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醉醺醺中渡過狹海的。
船很小,他的艙位更小,但船長不許他上甲板。他腳下船板的晃動令他胃口難受,那些惡劣的食物聞起來甚至比它們被嘔出來時更糟糕。當(dāng)他有酒作伴時,怎會要什麼鹹牛肉,硬幹酪,和那些爬著蟲子的麪包?那酒又紅又酸,味道很衝。有時他也會把酒吐出來,但那總要好一些。
“這世界灌滿了酒,”他在漆黑的船倉裡喃喃自語。酒鬼對他老爸沒有任何用處,但誰在乎這些?他老爸死了。是被他幹掉的。肚皮上插著一支箭,我的大人,活該。如果我十字弓能用得更好些的話,我應(yīng)該把它釘在那根把我造出來的雞巴上,你個大混球。
甲板之下,分不清白天黑夜。提利昂靠著給他送飯侍童的來來回回計算時間,那些飯菜他根本不碰。那個侍童總是帶著刷子和水桶來清掃。“這是多恩的美酒?”提利昂有次問他,在他拔出酒袋的塞子時。“它讓我想起我認(rèn)識的某條毒蛇,一個古怪的傢伙,直到一座山壓在他身上。”
那個侍童沒有答話。這是個醜陋的男孩,不過和某個只有半個鼻子、帶著一條從眼睛劃到下巴的刀疤的侏儒比起來,的確要英俊得多。“我冒犯你了嗎?”在那個男孩擦地的時候,提利昂問道。“是有人下令不準(zhǔn)你和交談嗎?還是某個侏儒騙了你老媽?”還是沒有回答。“我們在駛向哪裡?告訴我。”詹姆提到過自由城邦,但沒說是哪個。“是去布拉佛斯嗎?泰洛西?密爾?”提利昂寧願去的是多恩。彌賽菈比託曼年長,按多恩法律,鐵王座應(yīng)該是她的。我會幫她奪回權(quán)利,正如奧柏倫親王的建議。
但是奧柏倫已經(jīng)死了,他的腦袋被格雷果·克里岡爵士套著鋼甲的拳頭搗成了一堆爛肉。沒有紅毒蛇的煽動,道朗·馬泰爾還對這個冒險的計劃動心嗎?或許他只會給我?guī)乡備D,然後把我送回給我那可愛的老姐。長城也許更安全些。熊老莫爾蒙說過,守夜人需要提利昂這樣的人。但莫爾蒙可能也死了,現(xiàn)在的司令官可能是史林特。那個屠夫的崽子是不會忘記當(dāng)初是誰把他弄到長城的。我真的願意在那裡度過餘生嗎?和那些殺人犯和小偷們一起吃著醃肉和稀粥?在那裡他的餘生不會太長的,傑諾斯·史林特會保證這一點(diǎn)。
侍童沾溼了刷子,用力地擦洗著。“你去過里斯的風(fēng)月場所嗎?”這侏儒問道。“那地方可能就是妓女的去處?”提利昂似乎已記不起瓦雷利亞語裡的妓女一詞,而且也太遲了。那男孩已將刷子扔回木桶離開了。
是酒搞混了我的腦子。他曾在他家學(xué)士的膝上學(xué)習(xí)過高等瓦雷利亞的閱讀,雖然在九個自由城邦裡所講的……嗯,那不能算是一種方言,因爲(wèi)九種方言語調(diào)完全不同了。提利昂會說一點(diǎn)布拉佛斯語,密爾語也可以糊弄一下。他可以用泰洛西語詛咒老天,罵人是騙子,還能點(diǎn)上杯麥酒,這都要?dú)w功於在凱巖城結(jié)識的那位傭兵。至少在多恩他們會講通用語。就和多恩的食物和法律一樣,多恩語裡摻雜了洛恩人的味道,不過還能聽得懂。多恩,是啊,多恩纔是我該去的地方。他爬進(jìn)他的鋪位,緊抓住這個念頭不放,像個小孩拽著洋娃娃。
提利昂·蘭尼斯特從未輕易入睡。在這船上,他更是幾乎沒有睡過,儘管他不時努力把自己灌的暈過去一陣。但他沒有做夢。短短一生中他已經(jīng)夢得太多了。他夢到過各種傻傻的念頭:愛情、正義、友誼、榮耀。也曾夢到過變得高大。一切都是空想,提利昂現(xiàn)在明白了。但是他還是不知道妓女的去處是哪。
“妓女的去處”,他父親曾經(jīng)說過。這是他最後的話,可這是什麼鬼話啊。十字弓抖動了一下,泰溫大人坐了回去,提利昂·蘭尼斯特只記得隨後是自己在黑暗中一瘸一拐地跟在瓦里斯身邊。之前他肯定是爬下了那條豎井,爬過了兩百三十個橫擋,下到了橘紅色餘燼照亮的黑鐵龍嘴中。可他什麼也記不起來;除了箭離弦的聲音和他父親失禁時的臭味。他都要死了,可還是有法子搞臭我。
瓦里斯將他領(lǐng)出了巷道,但直到在黑水河邊露頭兩人都沒有說話。黑水河,提利昂曾經(jīng)在這裡贏得了一場著名勝利和丟了一個鼻子。侏儒轉(zhuǎn)向太監(jiān)說道:“我殺了我父親。”那語調(diào)就好像在說“我碰到了我的腳趾頭”。
這位密探的頭子已經(jīng)裝扮成一個乞丐,穿著一件被蛾子蛀了洞的棕色粗布袍子,頭罩掩住了光亮的胖臉和又禿又圓的腦袋。
“你根本不該爬上那梯子,”他的聲音帶著責(zé)備。
“妓女的去處”。提利昂警告過他父親別提那個詞。可我不放箭的話,他就會把我的威脅當(dāng)作空氣。他會從我手裡奪走那十字弓,就像他從我懷裡奪走泰莎那樣。我殺他的時候他正要起身。
“我也殺了雪伊”,他向瓦里斯坦白。
“你知道她是個什麼東西了。”
“我知道了。但我一直不知道他算是個什麼東西。”
瓦里斯嗤嗤地笑著。“你現(xiàn)在知道了。”
我應(yīng)該把那個太監(jiān)也幹掉。手上再多沾點(diǎn)血算得了什麼?他不知道是什麼讓他沒有拔出匕首。不是感激。瓦里斯把他從劊子手的劍下救了出來,但那是因爲(wèi)詹姆逼他乾的。詹姆……不,最好別去想詹姆。
他找到了一個尚未開塞的酒袋,貪婪地嘬吸著,彷彿那是婦人的乳··房。酸酸的紅酒順著下巴流下,浸溼了他入獄以來就一直穿著的髒兮兮的外套。腳下的艙板劇烈搖晃著;他試圖起身,但艙板一個側(cè)傾,把他拋倒在另一邊牀頭。風(fēng)暴,他想到,要麼就是我醉得比自己知道的還要厲害。酒吐了一身,他卻躺著沒動,疑惑著船是不是快要沉了。這是你的報復(fù)嗎,父親?天父封你做他的首相了?“這就是弒親者的報應(yīng)”,他說道,風(fēng)在艙外嘶吼著。因爲(wèi)他的所作所爲(wèi)就要那侍童、船長和其他人一起陪葬似乎不太公平,可是神明們什麼時候公平過呢?隨即而來的黑暗吞噬了他。
等到他再能動彈時,頭好像裂開了一樣。船仍在令人眩暈地打著轉(zhuǎn),儘管船長堅稱他們已經(jīng)靠岸了。提利昂叫他安靜下來,這時一個高大的光頭水手將他劈手夾在腋下,往貨艙走去。提利昂在他腋下扭動著,無力地踢了踢腿。在貨艙裡等著他的是一個空酒桶。這是一個短粗的小桶,即便對侏儒來說也夠擠得。更糟的是,提利昂在掙扎中尿溼了褲子。他被臉朝下塞進(jìn)了酒桶,雙膝擠到了耳邊。殘留的鼻頭奇癢難忍,但雙手卡得緊緊,想撓也夠不著。一頂對我來說合身的轎子,在那些人釘上桶蓋時他想到了這個。當(dāng)桶吊起來時,他能聽到外面的喧囂。每次撞擊,他的頭都會磕在桶底。酒桶朝下滾去,這世界也不停旋轉(zhuǎn)。一陣突來的劇震讓酒桶停了下來,也讓他直想尖叫。又一個酒桶重重砸了上來,這一次提利昂咬傷了舌頭。
雖然只持續(xù)了半個鐘頭,但這卻是他畢生經(jīng)歷的最漫長的旅途。他被舉起,放下,滾滾停停,顛來倒去,又接著滾。透過桶壁他聽到外面人聲鼎沸,有次還傳來不遠(yuǎn)處馬的嘶鳴。他發(fā)育不全的雙腿開始抽筋,很快這劇痛就讓他忘了腦中的轟鳴。
旅途的結(jié)束和開始一樣,也是伴隨著一圈令他眩暈的滾動和一陣顛簸。外面,一個陌生的聲音在用某種他聽不懂的語言交談著。有人開始敲擊木桶頂部。蓋子突然間打開了。光線涌了進(jìn)來,還有清涼的空氣。提利昂貪婪地大口吸著,試圖想直起身來,卻只是撞翻了木桶,隨後滾到了硬邦邦的泥地上。
一個怪異的肥胖男子出現(xiàn)在他身形上方,留著黃色的八字鬍,手握木槌和鐵鑿。他身上的袍子如此寬大,足以做頂比武大會上的帳篷。不過那原本就疏鬆的腰帶散了開來,露出一個肥白的肚子和一對沉重的胸脯,雙胸下垂得厲害,倒好像是覆著黃色粗毛的兩袋油脂。他讓提利昂想起了一頭被衝進(jìn)凱巖城海邊洞窟中的死海牛。
那胖子向下看了看,笑了。“一個酒鬼侏儒,”他用維斯特洛的通用語說道。
“一頭腐爛的海牛。”提利昂滿嘴是血,一口唾在了胖子的腳邊。他們在一個幽深的酒窖裡,拱形的屋頂,石牆上布著硝石斑。環(huán)繞他們的是一桶桶的葡萄酒和麥芽酒,足夠讓一個嗜酒的侏儒安然渡過今晚——或者渡過此生。
“你很傲慢。不過我喜歡傲慢的侏儒。”那胖子大笑的時候,他的肉抖動的如此劇烈,以至於提利昂擔(dān)心他會倒下來把自己壓扁。“你餓嗎,我的小朋友?困嗎?”
“渴了。”提利昂掙扎著站了起來。“還很髒。”
那胖子嗅了嗅。“那麼,先洗個澡。然後給你弄些吃的和一張軟牀,好嗎?我的僕人會辦好的。”這屋子的主人把木槌和鑿子放在了一旁。“我的房子就是你的房子。只要是我那彼岸朋友的朋友,就都是伊利里歐·摩帕提斯的朋友。沒錯。”
只要是“蜘蛛”瓦里斯的朋友,我都只能將信將疑。
至少那胖子在洗澡這個承諾上做得不錯。不過提利昂剛泡入熱水,合上雙眼,就很快沉沉睡去了。他醒來時正赤身躺在一張羽毛褥牀上。牀墊又厚又軟,感覺就象是被裹在雲(yún)朵之中。他只覺得口乾舌燥,而胯下之物也硬得象根鐵棍。翻身下牀,他找到一個夜壺,滿意地呻·吟著撒了一壺。
屋裡很暗,不過百葉窗的窗葉間透著金黃的陽光。提利昂抖落最後幾滴尿液,一瘸一拐地走在產(chǎn)自密爾的花紋地毯上。地毯很軟,彷彿春天的新草。他笨拙地爬上靠窗的椅子,掀開窗葉,想看清瓦里斯和神明們究竟把他送到了哪裡。
窗下是六棵櫻桃樹,細(xì)長的棕色枝條光禿禿的,將一個大理石水池圍在當(dāng)中。水中站著一個赤身男孩,手握一把刺客短劍,擺著格鬥的架勢。他英俊而優(yōu)雅,不過十六歲的模樣,留著齊肩的金髮。侏儒半晌之後才發(fā)現(xiàn)這只是座栩栩如生的彩繪石雕,不過那刀的反光倒像是出自真正的鋼刃。
池塘那邊聳立著十二尺高的磚牆,牆頭裝著一排鐵刺。牆外便是這座城市了。一片緊挨著的平頂屋構(gòu)成的海洋圍著一個港灣。他看見了一些方方的磚塔,一座紅色的大神廟,還有遠(yuǎn)處山上的一所牧師大院。更遠(yuǎn)處,陽光在深海的海面上躍動。漁船正穿過港灣,白帆在風(fēng)中招展。他甚至能看到靠岸的大船上那直立的桅桿。肯定有一艘是去多恩的,或者是去東海望。不過他付不了船錢,也不是劃槳的料子。也許我可以找份侍童的活,把我自己賣給那些船上的基佬來掙出這筆錢。
他猜測自己身在何處,這裡的空氣聞起來都不一樣。冷颼颼的秋風(fēng)裡有著奇怪的香料味,他能模糊地聽見牆外飄進(jìn)來的喧鬧聲。聽起來象是瓦雷利亞語,但他只能斷斷續(xù)續(xù)聽懂一些詞。他推斷這不是布拉佛斯,也不是泰洛西。那些光禿禿的樹枝和空氣中的寒意也排除了里斯、密爾和瓦蘭提斯。
當(dāng)聽到門在身後打開的聲音,提利昂轉(zhuǎn)身便看到了那位胖胖的東道主。“這裡是潘託斯,對吧?”
“正確,還能是哪?”
潘託斯。嗯,這不是君臨城,能說的也就這麼多。“妓女會去哪裡呢?”他脫口問道。
“跟在維斯特洛一樣,這裡的妓女也在妓·院。你不會需要她們的,我的小朋友。從我的女僕中挑吧,沒人敢拒絕你。”
“奴隸?”侏儒有些尖刻地問道。
那胖子摸了摸一撇打了油的黃鬚,這舉動在提利昂看來格外齷齪。“按照一百年前布拉佛斯施加給我們的條約,潘託斯是不允許有奴隸的。不過她們還是不會拒絕你的。”伊利里歐費(fèi)力地微微鞠了一躬道。“不過現(xiàn)在,我的小朋友得原諒我。我有幸擔(dān)任了這座偉大城市的總督,而親王已經(jīng)召集我們議事。”他一笑就露出滿嘴亂糟糟的黃牙。“請隨意遊覽這所宅子和地下室,不過千萬別跑到圍牆外面。最好別讓任何人知道你曾在這裡。”
“曾經(jīng)?我已經(jīng)去了別處嗎?”
“今晚我們有充足的時間來談?wù)撨@個話題。我的小朋友會和我一起共進(jìn)晚餐,品嚐美酒,然後制定偉大的計劃,對吧?”
“是的,我的胖朋友”,提利昂答道。他想要用我來牟利。自由城邦的巨賈親王們所關(guān)心的全是牟利。他的父親大人曾輕蔑地把他們稱作“香料戰(zhàn)士和奶酪領(lǐng)主”。假如某天清晨,伊利里歐·摩帕提斯發(fā)現(xiàn)侏儒死掉比活著更有利可圖的話,他會發(fā)現(xiàn)在傍晚之前自己就被塞進(jìn)另一個酒桶裡了。在那天到來之前,我最好已經(jīng)離開了。他不懷疑會有這麼一天,瑟曦是不可能忘記他的,即便是詹姆當(dāng)看到父親肚子上的那支箭時也會被激怒。
一陣輕風(fēng)撫動著那池清水,在那個赤身劍客的周圍泛起微波。這讓他記起了泰莎撫弄他頭髮的樣子,那是在他們婚後的那個假春,在他幫自己父親的衛(wèi)兵強(qiáng)暴她之前。逃亡途中,他一直在試圖回憶這些衛(wèi)兵的數(shù)目。也許你會認(rèn)爲(wèi)能記得起來,但並非如此。十來個?二十來個?還是上百?他也不知道。他們?nèi)浅扇耍指哂謮选m然對於一個十三歲的侏儒來說,所有的人都很高大。泰莎知道他們的數(shù)目,他們每人給了她一枚銀鹿,她只需數(shù)數(shù)那些銀幣就知道了。每人一枚銀幣,我是一枚金幣。他的父親堅持要他也付錢。蘭尼斯特總是有債必還的。
“妓女的去處”。他又一次聽到泰溫公爵說道,然後是弓弦的振動聲。
總督邀請他遊覽了這所宅子。他在一個鑲著青金石和珍珠母的箱子裡找到了一些乾淨(jìng)衣服。當(dāng)費(fèi)力地往身上套著的時候,意識到這些是給某個小孩做的衣服。衣服有點(diǎn)黴味,但質(zhì)地不錯,不過腿部裁的太長,袖子又太短,如果他非要把領(lǐng)口繫上的話,臉一定會青得和喬佛裡一樣。它們雖然也被蛾子蛀了,但至少沒有嘔吐物的惡臭。
提利昂從廚房開始他的遊覽,在他自己動手吃了些奶酪、麪包和無花果時,那裡的兩個胖女人和一個侍童都警惕地注視著他。“早上好,美麗的女士”,他鞠了一躬說道。“你們碰巧知道妓女的去處嗎?”沒有得到回答,他又用高等瓦雷利亞語重複了一遍,不過用“交際花”替掉了“妓女”。這次,那個年輕一點(diǎn)、胖一點(diǎn)的廚師衝他聳了聳肩。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抓住她們的手,把她們拖進(jìn)臥室的話,她們會怎麼做。沒人敢拒絕你,伊利里歐曾這樣聲稱,但是提利昂可不認(rèn)爲(wèi)他指得是這兩個。年紀(jì)小點(diǎn)的那個婦人都可以當(dāng)他媽了,那個年長的則可能是她的母親。她們都和伊利里歐一樣胖,乳··房比他的頭還大。我可能會被肥肉給憋死,那是個糟糕的死法,就像他的父親大人的死法。我應(yīng)該讓他死前給我拉點(diǎn)金子。也許泰溫大人在認(rèn)同和親情方面很是吝嗇,但在金錢方面卻總很慷慨。如果有什麼東西比一個沒鼻子的侏儒更可憐話,那就只能是一個沒鼻子的窮鬼侏儒。
提利昂把胖女人留給了麪糰和罐子,轉(zhuǎn)身去搜尋昨晚伊利里歐放他出來的那個地窖。這倒不是件難事。地窖裡的酒足夠讓他醉上一百年,甜甜的紅酒產(chǎn)自河灣,酸酸的紅酒來自多恩,潘託斯的酒是淡淡的琥珀色,密爾的蜜酒則是幽幽的碧綠,這裡有三十多桶青亭島的金色美酒,甚至有些佳釀還來自頗有傳奇色彩的東方,來自暗影之地附近的彌林、誇釋和阿塞。提利昂最後挑中的是一桶烈酒,標(biāo)籤上說是珍藏於冉斯福特·雷德維恩領(lǐng)主,也就是現(xiàn)任青亭島領(lǐng)主的祖父。這酒入口柔和,但勁頭十足,色澤深紫,在幽暗的地窖裡近乎濃黑。提利昂倒了一杯,然後又灌了滿滿一壺,準(zhǔn)備帶到那幾棵櫻桃樹下品嚐。
他出錯了門,結(jié)果再也找不著從窗子看到的那個池塘,不過不要緊。宅子後方的花園同樣也很怡人,而且寬敞得多。他品著美酒在花園中游蕩了一陣。這院牆可以讓任何真正的城堡都相形失色,不過牆頭那些裝飾性的鐵刺少了人頭的點(diǎn)綴,光溜溜的甚是怪異。提利昂想象著他姐姐的人頭插在上面的樣子:金髮中露出焦油,蒼蠅嗡嗡地在她嘴裡飛進(jìn)飛出。他決定應(yīng)該讓詹姆享受她旁邊的那根鐵刺。沒錯,任何人都不能插在我的哥哥和姐姐之間。
有繩子和抓鉤的話,他應(yīng)該能翻過這院牆。他的雙臂很有力,身體也不重。他應(yīng)該能翻過去,只要他不把自己釘在那些鐵刺上的話。他決定明天一早就去找根繩子。
遊蕩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了三個大門:帶著警衛(wèi)室的正門,犬舍旁的後門,還有掩在一叢淡綠色常春藤後面的園門。園門被鐵鏈拴上了,其他兩個門都有守衛(wèi)。這些守衛(wèi)身材飽滿,臉光滑得象嬰兒的小屁股,每人都帶著一頂有刺的青銅盔。提利昂一眼就認(rèn)出這是些太監(jiān),傳聞也告訴他這是哪一類人。相傳他們沒有痛感,無所畏懼,對主人至死效忠。如果我有幾百人的話倒可以好好利用,他想到。真是遺憾,我沒成乞丐之前竟然沒想到這一點(diǎn)。
他沿著一條遊廊前行,穿過一個尖頂拱門,來到了一個平坦的庭院之中。一個女人正在井邊洗著衣服。她看上去和他年紀(jì)相仿,暗紅色的頭髮,寬臉上長著不少雀斑。“要來點(diǎn)酒嗎?”他問道。那女子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他。“我沒酒杯給你用,咱們得共用一個杯子。”洗衣女繼續(xù)擰著衣服,然後把它們晾起來。提利昂提著酒壺在一張石椅上坐下。“告訴我,我能信賴伊利里歐總督多少?”這名字讓她擡頭看了看。“就這些麼?”低聲笑著,他架起一條發(fā)育不全的腿,喝了口酒。“不管這個奶酪販子對我有什麼打算,我都很厭惡。不過我怎麼能拒絕他呢?也許你能把我藏在裙下帶出去?我會非常感激你的。哦,我甚至?xí)⒛恪N乙呀?jīng)娶過兩個妻子了,三個也不打緊吧?啊,但我們住哪裡呢?”他衝她笑了笑,對於一個只剩半個鼻子的人來說,這已經(jīng)是他最迷人的微笑了。“我有個外甥女在陽戟城,我跟你提過嗎?有彌賽菈,我就可以在多恩添不少亂子。我可以讓我的外甥跟外甥女開戰(zhàn),那不是很滑稽嗎?”洗衣女晾起一件伊利里歐的外套,那尺寸大得可以做兩塊風(fēng)帆。“你很對,我應(yīng)該對如此邪惡的念頭感到羞恥。我還是去長城更好點(diǎn)。他們說,當(dāng)你加入守夜人時,一切罪惡就都洗清了。不過我害怕他們不會讓我?guī)夏悖√鹦摹J匾谷搜e是沒有女人的,夜裡沒有長著雀斑的可愛妻子來溫暖你的被窩,只有寒風(fēng)、鹹魚和淡啤酒。小姐,你覺得我身著黑衣的話會顯得高點(diǎn)嗎?”他又倒了杯酒說道。“你覺得呢?去北面還是南面?我應(yīng)該爲(wèi)以前的罪行贖罪,還是再犯些新的?”
洗衣女最後看了他一眼,便拎起她的籃子離開了。我好像一個妻子都留不了太久,提利昂想道。他的酒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jīng)空了。或許我該跌跌撞撞地回到那個酒窖去。不過那烈酒已經(jīng)讓他發(fā)暈了,而且通往酒窖的石梯很陡。“妓女的去處是哪?”他衝著那些在風(fēng)中啪啪作響的衣物問道。或許他早該問問那個洗衣女。不是暗指你是妓女,親愛的,但或許你知道她們會去哪裡?或許他更早該問問他的父親。“妓女的去處”,泰溫大人曾這樣說。她愛我。她是佃農(nóng)的女兒,她愛我而且嫁給了我,她把她的信任交給了我。
空空的酒壺從他手中滑落,滾到了院子的另一頭。提利昂苦笑著起身去揀酒壺,卻瞥見一塊開裂的地磚中長著幾朵蘑菇。淡白色的傘上有不少斑點(diǎn),傘下則是血紅的經(jīng)絡(luò)。侏儒摘下一朵嗅了嗅。美味佳餚,他想到,或是致命毒藥。他注意到這叢蘑菇一共七朵;或許七神是要向他傳遞什麼消息。他拔起這些蘑菇,拽過一隻晾著的手套細(xì)細(xì)包住,然後塞入衣袋之中。這翻折騰讓他頭暈?zāi)垦#灾缓门阑厥危碇碜娱]上了眼。
再次睜開雙眼時,他已回到了臥室,全身陷在那張軟軟的羽毛褥子裡。一個金髮女孩正搖著他的肩膀。“大人”,她說道,“你該洗澡了。伊利里歐總督等著你一小時後共進(jìn)晚餐。”
提利昂靠著雙枕,兩手抱頭。“是我在做夢,還是你真的是講通用語?”
“是的,大人。我被賣到這裡取悅國王。”她年輕漂亮,身材苗條,長著一雙蔚藍(lán)的眼睛。
“你肯定做得不錯。我需要一杯酒。”
那女孩替他斟了一杯。“伊利里歐總督讓我替你撮背,給你暖被窩。我的名字——”
“——跟我沒關(guān)係。你知道妓女會去哪裡嗎?”她臉紅了。“妓女是爲(wèi)錢賣身的。”
“或者爲(wèi)了珠寶,爲(wèi)了漂亮衣服,要不是城堡。不過她們會去哪裡?”
那女孩對這個問題很是不解。“這是個謎語嗎,大人?我不擅長猜謎。您能告訴我答案嗎?”
不能,他想道。我自己也恨猜謎。“我不會告訴你什麼。最好你也一樣。”你唯一能讓我感興趣的地方是你兩腿之間,他差點(diǎn)就脫口而出。話都到了嘴邊,但不知怎地竟沒出口。她不是雪伊,侏儒告訴自己,只是一個以爲(wèi)我在玩猜謎遊戲的小傻瓜。說實話,他對她的私·處也沒有多大興趣。我一定是病得不輕,要不就已經(jīng)死了。“你剛纔說洗澡嗎?帶我去吧。我們不能讓那位偉大的奶酪商人久等。”
洗澡的時候,那女孩替他搓了腳,擦了背,還梳了頭髮。接著在他的小腿上塗了些聞起來甜甜的藥膏,以減輕疼痛,然後替他穿上一條帶黴味的深紫色褲子和一件鑲著金邊的藍(lán)色天鵝絨上衣,仍舊是小孩的衣物。“大人晚餐後需要我嗎?”她替他繫鞋帶的時候問道。
“不。我對女人厭倦了。”婊子。
讓他鬱悶的是,那女孩完全誤解了他的失望。“如果大人喜歡男孩的話,我會替你安排一個。”
大人只喜歡他的妻子。大人只喜歡一個叫泰莎的女孩。“除非那男孩知道妓女的去處。”
那女孩繃緊了嘴。他意識到她對自己的鄙視,不過這比不上我對自己的厭惡。提利昂·蘭尼斯特從不懷疑,他玩過的女人一見他的樣子都會心生厭惡,但至少別人還能裝出一副脈脈溫情。少許坦白的厭惡或許倒挺新鮮,就像喝多了甜酒以後來一杯酸酒。
“我想我改主意了,”他告訴她。“在牀上等著我。如果你願意的話,別穿衣服。我想我會醉得脫不了你的衣服。閉上嘴巴,張開雙腿,我們會玩得很盡興的。”他色迷迷的看了她一眼,希望能看到一絲害怕的神色,但得到的只有極度厭惡的表情。沒人會怕一個侏儒;就連當(dāng)初提利昂手持十字弓的時候,泰溫大人也沒有害怕。“你被幹的時候會呻·吟嗎?”他問這個牀伴。
“如果能讓大人高興的話。”
“或許勒死你會讓大人高興。我就是那樣處置我的上一個婊子的。你認(rèn)爲(wèi)你的主人會反對嗎?當(dāng)然不會。你這樣的人他還有一百多個,可我只有一個。”他咧嘴笑了,這一次,他得到了想要的恐懼。
伊利里歐正靠在一張軟椅上,大口吃著木碗裡盛的辣椒和珍珠洋蔥。他的眉毛上掛著不少汗珠,胖臉上閃著一雙豬眼。他揮動雙手的時候,只見一堆珠寶在跳動:有瑪瑙、翡翠、碧璽、黑玉、碧玉,有貓眼石、虎睛石、紅寶石、藍(lán)寶石、紫水晶,還有一顆黑珍珠和一顆綠珍珠。他的戒指足夠我好幾年的生活,提利昂心道,不過要把殺豬刀才取得下來。
“過來坐下,我的小朋友”,伊利里歐招手讓他過去。
侏儒爬上了一把椅子。對他來說,這椅子太大了,這張鋪著墊子的寶座原本是要容納總督那肥實的屁股,粗實的椅腳也是要承受他的體重。對提利昂·蘭尼斯特來說,他生活的世界已經(jīng)太大了,而在伊利里歐·摩帕提斯的宅子裡,這一切更是大得離譜。我是猛獁巢穴裡的一隻老鼠,他心道,不過幸好這隻猛獁象有個不錯的酒窖。這想法令他覺得口渴,他叫了酒。
“我派給你的那個女孩,你還滿意吧?”伊利里歐問道。“如果我需要女人,我會提出來的。”
“如果她沒能讓你滿意的話……”
“該做的她都做了。”
“希望如此。她是在里斯訓(xùn)練出來的,在那他們創(chuàng)造了一種愛的藝術(shù)。國王對她非常滿意。”
“我是個弒君者,你沒聽說過嗎?”提利昂壞笑著喝了口酒。“我可不要什麼國王的剩貨。”
“如你所願。我們開飯吧。”伊利里歐拍了拍手,侍從們立即忙活起來。
先上的是一道由螃蟹和安康魚熬的湯,以及一份雞蛋和萊姆果的涼湯。接著上來的有蜜制鵪鶉、羊羔腰肉、酒浸鵝肝、奶油胡蘿蔔,還有一份乳豬。這些菜的樣子全讓提利昂倒足了胃口。出於禮貌,他強(qiáng)迫自己嚐了一勺涼湯,誰知一口下去,他竟然控制不住食慾了。那些廚師或許是又老又胖,不過活卻做得很棒。即使在宮廷宴會上,他也從沒吃得如此津津有味。
他一面把只鵪鶉啃個精光,一面向伊利里歐詢問今早議會的事情。那胖子聳了聳肩說道:“東面有些麻煩。阿斯塔泊陷落了,彌林也一樣。當(dāng)這裡還是個新興世界時,吉斯帝國就已經(jīng)奴役那些城市很久了。”乳豬是切好的;伊利里歐拿了一塊,蘸了些梅子醬,用手抓著就吃開了。
“奴隸灣離潘託斯很遠(yuǎn)”,提利昂用刀插起一塊鵝肝說道。沒人受的詛咒能和弒親者相比,他心想,但我能學(xué)著去享受它。
“是這樣”,伊利里歐也同意,“不過這世界本是一張大網(wǎng),牽一髮而動全局,沒人敢輕舉妄動。再來點(diǎn)酒?”伊利里歐把一隻辣椒塞進(jìn)嘴裡。“不,那再吃點(diǎn)。”他拍拍手。
隨著掌聲,一個端著蓋住的盤子的僕人走了進(jìn)來。他把盤子放在提利昂面前,伊利里歐從桌上探過身子來,掀開蓋子。“蘑菇,”總督宣佈,香味瀰漫出來。“添加了大蒜,經(jīng)過黃油的浸泡。我告訴你,那味道絕啦。吃一個,我的朋友,就會想兩個。”
提利昂已經(jīng)把一塊肥厚的蘑菇送到了嘴邊,但伊利里歐語氣中某些東西讓他突然停了下來。“您先嚐嘗,大人。”他把盤子推銷他的東道主。
“不,不。”總督伊利里歐把蘑菇推了回來。有那麼一瞬間,這個滿身肥肉的奶酪販子好像變成了一個頑皮的孩子。“您先請,我堅持。是廚子專門爲(wèi)您烹製的。”
“是她的想法?”他記得那個廚子,她手上沾著麪粉,厚重的胸·部透著深藍(lán)色的紋理。“她真善良,但是……不。”提利昂輕鬆地把那個蘑菇扔進(jìn)那黃油湯中。
“您真令人驚訝。”伊利里歐透過那分叉的黃鬍子微笑著。每天早上抹在上面的油讓它看起來金閃閃的。“你怕啦?我可聽說你不是這樣的人。”
“在七大王國,在款待賓客的晚宴上毒死他會被視作滔天罪行。”
“在這也同樣。”伊利里歐伸手也拿他的酒杯。“就算一個賓客打算終結(jié)自己的性命時也是如此。爲(wèi)什麼這樣,東道主應(yīng)該滿足他的客人,不是嗎?”他嚥下一大口酒。“不到半年前,奧德洛總督被毒死了。我聽說沒太多痛苦。腸子有些絞痛,眼底疼一下,然後就完了。一個蘑菇和割過你脖子的一把劍比起來好多了,不是嗎?爲(wèi)什麼滿嘴鮮血的死去,塞滿黃油和大蒜豈不更好?”
侏儒盯著面前的盤子。黃油和大蒜的香味令他流出口水。就算知道它們是什麼了,他還是有點(diǎn)想吃這些蘑菇。他沒有足夠的勇氣往自己的肚皮插上冰冷的鋼劍,但咬一個口蘑菇看起來不算難事。這想法更令他覺得恐懼。“你看錯我了,”他聽到自己說。
“是嗎?如果你想淹死在酒裡,只要說出來,馬上就能辦到。一杯杯的灌死自己,既浪費(fèi)酒也浪費(fèi)時間。”
“你看錯我了,”提利昂又說了一遍,聲音大了一些。在燈光下,那些蘑菇看起來黑色誘人。“我沒打算要死,我向你保證。我還有…”他的聲音變得遲疑了。我還有什麼?一條活下去的性命?要去做的事情?要去撫養(yǎng)的孩子,去管轄的封地,去愛戀的女人?
“你一無所有,”伊利里歐總督幫他說完,“但我們能改變它。”他從黃油中叉起一隻蘑菇,用力地咀嚼著。“真是美味。”
“這些蘑菇?jīng)]有毒。”提利昂惱怒了。
“沒有。爲(wèi)什麼我要去害你?”伊利里歐總督嚼著另一隻。“我們相互之間必須給出一點(diǎn)信任。來,吃吧。”他又拍了下手。“我們還有事情要做。我的小朋友必須保持他的強(qiáng)壯。”
僕人們陸續(xù)一隻填滿無花果的鷺鷥、用杏仁奶泡過的小牛肉餅、奶油烹製的鯡魚、糖拌的洋蔥、臭烘烘的奶酪、幾盤蝸牛和雜碎,還有一隻帶著毛的黑天鵝。提利昂沒有碰那道黑天鵝,因爲(wèi)那令他想起和姐姐共進(jìn)的一次晚餐。不過他倒是吃了點(diǎn)鷺鷥、鯡魚和幾個甜甜的洋蔥。每次喝完酒,都會有侍從替他滿上。
“以你的小身板來說,你的酒量很大了。”
“弒親是件枯燥的事,它讓人口渴。”
那胖子的眼睛閃閃發(fā)光,就像他手上的寶石。“維斯特洛有人說,蘭尼斯特大人的死不過是個好的開始。”
“他們最好別讓我的姐姐聽到,否則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少截舌頭,”侏儒把一條麪包掰成兩半說道。“而且談到我的家族時,你最好小心,總督。不管是不是弒親者,我仍然是頭獅子。”
這話似乎給了那位奶酪領(lǐng)主無窮的樂趣。他拍了拍肥實的大腿說道:“你們這些維斯特洛人都是那樣。在一塊絲綢上繡只猛獸,轉(zhuǎn)眼間你們就都成了獅子、巨龍或者雄鷹。我可以帶你去找一頭真正的獅子,我的小朋友。親王的動物園裡有一大羣。你願意跟它們分享一個籠子嗎?”
提利昂不得不承認(rèn),七國的領(lǐng)主們確實太過看重他們的紋章了。“很好”,他讓步道,“蘭尼斯特不是什麼獅子。但我還是我父親的兒子,另外要?dú)⒄材泛蜕匾驳糜晌襾須ⅰ!?
“真是奇怪,你竟會提到你那美貌的姐姐。”伊利里歐吃了只蝸牛說道。“太后已經(jīng)承諾,只要有人能帶去你的人頭,不管他的出身多麼卑賤,都能受封爲(wèi)領(lǐng)主。”
提利昂所想的也不過如此。“如果你打算要她兌現(xiàn)承諾的話,讓她也爲(wèi)你張開雙腿吧。我最好的東西來換她最好的東西,那纔是公平交易。”
“我倒寧願要跟我等重的黃金。”那個奶酪販子放聲大笑,提利昂真擔(dān)心他會笑破肚子。“凱巖城所有的黃金,幹嘛不做?”
“我會給你金子,”侏儒說道,欣慰地看到他不會淹死在一堆還沒消化的鰻魚肉和羊雜碎之中。“但凱巖城是我的。”
“正是如此。”總督掩著嘴打了個大大的飽嗝。“你認(rèn)爲(wèi)史坦尼斯國王會給你嗎?我聽說他可是個恪守法律的國王。他完全可能把凱巖城給你,不是那樣嗎?你的哥哥已經(jīng)披上白袍,所以按照維斯特洛的任何法律,你都是你父親的繼承人。”
“史坦尼斯也許會給我凱巖城,”提利昂承認(rèn)道,“不過弒君和弒親會有些小問題,他會爲(wèi)此而砍掉我的腦袋。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夠矮了。不過你怎麼會認(rèn)爲(wèi)我會投靠史坦尼斯?”
“你還有什麼其他理由要去長城嗎?”
“史坦尼斯現(xiàn)在在長城?”提利昂揉了揉鼻子說道,“該死的七重地獄,史坦尼斯正在長城做什麼?”
“正凍得發(fā)抖,我想的話。多恩要暖和點(diǎn)。也許他該乘船去那裡。”
提利昂開始懷疑某個長著雀斑的洗衣女並不象她裝的那樣,對通用語一竅不通。“碰巧我的外甥女彌賽菈在多恩。而且我在猶豫是不是要她做女王。”
侍從替二人各盛了碗浸在甜奶油中的黑草莓。伊利里歐笑著說道。“這個可憐的孩子怎麼得罪過你?你會希望她送命?”
“就算是弒親者也不用幹掉自己所有親人,”提利昂帶著受傷地語氣說道,“我說的是讓她稱王,不是讓她送命。”
那個奶酪販子舀起一勺草莓。“瓦蘭提斯有一種錢幣,一面是皇冠,一面則是死神頭像。這是在同一枚硬幣之上的。讓她稱王就是讓她送命。多恩或許會爲(wèi)彌賽菈而戰(zhàn),但是僅靠多恩是不夠的。如果你真的象我們那個朋友聲稱的那樣聰明,你應(yīng)該瞭解這點(diǎn)。”
提利昂重新審視著這個胖子。這兩點(diǎn)他都說對了。讓她稱王就是讓她送命,我也知道。“我現(xiàn)在只剩下些徒勞無功的辦法了。至少這個辦法會讓我的姐姐哭得更傷心。”
伊利里歐總督用他肥胖的手背擦了擦嘴上的奶油。“通往凱巖之路不會途經(jīng)多恩,我的小朋友。它也不穿過長城。但我告訴你,這條路是有的。”
“我是一個已被定罪的叛徒,弒君弒親之人。”這番關(guān)於道路的話讓他有些惱怒。他認(rèn)爲(wèi)這是個遊戲嗎?
“一個國王所做的一切會被另一個國王完全推翻。我的朋友,在潘託斯我們有位親王。舞會和晚宴時他高高在上,出巡時他坐著黃金和象牙的大轎。他身前會有三位掌禮官員,分別擎著象徵貿(mào)易的金天平,象徵戰(zhàn)爭的鐵劍和象徵司法的銀鞭。每年的元旦他必須爲(wèi)獻(xiàn)祭給這塊土地和海洋的處女開·苞。”伊利里歐雙手撐著桌子,俯身過來。“不過如果收成很糟或是戰(zhàn)爭失利的話,我們就會割斷他的脖子,以此平息神怒。然後再從四十個家族中挑選新的親王。”
“記得提醒我千萬別當(dāng)潘託斯的親王。”
“你們七大王國有什麼不同嗎?現(xiàn)在的維斯特洛沒有和平,沒有公正,沒有信念……很快也會沒有糧食。當(dāng)人們?nèi)田|挨餓,厭倦恐懼的時候,他們會尋找一個救世主。”
“也許他們會,但如果他們只能找到史坦尼斯的話—”
“不是史坦尼斯。也不是彌賽菈。”那滿嘴黃牙的笑口咧得更開了。“另外一人。比託曼強(qiáng)大,比史坦尼斯溫和,比彌賽菈這女孩更有稱王的資格。一個遠(yuǎn)渡重洋,來爲(wèi)流血的維斯特洛療傷的救世主。”
“很棒的措辭”,提利昂不爲(wèi)所動地說道,“不過措辭跟空氣一樣。這個混帳救世主到底是誰?”
“一條龍。”那個奶酪販子看到了他臉上的反應(yīng),大笑起來。“一條有著三個頭的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