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傳出莫羽玲滿含責怪之意的聲音:“妹妹果然是忘了個乾乾淨淨, 可如花那丫頭卻一直把全公公記在心裡,前些天入宮,如花見到了皇上, 才知道自己芳心錯付了十年?!?
如花忽然感到一陣可笑, 但眼裡卻涌出淚水。
但她緊接著又聽到江靈兒語氣愧疚地說道:“如花呢, 怎麼今日沒見她?”
如花的呼吸又不由自主地粗重起來。
莫羽玲解釋道:“如花那日入宮, 想是心神大動, 因此回來就病了,我讓她好生養著。半個月後,宮裡會先選一批宮女, 皇上身邊也少不得需要的。京城的良家子都不知道來歷,人心難測, 因此我想讓如花入宮, 讓她侍奉皇上左右, 既爲安全,對妹妹也會是一大臂助, 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意外的消息讓如花整個人都呆住了。原來夫人提起此事,並不是爲了替她討個公道,而是爲了幫助江靈兒。但即使如此,如花也感激莫名。如果得以侍奉玉暝左右,如花感到自己一定能學會忘記仇恨。
可她豎起耳朵, 卻怎麼也聽不到江靈兒的答覆。過了片刻, 只聽莫羽玲用一種恍然的口氣道:“妹妹怎麼不早說, 害我白操心地說了這般多, 真真是杞人憂天了。既如此, 就當今日之事沒有提過吧。”
天空被鉛灰色的雲層籠罩住了,寒意在牆角肆無忌憚地蔓延。如花忘記了呼吸, 如同變成了一樽石像,在窗下一動不動地蹲著。冷風捲著灰塵無情地撲到她的臉上。如花的雙頰淚痕未乾,眼神卻變得空洞而絕望。
那一句話,已然切斷了她世界裡的一切光明和希望。
一聲春雷將新糊的窗紙映得慘白,江靈兒和莫羽玲光顧著說話,這才注意到室內已經一片昏黑。莫羽玲推開窗戶,看了看紫墨色的天空,叫外頭的婆子張媽媽進來掌燈,又叫小丫頭去前院書房探一探客人的意思。
袁府太大,一頓飯功夫後,丫頭方纔匆匆回來稟報:“老爺已經讓備馬車了,請太太帶王夫人(玉暝化名王洛,因此江靈兒就是王夫人)去前院。”
江靈兒急忙下炕,莫羽玲道:“等等,妹妹把傘和燈籠帶上吧,免得路上下起雨來?!?
江靈兒笑道:“不用了?!迸掠耜跃玫龋虼藦阶钥觳阶叱鲈洪T,莫羽玲怕有閃失,只得讓婆子去後頭拿傘,自己帶著兩名丫頭趕上江靈兒。
誰知行到花園裡無遮無攔之處,瓢潑大雨卻鋪天蓋地般傾倒下來。銀白的雨光中,花木石徑一片蒼茫。毫無準備的江靈兒等人一下子就被微涼的春雨淋成了落湯雞,莫羽玲拉著江靈兒,指著假山道:“快到山石子裡避避雨?!?
衆人離開主路,拐入隱蔽的假山山洞,都冷得直打哆嗦。莫羽玲怕江靈兒凍出病來,吩咐一個小丫頭冒雨回去拿乾淨衣裳和鞋襪,另一個小丫頭則被遣去前院書房知會一聲,免得玉暝著急。二婢一走,山石子洞裡就剩下江靈兒和莫羽玲。
江靈兒道:“都怪我,害姐姐懷著身孕陪我淋雨。”
莫羽玲發著抖,強笑著道:“放心吧,夫君的安胎藥一天三頓,可不是白喝的,淋個雨不算什麼。”
江靈兒看莫羽玲臉色發青,抖得越發厲害,不禁十分擔心,道:“這兒也沒外人,不如姐姐把外衣脫了,免得著涼?!?
莫羽玲急忙搖頭:“不行,那成何體統……啊……”莫羽玲忽然面容抽搐,捂著痛呼起來,身子也靠著山石滑倒。
“姐姐!”江靈兒嚇得急忙扶住她。
“妹妹……我……我肚子……好痛……”莫羽玲面色慘白如紙,額上已沁出細密的汗珠,再也沒法強作無事。
江靈兒見她這樣,手足俱冷,但她沒有猶豫發呆,匆匆解開自己的外衣鋪在地上,扶著莫羽玲靠著山石坐下,又強迫她也脫掉了外衣,搓著她冰冷慘白的手臂,關切地問:“姐姐可好些沒有?”
莫羽玲呼吸急促,疼得面容扭曲,說不出話。
江靈兒見大事不好,丟下一句“姐姐在這兒等著,我出去叫人”,便衝進了雨幕中。莫羽玲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她奮盡全力呼喊,想把江靈兒叫住,颯颯的雨聲卻把細弱的聲音淹沒了。
莫羽玲疼得天眩地轉,視線模糊,只能在心裡祈求,千萬別出什麼事啊。
江靈兒衝出山洞,辯認了一下方向,略一沉吟,便向前院跑。後院雖然近一些,可是後院只有一個婆子和一個丫頭,頂不了事,前院卻有袁軼在,江靈兒很清楚這時應該找誰才能救莫羽玲。她不顧大雨,在石徑上踏水飛奔,並不清楚身後還有一個人,雨聲將那人的腳步聲掩蓋住了。
江靈兒身材嬌小,而身後那個人卻是高挑個頭,跑得飛快,兩人之間的距離正在迅速地縮短,而江靈兒心有所掛,依然毫不知情。
當江靈兒跑到池塘邊上的時候,後面的人終於追上了她。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想跟著江靈兒出來,好在暗處偷偷看一眼玉暝的如花。如花面容一獰,眼中閃爍著寒光,奮力伸出右手向前推去。
三丈!兩丈!一丈!
江靈兒忽然腳下一滑,摔倒在地。意外的變故讓不懷好意的如花猝不及防,生怕江靈兒發現自己,因此連忙掩進樹叢。雨水很好地給了她掩護。如花急促地喘息,右手劇烈顫抖。冰冷的雨水沖刷著她的身子,她卻絲毫未覺。
她剛纔在做什麼?如花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有如擂鼓一般響亮明快。剛纔那一刻,她的心神完全被一股執念佔據了,現在回過神來,她才明白自己內心深處竟然想殺了江靈兒。但她並不感到害怕,反而一陣快意,放任自己復仇的感覺令她全身血液沸騰。她終於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江靈兒摔得不輕,手掌和膝蓋好像都蹭破了,但因爲一心掛念莫羽玲,她顧不上看傷勢,蹣跚起身,如花看著她爬起身,目中掠過一絲殺機,她伸出手掌,蓄勢待發,只等江靈兒直起身子。
就在這時,一聲驚呼透過雨幕傳來:“靈兒!”接著便是急促的腳步聲。聽到這個聲音,如花迅速縮回手掌,凝住身形。細細聆聽,並不是幻覺,確有腳步聲。如花連忙隱身樹後,從枝葉和雨幕間望出去。
片刻後,如花朝思暮想的欣長身影出現了。他離她那樣近,如花情不自禁地探出手,穿過樹枝,向前伸去。但在手指即將碰到他肩膀的時候,如花停了下來,只是在空氣中描繪他肩膀的形狀。
她差一點就有機會服侍他,可江靈兒再次阻撓了這一切。她曾有機會的……如花飲泣起來,雨水將她的淚水和嗚咽一同掩埋。
玉暝把傘遮到了江靈兒的頭頂,全然不顧自己的大半身子暴露在了雨中。他關切地拉著江靈兒的手,看她掌上的傷痕,焦急地問她疼不疼。如花心裡涌起苦澀,她和江靈兒差不多是同時間認識玉暝的,可這個富有心機的女人,昧著良心無情地多次阻斷了她和玉暝相識。
如花聽到江靈兒語無倫次地道:“王爺,快,羽玲姐姐肚子疼,山洞,快去山洞。”
夫人肚子疼?如花微微一怔。
雨中又有腳步聲,袁軼打著傘出現。玉暝言簡意賅地重複了江靈兒的意思,袁軼面色驟變,急忙衝進雨中。江靈兒帶著哭腔道:“都怪我,都怪我,我只會壞事!羽玲姐姐要是有什麼事,都是我的錯!”
玉暝什麼也沒說,只是把她攬進懷裡,用衣袖溫柔地吸去她臉上的淚水和雨水,然後緊摟住她,往山洞方向走去。
天空已成濃墨之色,雨勢更急,雨水在池塘的水面上敲濺起混濁的水花。如花走出樹叢,焦急地辯認方向,消失在雨中。
如花穿小路回到正院不久,袁軼臉色鐵青地抱著莫羽玲,也進了正院的門。江靈兒和玉暝隨後趕到,看到正院裡爲數不多的婆子和丫頭都已經忙碌起來。玉暝扶著江靈兒,溼淋淋地站在廊下,看著僕人們進進出出。
雨已經停了,廊檐兀自滴著水。正房裡傳來莫羽玲的痛呼聲,江靈兒滿臉是淚,渾身發顫。她若是聽一句勸,拿上雨傘出門該多好?江靈兒忽然捂著臉蹲下,嗚咽起來。玉暝也蹲下身。江靈兒和手上和膝蓋上都有傷痕,這讓玉暝揪心不已,但眼下這並不是他最擔心的事。
莫羽玲的情況顯然不妙,江靈兒的心裡正受上煎熬,他盼能分擔,可卻無能爲力,只能拿手輕輕地撫著江靈兒的背,心裡做著最壞的打算。
一個婆子拿了兩套乾淨衣裳出來交給他們,又匆匆進了房。玉暝扶江靈兒起身,道:“先把衣服換了可好?”
江靈兒使勁搖頭,彷彿穿著溼衣服,她心裡才能好受一些。玉暝卻拉著她到了側廂,掩上房門,親自替她換好衣服,然後又把自己的衣服換上。他道:“我們等袁夫人有消息了再回去。”
江靈兒想起玉暝如今的身份,頓時大感不妥,王爺又在說傻話做傻事了。一兩個時辰尚可,要是入了夜,宮門下了千兩可怎麼辦?就算沒有安全問題,第二日正是早朝之日,因此萬不能留在府外過夜!江靈兒道:“皇上,你先回宮,我在這兒等消息?!?
玉暝摟著她道:“你留在這裡,叫我怎麼能安心?宮門初更才下千兩,現在天色還早,再等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