十天便把不出來了。”
江靈兒瞟了秦夫人一眼,看來秦夫人是做足了功課啊。江靈兒道:“雖說如此, 但爲公正起見, 還是要替秦姐姐把一把脈。請大夫人一個一個入內把脈, 將自己的看法寫於紙上。”
衆人依言照辦, 不多久, 江靈兒手中就多了一疊判斷,她一張一張看過一遍,又傳給秦夫人看。衆大夫一致判定, 秦側妃十日內沒有服食衰心草的跡象。
秦夫人看罷道:“不奇怪,月娥停藥已經半個月, 以孫大夫先前的說法, 從脈象上確已把不出來。
江靈兒道:“不錯, 所以,並不能判斷秦姐姐到底有沒有服過衰心草?!?
秦夫人針鋒相對地道:“但是藥裡含有衰心草卻是明擺的事實。”
江靈兒道:“從抓藥到煎藥到端藥到存藥, 任何人都能在藥汁里加衰心草?!苯`兒刻意把“存藥”說得重些,點出栽贓的可能性。
秦夫人冷笑一聲,道:“江夫人是說,墨鄰可能做了手腳?”
江靈兒笑道:“難道不是嗎?不但墨鄰,夫人也可能做手腳。凡是有機會接觸之人, 都有可能?!?
秦夫人道:“江夫人說得不無道理, 可凡事講個因果, 墨鄰沒有害小女的意圖。”
江靈兒笑道:“夫人搞錯了, 秦姐姐體內並無衰心草, 哪來的因果之說?此事也極可能是事後在藥中加料,刻意陷害?!?
秦夫人一呆, 似乎沒想到江靈兒的反應竟這樣快。也許是覺得今日要辯過江靈兒很難,她終於不再說話了。
江靈兒見勉強抵擋住了秦夫人的攻勢,略鬆口氣,囑咐衆人在事情未查實之前不得妄加揣測,肆意傳播,才令衆人散了,並派人好生把大夫們送了出去。
哪知道第二天,此事不僅在王府傳開,甚至傳遍了青州的大街小巷。江靈兒的罪狀上,馬上又添了一筆,“可能”謀害過秦側妃。
對此,江靈兒毫無辦法,誰叫全青州百姓都不喜歡她呢?只怕她就是舉出鐵證來,大多數人也寧願盲信她心懷鬼胎。
而當一個人的名聲越臭的時候,相應的,他的對手的名聲必然極好。江靈兒被下了春|藥那件事是絕不能外傳的,所以從外人的角度看來,秦月娥簡直就是一朵高貴的白蓮,而江靈兒則是她出之而不染的那灘淤泥。
當然,這不是所有人的看法。江靈兒同意查驗,並大張旗鼓公開查驗過程,與秦夫人脣槍舌劍地辯駁,雖然未能洗清自己的嫌疑,但至少擺出了真金不怕火煉的姿態,使得少數人願意相信她是清白的,這比江靈兒阻止查驗的效果要好得多了。
況且,即使江靈兒當時阻止了查驗,秦夫人也能私下找大夫,並於事後散佈藥中有鬼之事,那樣一來,江靈兒只會更爲被動。
江靈兒摸著肚子心道:乖兒,你瞧娘過的日子多好玩兒?等你出來了,娘帶你一塊兒玩!
這時,她忽然感到肚子動了一下,江靈兒一呆,曾媽媽瞧她忽然停下了手裡的針線活,便朝她看。江靈兒端坐著不敢動,緊張兮兮地道:“曾媽媽,快叫大夫,我肚子動了,是不是要生了?”
曾媽媽:“……”主子,你能再無知一點麼?
此時已經入夜,徐媽媽和曾媽媽在府外都有家室,只是爲了照看江靈兒的胎,所以這些日子兩人輪流在府中過夜。今日正好輪到曾媽媽。
曾媽媽耐心地解釋一番,江靈兒才知道,原來小孩兒在肚子裡的時候就會動了,而且大人做一些事的時候,小孩兒也會有反應,比如剛吃過飯的時候、聽戲的時候、大人心情格外高興的時候,小孩兒在肚子裡就會動得多些。
江靈兒聽了連忙說:“快點給我拿些點心來。”
曾媽媽問小廚房要來了點心,自己試過,纔敢捧給江靈兒。江靈兒大吃了幾口,便捧著肚子吃吃發笑,拉著曾媽媽道:“媽媽,你快摸摸,他又動了。”
曾媽媽都生過仨娃了,早就不驚喜了,但還是假裝高興地摸著江靈兒的肚子,說了幾句吉利話。江靈兒笑了一會兒,卻忽然神色黯淡下來。這時候,要是王爺在她身邊該多好……
她和王爺現下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對方的陪伴,卻偏偏不能聚首。江靈兒放下繡了一半的香囊,推開紫檀雕花窗格,望向蒼穹高掛的圓月,癡癡地道:“曾媽媽,你說王爺現在在做什麼呢?”
曾媽媽瞧出來江靈兒只是在喃喃自語,並不需要自己真的回答,因此只是隨口應了一句。江靈兒望著圓月發呆,確然未去注意曾媽媽說了些什麼。但是忽然之間,江靈兒想到了一件早該注意到的事,身子一下坐直了。
曾媽媽奇怪地朝她看:“主子,怎麼了?”
江靈兒懊惱地捶了一下手枕,喃喃道:“我輸了?!?
???曾媽媽沒聽清楚她在說什麼,只是瞧她繡眉緊鎖,便馬上勸慰道:“主子懷著胎,不宜勞神,我讓香兒弄些安神茶來,主子喝了,便早點安置吧?!?
江靈兒像是沒聽見,曾媽媽自去吩咐了。
江靈兒這會兒滿心裡想的全是玉暝,哪裡還在意這些小事?秦夫人的厲害,竟然還在她先前所料之上。
秦月娥被貶爲側妃,遭遇冷落,而她卻懷上了王爺的孩子,接管了全府,在外人看來,不論是勢力還是王爺的寵愛,她都可說是如日中天。江靈兒從不會將王爺的寵愛看成自己的籌碼,可秦夫人卻不是這樣想的。
在秦夫人心裡,王爺的寵愛,纔是江靈兒唯一的倚仗。秦夫人弄出衰心草的事來,其實並不奢望讓她坐實投毒的罪名,也不是爲了府內外流言載道,而是爲了在王爺的心裡投下一顆懷疑的種子。所以不論江靈兒怎麼做,從秦夫人開口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輸了。
人心最是難測,人的疑心病就像鏡子上的裂縫,一旦產生,就只會蔓延擴大,永遠不會有彌合消失的一天。就算是朝夕相對的親人,最終也難逃猜忌的日益離間。
而江靈兒明白,她在王爺心裡,從來都不是一個能容善讓、心地單純的人,王爺還曾三番四次地警告過她,不能把心機用來害人。秦夫人正是看出了這一點,並加以利用,只要在洛王的心裡留下一絲疑慮的萌芽,她便贏了。
至於將來,要利用這絲疑慮,簡直太容易了。只要讓秦月娥身上隨便發生點什麼小小的不幸,就必然會影射到江靈兒的身上。再因勢利導,坐等良機,總有一天能令江靈兒徹底失去洛王的信任。
江靈兒一無驚爲天人的姿色,二無顯赫尊貴的家世,一旦失去洛王的寵愛,也就一文不值了。
而江靈兒卻不能反擊。因爲一旦反擊,就會讓自己更快地遭到王爺的厭棄。
至於這件事中秦月娥自己的嫌疑,卻已經不用秦夫人費神考慮了。秦月娥眼下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比起她先前所做的事來,誣陷這點小過已經不值一提。再說這件事裡還有秦夫人,捅了出來,秦夫人只消挺身而出地承認了,於秦月娥並不會有多大的妨礙。
所以,江靈兒是輸了個徹徹底底!
除非王爺能一點也不疑心她……
江靈兒下意識地揪住手枕一角,將天青色的緞面揉捏得皺成一團。
懷疑這種事,就像嫉妒一樣,是不受自己控制的。只怕王爺就是再喜歡她,願意相信她,也難以不存一點疑慮。
原來,她的幸福是這樣不可靠,只是秦夫人的一句話,就能叫一切分崩離析!
曾媽媽出去吩咐了一聲便回進西側間,前後不過呼吸的功夫,卻嚇得驚呼一聲。江靈兒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陳州城外十里坡上,秦定正縱馬倉皇奔逃,坡下幽暗處驟然殺聲動天,青甲洛軍如地府鬼卒一般從地底倏然間冒出。秦定驚惶失措,急勒馬頭奪路而逃,然而跑出十丈,眼前再次出現瞭如青煙一般騰起的洛軍士兵,封死了他的去路。秦定再次急轉方向,但洛軍彷彿附骨之蛆。
副將打馬上前,沉聲說道:“將軍,我們已被圍住了。”
一直不肯接受事實的秦定終於變了臉色,自從上一次中了洛軍的計失機被圍,他便每夜噩夢,如今,這噩夢竟然再次變成現實!
“將軍你看!”副將提醒。
秦定循著他手指之處望去,卻見青甲洛軍中豎起一面高高的帥旗,不遠處的人牆逐漸分開,一匹身姿矯健的雪白神駒昂首踱來,馬背上,正是多年不見的洛王玉暝。此時的他也是一襲青甲,沉靜的雙目在頭盔的陰影裡閃著銳利的光芒,他面容剛毅沉著,不茍言笑,再不復當年在秦府中時文弱柔和的形象。
秦定感到自己像是根本不認識他。一直以來,他都看不起洛王,覺得他不過是頂了皇親頭銜的一個病秧子,根本不值一提,眼下他才認識到,自己一直輕視了洛王。
玉暝平靜地看著自己的大舅哥,眼前的秦定身上滿是烽火遺留的黑灰,頭盔上的紅纓只剩下焦污的半截,滿身油汗和血漬,顯得狼狽不堪。
玉暝淡淡道:“投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