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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布蘭

小舞披著一身雪白的羊毛衣,衣上繡著史塔克家族的灰色冰原狼紋章;布蘭穿著灰馬褲,白上裝,袖子和領(lǐng)口鑲了松鼠皮。 他的胸前彆著白銀和錚亮黑玉製成的狼頭胸針。其實他本想帶上活生生的夏天,而非戴只銀狼,可惜羅德利克爵士不準(zhǔn)。

起初,低矮的石階讓小舞躊躇不前,然而布蘭一加催促,它立刻輕鬆地越了過去。在橡木和鋼鐵製成的大門內(nèi),八列長桌佔滿了臨冬城的大廳,一邊四列,中間空出走道。人們接踵磨肩地擠在長凳上。“史塔克萬歲!”布蘭疾跑而過,人們紛紛起立,高聲呼喊,“臨冬城萬歲!臨冬城萬歲!”

他已經(jīng)夠大,知道他們歡呼的對象並非自己——他們是在慶祝豐收,慶祝羅柏和他的節(jié)節(jié)勝利,他們祝福的是他的父親大人和他的祖父,祝福的是八千年來所有故去的史塔克。雖然如此,他仍舊感到十分驕傲。穿越大廳這段時間,足以使他忘記自己是個殘廢。最後他跑到高臺,在衆(zhòng)目睽睽之下,歐莎和阿多替他解開皮帶和環(huán)扣,將他抱下小舞,放到父親的高位上。

羅德利克爵士坐在布蘭左邊,他女兒貝絲陪在他身旁。瑞肯坐在布蘭右手,一頭雜亂的褐發(fā)已經(jīng)太長,披散在白貂斗篷上。自打母親離開,他便拒絕任何人爲(wèi)他修理。前次爲(wèi)他剪頭的女侍反被他咬了一口。“我也要騎馬,”阿多帶走小舞時,他說,“我騎得比你好。”

“你不行的,別說話了,”他告訴弟弟。這時,只聽羅德利克大喝一聲,全場肅靜。接著布蘭提起嗓子,以他長兄——北境之王羅柏的名義歡迎他們,請求他們爲(wèi)光輝的勝利和慷慨的豐收感謝新舊諸神。“願此福運連綿不絕,”他結(jié)束講話,舉起父親的銀盃。

“連綿不絕!”白蠟酒杯,陶杯和鑲鐵角杯相互交碰。布蘭的酒裡摻了蜂蜜,還加了肉桂和丁香,喝起來甘甜可口,卻比他以前喝的飲料濃烈許多。他嚥下酒汁,只覺無數(shù)熱辣而彎曲的手指在胸腔蜿蜒,放下杯子,腦袋一片眩暈。

“做得好,布蘭,”羅德利克爵士對他說,“艾德大人一定會爲(wèi)你驕傲。”下首桌邊,魯溫師傅也點頭讚許,這時,僕人們把飯菜端上來了。

布蘭從未見過如此豐盛的宴席,菜餚一道又一道,目不暇接,起初他還打算每道菜都加以品嚐,但很快便打消了這念頭。人們端上韭菜烤野牛腿,塞滿胡蘿蔔、培根和蘑菇的鹿肉派,塗了蜂蜜和丁香的羊排,五香鴨子,胡椒野豬肉,烤鵝,烤雞串和鴿子串,大麥墩牛肉,冰凍水果湯。威曼大人從白港帶來二十箱封在鹽和藻類裡的海鮮:白鮭和螺螄,螃蟹和蚌貝,以及蛤,鯡魚,鱈魚,鮭魚,龍蝦和七鰓鰻。四處都是黑麪包、蜂蜜蛋糕和燕麥餅乾,蕪箐、豌豆和甜菜,大豆、南瓜和紅色大洋蔥,還有烤蘋果,漿果餅和烈酒煮梨。每張桌子的鹽碟旁都擱著輪輪雪白的乾酪,一壺壺加了香料的熱葡萄酒和冰鎮(zhèn)秋麥酒則在席間傳來傳去威曼大人手下的樂師們熱情而優(yōu)雅地演奏著,然而豎琴,提琴和喇叭的樂音很快被一片歡聲笑語,觥讎交錯和撕打爭搶剩食的狗們的吠叫所淹沒。歌手們唱得悅耳動聽,他們依次表演了“鐵槍”,“焚船”和“狗熊與美少女”,然而全場似乎只有阿多在聽。他湊到笛手旁,單腳蹦跳不休。

喧譁逐漸增大,組合成持續(xù)不斷的轟隆吼叫,好似一場大型合唱,教人頭暈?zāi)X脹。羅德利克爵士隔著貝絲的捲髮和魯溫師傅交談,瑞肯則歡快地朝瓦德兄弟尖叫。布蘭不願佛雷兄弟坐上高臺,但師傅提醒他:他們不久後就是他的親戚了。羅柏很快要跟他們的姑媽成親,而艾利亞會嫁給他們的叔叔。“她不會的,”布蘭說,“艾利亞纔不會。”但魯溫師傅不理會他的抗議,最後這兩人還是坐在了瑞肯身邊。

每上一道菜,僕人們都先端給布蘭品嚐,作爲(wèi)最高領(lǐng)主,他有權(quán)選擇任何菜餚中喜歡的部分。所以等端上鴨子時,他已經(jīng)徹底吃不下了。之後每道菜他都只好點頭示意,揮手放走。假如某個餐盤聞起來實在誘人,他便指名送給高臺上某位貴族,魯溫師傅之前特地指導(dǎo)過他:這是友誼和榮寵的姿勢。他送了些鮭魚給可憐又憂傷的霍伍德伯爵夫人,把野豬肉賜給喧鬧的安柏家人,一盤漿果填鵝給了克雷·賽文,一隻巨龍蝦特意端給了馬房總管喬賽斯——他不是貴族領(lǐng)主也非特邀賓客,但小舞全賴他細(xì)心調(diào)·教,布蘭方纔得以乘騎。他還差人把糖果給阿多和老奶媽帶去,不爲(wèi)別的,只因他愛他們。羅德利克爵士提醒他也該送點什麼給他的養(yǎng)兄弟,於是他給小瓦德挑了煮甜菜,給了大瓦德黃油蕪箐。

下方的長凳上,臨冬城堡的人們,避冬市鎮(zhèn)的平民,附近村鎮(zhèn)的來客以及來訪貴族的跟班隨從們混坐在一起。其中既有許多布蘭從未見過的臉孔,也有許多他認(rèn)識的人,然而在他眼中,他們都顯得同樣地陌生。他遠(yuǎn)遠(yuǎn)望著他們,好似坐在臥房的窗邊探看下方的庭院,一切的一切都是虛無的一部分。

歐莎遊走席間,替人斟酒。蘭巴德·陶哈的某位手下把手滑進(jìn)她裙子,卻立刻遭她當(dāng)頭一壺,酒壺粉碎,衆(zhòng)人鬨堂大笑。密肯倒真把手伸進(jìn)了某個女人的胸衣,但對方並不介意。布蘭看著法蘭拿骨頭逗他的紅母狗,老奶媽用滿是皺紋的手指撕熱派皮的動作瞧得他呵呵直笑。高臺桌旁,威曼大人向一盤熱氣騰騰的鰻魚發(fā)動猛攻,彷彿那是仇敵的軍隊。他好胖啊,羅德利克爵士不得不特地下令製做一把極寬的椅子供他入席,不過他總是笑口常開,樂呵呵的,布蘭不由得暗自喜歡上了這人。可憐的霍伍德伯爵夫人坐在他身邊,面色慘白,猶如一樽石雕,無精打采地?fù)芘矍暗氖澄铩W雷恿硪贿叄羯湍獱査拐诙肪疲潜慌觯蝗珧T士格鬥。

這裡太熱,太吵,四處都是快醉的人。布蘭感覺到灰白毛衣下的身子好癢,他好渴望到別的地方,只要不留在這裡就行。神木林裡多麼涼爽。熱泉中蒸汽升騰,魚梁木的紅葉沙沙作響。那裡的味道比這兒鮮活,月亮快要升起,我的兄弟將爲(wèi)它歌唱。

“布蘭?”羅德利克爵士道,“你怎麼不吃?”

白日夢活靈活現(xiàn),好長時間布蘭都弄不清自己置身何方。“我待會兒再吃,”他說,“肚子撐了。”

老騎士的白鬚上沾滿紅酒。“你做得很好,布蘭。不止是今天,你接見他們時的表現(xiàn)也很稱職。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成爲(wèi)一位出類拔萃的領(lǐng)主老爺。”

我想當(dāng)?shù)氖球T士。布蘭拿起父親的酒杯,又吮了一口香料蜜酒。手裡有東西抓握的感覺真好。栩栩如生的咆哮冰原狼頭雕在杯子側(cè)面,鍍銀的口鼻壓著他的手掌,布蘭憶起父親大人最後一次拿它飲酒的情景。

那一夜,爲(wèi)了給來到臨冬城的勞勃國王和他的宮廷接風(fēng)洗塵,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宴會。當(dāng)時仍是夏天,父母同勞勃、王后和王后的兄弟們一塊坐在高臺。班揚叔叔也在那兒,全身黑衣。布蘭和兄弟姐妹們則與國王的孩子們同坐,有喬佛裡,託曼還有彌賽拉公主。整個宴會期間,小公主都用崇拜的眼光打量著羅柏。只要沒人注意,桌子對面的艾利亞便開始做鬼臉;珊莎則全神貫注地聽王家豎琴師彈唱騎士的歌謠;而瑞肯則不停詢問爲(wèi)何瓊恩不和他們在一起。“因爲(wèi)他是個私生子,”最後布蘭只好悄聲告訴他。

一切都恍若隔世。一切都不知被哪個殘酷的神靈從雲(yún)端中伸出巨掌,擎上霄漢,一掃而空。女孩們被關(guān)起來,瓊恩去了長城,羅柏和媽媽在打仗,勞勃國王和爸爸進(jìn)了墳?zāi)梗蛟S班揚叔叔也……

就算坐在下方長凳的,也早非故人。喬裡死了,過世的還包括胖湯姆,波瑟,埃林,戴斯蒙,從前的馬房總管胡倫,他兒子哈爾溫……他們和爸爸一起去了南方,茉丹修女和維揚·普爾也去了。剩下的人又和羅柏一起上了戰(zhàn)場,布蘭知道,他們之中很快也會有人死去。他並非不喜歡稻草頭、麻臉提姆、俏皮話等等新人,但他更懷念老朋友。

他來來回回地巡視長凳上那些或快樂或憂傷的臉龐,心裡卻不知在明年,在未來還能不能見到他們。他應(yīng)該要哭的,然而卻忍住了。他是臨冬城的史塔克,是父親的兒子,是哥哥的繼承人,幾乎就要長大成人了。

大廳盡頭,門突然打開,一陣寒風(fēng)剎時吹進(jìn),火炬陡然發(fā)亮。酒肚子領(lǐng)著兩位新客人走進(jìn)來。“這位是黎德家族的梅拉小姐,”體態(tài)渾圓的衛(wèi)士用洪亮的聲音蓋過席間喧譁,“這位是她的弟弟,玖健,他們從灰水望而來。”

人們紛紛自酒杯和餐盤上擡頭打量來人。布蘭聽到小瓦德朝身邊的大瓦德咕噥:“吃青蛙的。”羅德利克爵士起身,“歡迎之至,朋友們,請與我們共享豐收的盛宴。”僕人們急急忙忙趕來,搭長高臺上的餐桌,端來凳子和椅子。

“他們是誰?”瑞肯問。

“泥人,”小瓦德輕蔑地答道,“都是些強盜和膽小鬼,他們吃青蛙,牙齒都是綠的。”

魯溫師傅蹲到布蘭身邊,在他耳畔叮囑:“請你務(wù)必?zé)崆榻哟麄儭0Γ乙誀?wèi)他們不會來……你知道他們的來頭嗎?”

布蘭點頭。“澤地人。從頸澤來。”

“霍蘭·黎德是你父親的密友,”羅德利克爵士插話,“這兩位想必是他的子嗣。”

來客穿越大廳走道的過程中,布蘭確定比較高的那位真是女士,雖然從著裝上一點也看不出。她穿著磨舊的羊皮馬褲,無袖上衣外罩青銅甲冑。雖然年紀(jì)與羅柏相仿,卻苗條得像個小孩,長長的褐發(fā)紮在腦後,幾乎沒有胸·部。她一邊細(xì)臀上掛著一張編織精巧的網(wǎng),另一邊則掛了把長長的青銅短刀;腋下夾有一頂鏽跡斑斑的老舊大鐵盔,一隻捕蛙矛和一面圓皮盾綁在後背。

她的弟弟比她小了好幾歲,沒帶武器。他一襲綠衣,從頭到腳,連靴子的皮革都是綠色。待他走近,布蘭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也有青苔的色彩,只牙齒似旁人一般潔白。兩位黎德都是短小身材,瘦得像把劍,連布蘭都不比他們矮多少。他們單膝跪在高臺下。

“尊貴的史塔克大人,”女孩道,“千百年來,我族皆對北境之王誓言忠貞。如今尊王再現(xiàn),父親大人特命吾等前來,代表全體人民,向您再次宣誓效忠。”

她看著我呢!布蘭意識到,必須說點什麼。“我哥哥去南方作戰(zhàn)了,”他說,“如果方便的話,您的誓言就對我說吧。”

“我們將灰水望的忠誠獻(xiàn)給臨冬城的主人,”他們同聲說道,“我們將爐火、心靈和收穫都奉獻(xiàn)與您,大人。我們的寶劍、長矛和弓箭聽從您的召喚。請您憐憫我們的困苦,幫助我們的窘迫,公正平等地對待每個人,而我們將永遠(yuǎn)追隨於您。”

“我以大地和江河的名義起誓。”綠衣男孩道。

“我以青銅和鋼鐵的名義起誓。”他姐姐說。

“我們以冰與火的名義起誓。”他們齊聲完成。

布蘭想說點什麼。我是不是也該對他們起誓?可他們這套誓詞從沒人教給他聽過呀。“願汝之凜冬短暫,盛夏長駐,”最後他道,用了一句常用的祝詞。“請起,我是布蘭登·史塔克。”

女孩梅拉首先起立,並扶起弟弟。男孩則一直盯著布蘭。“我們給您帶來了禮物,有魚,青蛙和野禽,”他說。

“謝謝。”布蘭不知遵照禮節(jié)自己是否得吃青蛙。“請您們盡情享用臨冬城的酒肉。”他試圖回憶澤地人的習(xí)俗,他們教過他的。相傳他們世代居於頸澤深處,甚少離開沼澤。這些人都很窮,以捕魚和捉蛙爲(wèi)生,住在茅草和蘆葦編織的小屋中,躲藏於沼澤深處隱蔽的浮島上。據(jù)說他們是懦弱的民族,不僅慣用淬毒的武器,而且常常躲著對手打游擊,不敢面對面地戰(zhàn)鬥。然而在布蘭出生之前,霍蘭·黎德卻成爲(wèi)了父親最堅定的夥伴之一,協(xié)助他爲(wèi)勞勃的王冠浴血奮戰(zhàn)。

那男孩,玖健,入席時好奇地環(huán)顧大廳。“冰原狼在哪兒?”

“在神木林裡,”瑞肯答道,“毛毛不乖。”

“我弟弟很想見它們。”女孩說。

小瓦德高聲叫道:“最好別讓它們見你,否則咬你一塊肉。”

“只要我在,他們不會咬人。”他們想見小狼,布蘭覺得很開心。“夏天從來就不會,他還會把毛毛狗趕開。”對兩位“泥人”他很好奇,以前他從未見過這個民族。雖說父親年年歲歲都給灰水望的領(lǐng)主寫信,卻從未召見一個澤地人。他想跟他們多說話,可惜大廳實在太喧譁,除了坐在身邊的人,遠(yuǎn)處什麼也聽不清。

坐在身邊的是羅德利克爵士。“他們真的吃青蛙?”他問老騎士。

“是啊。”羅德利克爵士說,“吃青蛙,魚,蜥獅,以及各種各樣的野禽。”

他們那裡或許沒有牛羊吧,布蘭心想。於是他指令僕人爲(wèi)他們送去羊排,烤野牛肉片和整盤的大麥燉牛肉。看來他們相當(dāng)滿意。女孩發(fā)現(xiàn)他注視著她,便報以微笑。布蘭紅了臉,別開頭去。

又過了許久,當(dāng)所有甜食上完,人們就著大杯夏日紅嚥下去之後,僕人們便清空殘羹剩食,把桌子推到牆邊,留出跳舞的空間。音樂愈加狂放,鼓手們參加進(jìn)來。霍瑟·安柏親提一隻巨型的鑲銀彎戰(zhàn)角,待歌手們唱起“終結(jié)長夜”——說的是守夜人與異鬼的黎明之戰(zhàn)——這歌謠時,他用力吹奏應(yīng)和,全廳的狗跟著狂吠。

兩個葛洛佛的人——。但莫爾斯·安柏是第一個站起來行動的人。他伸手抓住一位路過的女僕,將她手中的酒壺打飛在地,摔得粉碎。在扔滿燈心草、骨頭和麪包屑的石地板上,他引領(lǐng)著她,旋轉(zhuǎn)著她,把她在空中拋來拋去。女孩歡快地尖叫,又因旋開提起的裙子而羞得滿臉通紅。

其他人很快加入。阿多開始自顧自地跳舞,威曼大人則邀請小貝絲·凱索作伴。別看他那麼胖,動作卻優(yōu)雅依然。他跳累之後,克雷·賽文便接替他和孩子舞蹈。羅德利克爵士走向霍伍德伯爵夫人,但她說聲抱歉,離開了。爲(wèi)了禮節(jié),布蘭觀看很久後,方纔召喚阿多。他又熱又累,剛喝的酒讓他滿臉暈紅,而跳舞卻讓他感傷。畢竟,這又是一件他再也辦不到的事啊。“我想離開了。”

“阿多,”阿多吼道,同時跪在地上。魯溫師傅和稻草頭合力把他抱進(jìn)籃子。臨冬城的居民對這樣的景象早已司空見慣,可對外人而言,無疑還很新鮮。想必有些客人的好奇心會超過禮儀的約束,布蘭感覺得到他們的目光。

好在他沒有穿越走道,而是從後門出去,經(jīng)過這道領(lǐng)主門時布蘭連忙低頭。廳外昏暗的走廊裡,馬房總管喬賽斯也在進(jìn)行一場特殊的騎乘活動。他把一位布蘭不認(rèn)識的女人推到牆邊,裙子捲上腰際。女人一直咯咯笑鬧,可眼見阿多停下來關(guān)注,便開始尖叫。“別管他們,阿多,”布蘭告訴他,“帶我回房。”

阿多負(fù)著他,攀登蜿蜒的階梯上了塔樓,在密肯釘?shù)蔫F把手邊跪下。布蘭抓著把手移回牀鋪,然後阿多替他脫掉褲子鞋襪。“你可以回去參加宴會,但千萬別打擾喬賽斯和那個女人,”布蘭道。

“阿多,”阿多回答,不住點頭。

當(dāng)他吹滅牀頭的蠟燭,黑暗便像一張柔軟而熟悉的毯子蓋住了他。微弱的樂聲,從百葉窗外飄進(jìn)。

此時此刻,童年時代父親給他講的故事突然浮現(xiàn)於腦海。有一次,他問艾德公爵御林鐵衛(wèi)是不是七國上下最優(yōu)秀的騎士。“再也不是了,”他答道,“但曾經(jīng),他們是奇蹟,是全世界最光耀的戰(zhàn)士。”

“他們之中誰最強?”

“在我所見過的騎士中,最爲(wèi)出色的是亞瑟·戴恩爵士,他的佩劍名爲(wèi)黎明,乃是用墜落隕石的核心鍛造而成。人們尊他爲(wèi)拂曉神劍,若不是霍蘭·黎德,爸爸本來也要死在他的手上。”父親露出悲傷的神色,也不再言語。布蘭真希望當(dāng)時能問個明白。

他入眠時滿腦子騎士夢,他們穿著閃亮的鎧甲,握著宛如星火的寶劍相互砍殺,但當(dāng)夢境真的到來,他卻又回到了神木林。來自廚房和大廳的氣味是如此濃重,好似根本不曾離開宴會。他在樹下巡遊,弟弟緊跟著他。夜色如此鮮活,充滿了人類玩耍的嚎叫。這聲音讓他煩躁不安。他渴望奔跑,渴望捕獵,渴望——突然,鋼鐵的碰撞讓他耳朵豎立。弟弟也聽見了。於是他們穿過矮樹叢,朝發(fā)聲之地飛奔而去。在蒼白的老傢伙腳邊,他們躍過寂靜的水面,追逐陌生人的氣息,那是人類的味道,混合著皮革、泥土和鋼鐵的嗅覺。

找到入侵者時,他們已進(jìn)了樹林;來者是一名女性及一名年輕的男性。對方身上沒有一絲一毫恐懼的氣息,即使朝他們展示潔白的利牙也不管用。弟弟發(fā)出低吼,來者仍不卻步。

“他們來了,”女性說。是梅拉,體內(nèi)的某個部分低語道,那是迷失在狼夢中的男孩的朦朧呼喚。“你知道他們有這麼大?”

“他們成長後會更大,”年輕的男性道,他睜大那雙綠茵茵的眼睛,無懼地望著他們。“黑的那隻充滿恐懼和憤怒,可灰的那隻更強……比他自知的更強……你能感覺到嗎,姐姐?”

“不能,”她說,一隻手滑上那柄長長的棕色短刀。“小心,玖健。”

“他不會傷害我,只因今日並非我的死期。”男性徑直朝他們走來,毫無懼色。他朝他鼻子伸出手,觸碰的感覺如盛夏清風(fēng)一樣溫柔。然而隨著手指的撫摩,四周的樹林卻逐漸融化,大地噴出煙霧,整個世界狂笑著開始旋轉(zhuǎn)。他暈頭轉(zhuǎn)向,不斷墜落,墜落,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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