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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珊莎

今天早上,她的新裙服終於完工,女僕們用冒著蒸汽的熱水注滿浴盆,爲(wèi)她全身上下努力刷洗,直到皮膚變紅。 瑟曦派出自己的貼身侍女替她修剪指甲,理髮梳洗,將她棗紅的秀髮做成輕柔的小卷兒搭在背上。這位侍女還帶來太后最喜歡的十來種香精,珊莎從中選出一瓶甜膩濃烈的花露水,混合著一絲檸檬的味道。侍女把香水倒在指尖,在她雙耳、下巴和乳頭上各一輕觸。

隨後瑟曦帶著女裁縫親自到場,品評珊莎著裝。內(nèi)衣全是絲綢,裙服本身則由象牙色錦繡和銀線編織,銀色緞子鑲邊。當(dāng)她放下胳膊,長袖快觸到地板。這是成年女人的衣服,不是小姑娘家的,對此她很確定。緊身胸衣的v形開頭幾乎露到小腹,它由裝飾繁複的密爾蕾絲織成,顏色是鴿子灰。裙子本身則又長又大,腰圍極細(xì),珊莎不得不屏住呼吸以便他們爲(wèi)她繫緊縛帶。她的新鞋子是淺灰色鹿皮拖鞋,纏在腳上,好似愛侶。“您真是太美了,小姐,”裁縫評論。

“是嗎?是嗎?”珊莎格格嬌笑,一邊旋身雀躍,裙裾飛舞婆娑。“噢,噢!”她簡直等不及要讓維拉斯看到了!他會愛上我的,會的,一定會的……他一定會忘了臨冬城,愛上我這個人。噢!

瑟曦太后用批判的眼光仔細(xì)審視她。“我想,再加帶珠寶比較合適。就用喬佛裡送的月長石髮網(wǎng)吧。”

“是,陛下,”太后的侍女回答。

看著髮網(wǎng)掛在珊莎耳際,覆到脖子上,太后滿意地點點頭。“好,很好。諸神眷顧你呀,珊莎,將你造得這般美麗。把這麼一位甜美純真的女孩送給那個怪物,真叫人難以心安。”

“怪物?什麼怪物?”珊莎不懂。她指維拉斯?她怎麼知道?除了她自己、瑪格麗和荊棘女王,沒人知道呀……噢,還有唐託斯知道,可他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丑啊!

瑟曦·蘭尼斯特沒有回答。“把斗篷拿來,”她下令,女僕們便遵命行事——這是一件裝飾著無數(shù)珍珠的白天鵝絨長斗篷,上面用銀線繡有一隻兇猛的冰原狼。珊莎只消看它一眼,便突然恐懼起來。“這是你家族的顏色,”瑟曦道,女僕們則用一根纖細(xì)的銀鏈在她脖子上繫緊斗篷。

新娘斗篷。珊莎不由自主地伸手到喉嚨,只想把這東西扯下來扔掉。

“閉上嘴巴,你會更漂亮,珊莎,”瑟曦告訴她,“現(xiàn)在出發(fā)吧,修士正等著你呢,還有無數(shù)的婚禮嘉賓。”

“不,”珊莎衝口而出,“不!”

“爲(wèi)什麼不?你寄養(yǎng)於王家,國王就是你的監(jiān)護(hù)人。既然你哥哥犯上作亂,已被剝奪一切權(quán)利,陛下就有義務(wù)爲(wèi)你安排婚姻。你的丈夫是我弟弟提利昂。”

他們盤算的是你的繼承權(quán),她滿心作嘔地想。我的弄臣騎士到底不是傻瓜,他沒有騙我。珊莎從太后身邊退開一步,“我不去。”我要嫁給維拉斯,我要成爲(wèi)高庭的夫人,求求你……

“這難爲(wèi)了你,我很明白。想哭就哭吧,如果是我的話,非扯頭髮不可。他是個卑鄙、骯髒、噁心的小怪物,但你必須嫁給他。”

“您不能強(qiáng)迫我結(jié)婚!”

“我們當(dāng)然能強(qiáng)迫你。你可以像個淑女一樣,安靜地去,唸誦那些誓言;也可以掙扎、尖叫,成爲(wèi)馬房小弟們的笑柄——最後結(jié)果都沒差,你必須結(jié)婚,然後上牀。”太后打開門,馬林·特蘭爵士和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爵士穿著御林鐵衛(wèi)的全身鱗甲,正等在外面,“護(hù)送珊莎小姐去聖堂,”她吩咐,“如果她反抗,就拖著走,但不準(zhǔn)弄壞衣服,它花了不少錢。”

珊莎拔腿就跑,沒出一碼就被瑟曦的侍女抓住。馬林·特蘭爵士恨恨瞪了她一眼,讓她不禁畏縮,凱特布萊克則輕輕碰了碰她,道:“照陛下說的做,小可愛,一切沒那麼壞。冰原狼應(yīng)該勇敢,不是嗎?”

勇敢。珊莎深吸一口氣。是的,我是史塔克家的人,應(yīng)該勇敢起來。人們?nèi)粗麄兊谋砬楹湍翘焖趫鲎由媳话芈逅埂げ紕诙骶羰縿円路r的觀衆(zhòng)沒兩樣。那天,正是小惡魔,正是這個她今天要嫁的男人救了她。至少,他沒這幫人壞,她告訴自己。“我會安靜地去。”

瑟曦微笑,“我就知道你會。”

她走了,但整個腦海模模糊糊,記不得如何離開房間,如何走下階梯,如何穿過庭院,惟一的想法就是強(qiáng)迫自己一步、又一步。馬林爵士和奧斯蒙爵士把她夾在中間,他們身上的披風(fēng)和她的新娘斗篷一般慘白,只是沒有珠寶和冰原狼家徽。喬佛裡在城堡聖堂外的階梯上等她,他戴著王冠,一身緋紅和金色的打扮,頗爲(wèi)耀眼。“今天,我就是你的父親,”他宣佈。

“不可能,”她反擊,“你永遠(yuǎn)也不是。”

他臉色一黑。“我當(dāng)然是。作爲(wèi)你父親的替身,我有權(quán)將你嫁給任何人。任何人!只需一句話,你就得和豬倌小弟拜堂,同他睡在豬圈裡。”他的碧眼興奮地閃光。“我也可以把你賞給伊林·派恩爵士,你覺得呢?”

她的心一緊。“求求您,陛下,”她哀告,“如果……如果您曾經(jīng)對我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愛意,請不要讓我嫁給您的——”

“——舅舅?”提利昂·蘭尼斯特穿過聖堂大門走出來。“陛下,”他對喬佛裡說,“可否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和珊莎小姐單獨談?wù)劊俊?

國王起初想拒絕,但他母親狠狠瞪了他一眼,於是他退開幾步。

提利昂穿一身裝飾金色渦旋花紋的黑天鵝絨上衣,長靴爲(wèi)他增加了三寸身高,脖子系一條紅寶石和獅子頭的項鍊。但他臉上那道傷疤又紅又可怕,鼻子更是醜陋不堪。“你真是太迷人了,珊莎,”他告訴她。

“謝謝您,大人。”她想不出別的話。我應(yīng)該贊他英俊嗎?如果我這樣講,他會把我看成騙子還是傻瓜?她垂下頭,什麼也沒說。

“小姐,想到您被迫接受這次婚姻,如此突然,如此出乎意料,我感到非常遺憾。保守秘密是爲(wèi)了國家利益,這是我父親大人的意思,爲(wèi)此他還不準(zhǔn)我親自前來迎接您,很抱歉。”他踱步過來。“我明白,這次婚姻不合你的意,我也不勉強(qiáng)。不願意的話,儘可以拒絕我,選擇我堂弟蘭賽爾爵士。這樣如何?他年紀(jì)與你相仿,長得也算不錯。如果你覺得這樣更好,只管開口,我決不阻攔。”

我不要嫁給任何蘭尼斯特家的人,她想對他說,我要維拉斯,我要高庭,我要我們的小狗和花船,我要我的艾德、布蘭登和瑞肯。但唐託斯的話又突然迴盪在耳際:提利爾家的人和蘭尼斯特完全是一丘之貉,毫無二致,他們盤算的是你的繼承權(quán)。“您真是太好心了,大人,”她說,內(nèi)心充滿了絕望,“身爲(wèi)王家的被監(jiān)護(hù)人,我的責(zé)任就是聽從國王陛下的指示。”

他用那雙大小不一的眼睛仔細(xì)審度她。“珊莎,我知道自己不是你們小姑娘家的夢中情人,”他輕柔地說,“但我也不是喬佛裡。”

“您不是,”她回答,“您一直對我很好,我記得的。”

提利昂伸出一隻指頭短小的粗手。“那麼,來吧,讓我們履行我們的責(zé)任。”

於是他們雙手交握,由他把她領(lǐng)到婚禮祭壇前。修士站在天父和聖母之間,等著見證一對新人的結(jié)合。她看見唐託斯爵士穿著小丑的雜色服裝,用又圓又大的眼睛盯著她瞧。御林鐵衛(wèi)中,巴隆·史文爵士和柏洛斯·布勞恩爵士也在,但沒有洛拉斯爵士的身影。提利爾家的人統(tǒng)統(tǒng)缺席,她猛然間意識到。但婚禮的賓客和見證人倒是不缺:太監(jiān)瓦里斯、亞當(dāng)·馬爾布蘭爵士、菲利普·福特爵士、波隆爵士、賈拉巴·梭爾,還有其他十來個顯貴齊聚一堂。她看見咳嗽的蓋爾斯伯爵,看見正在吸奶的艾彌珊德伯爵夫人,還看見坦妲伯爵夫人那個懷孕的女兒正在莫名其妙地哭泣。

她在哭啊,珊莎心想,等婚禮完畢,我就會和她一樣了。

對珊莎而言,整個儀式猶如在夢中進(jìn)行。她溫順地完成了所有的一切。禱告、宣誓和歌頌,一百根長蠟燭在燃燒,一百道跳動的光線由她朦朧的淚眼看來,竟成千萬道花火飄搖。她裹著印有父親紋章的衣服,沒人注意到她在哭;又或者他們早看到了,只是假裝不在意。在一片麻木中,換斗篷的時刻到了。

作爲(wèi)國王,喬佛裡代替了父親艾德·史塔克公爵的位置。當(dāng)他的手摸到她的肩膀,朝斗篷的鉤扣伸去時,她僵硬得像根長槍。一隻手掃過乳··房,在上面捏了一下,接著她的新娘斗篷便解開了,喬佛裡將其優(yōu)雅而誇張地掃下,露齒而笑。

他舅舅則沒他這份從容。提利昂穿的新郎斗篷又厚又重,紅天鵝絨上繡著無數(shù)獅子,邊沿是金色緞子與紅寶石。沒人幫忙,沒人搬來一把凳子,而新郎比新娘整整矮了一尺半。他走到她身後,珊莎感到他用力拉她的裙子。他要我跪下,想到這,她不禁面頰通紅。事情不該這樣的。她上千次夢見自己的婚禮,夢見自己的未婚夫強(qiáng)壯而挺拔,高高地站在面前,將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肩膀,表示永遠(yuǎn)的守護(hù)。隨後,他一邊靠過來爲(wèi)她系鉤扣,一邊輕輕吻她。

她感到第二次的拉扯,這次更急迫。我纔不跪呢!反正沒人在乎我的的感受。

侏儒第三次拉她。而她頑固地撅起嘴巴,假裝不去在意。身後,有人吃吃竊笑。是太后,她心想,不過是誰都沒關(guān)係。到最後,所有人都笑了,其中喬佛裡最爲(wèi)響亮。“唐託斯,你給我趴在地上,”國王命令,“我舅舅爬不到新娘子身上去呢。”

結(jié)果她的夫君大人得站在弄臣背上爲(wèi)她繫好代表蘭尼斯特家族的緋紅斗篷。

珊莎轉(zhuǎn)過身去,發(fā)現(xiàn)侏儒朝上瞪著她,嘴巴抿緊,臉龐就跟她身上的斗篷一般紅。突然間,她爲(wèi)自己的頑固而羞愧,於是撫平裙子,跪在丈夫面前,讓兩人的頭顱處於同一高度。“經(jīng)由這一吻,獻(xiàn)出我的愛,願你成爲(wèi)我的夫君和依靠。”

“經(jīng)由這一吻,獻(xiàn)出我的愛,”侏儒嘶啞地念誦,“願你成爲(wèi)我的妻子和連理。”他傾身向前,四片嘴脣在空中輕輕一觸。

他好醜啊。當(dāng)他靠近時,珊莎想。他簡直比獵狗還醜。

修士將水晶高高舉起,虹彩光芒照在他們臉上。“在此,在諸神和世人的見證下,”他朗聲道,“我莊嚴(yán)宣佈,蘭尼斯特家族的提利昂與史塔克家族的珊莎結(jié)爲(wèi)夫妻,從今以後,他們就是一個軀體,一個心靈,一個魂魄,直到永遠(yuǎn)。任何干涉他們婚姻的人,將受到無情的詛咒。”

她咬緊嘴脣,纔沒有哭出來。

婚宴在首相塔裡的小廳召開,參加者約有五十,其中除了婚禮的見證人,還有蘭尼斯特家族的封臣和盟友等。提利爾家的成員終於現(xiàn)身。瑪格麗憂傷地看了她一眼,荊棘女王由左手和右手扶持著進(jìn)入,臉上的神情當(dāng)她是具業(yè)已入土的死屍,而埃蘿、雅蘭和梅歌則裝作不認(rèn)識她。這就是我的朋友,珊莎苦澀地想。

她的丈夫喝得多,吃得少。當(dāng)有人上來送菜或恭賀時,他簡短地點點頭,此外大部分時間裡,陰沉得像巖石一樣。婚宴似乎沒個完,珊莎半點胃口都沒有。她只盼這一切早早結(jié)束,卻又害怕一切結(jié)束的時刻——因爲(wèi)那個時候,就要鬧新房了。男人們會把她背向婚牀,沿途脫個精光,大聲喧譁粗魯?shù)耐嫘Γ枋鏊裢淼脑庥觯欢藗儠μ崂鹤魍瑯拥氖隆H藗兺鎵蜥幔妥屗麄z赤身裸·體地抱在一起,退到新房外看熱鬧,隔門叫囂各種淫穢的語言。這是維斯特洛的婚俗,從小她就覺得十分地好奇、興奮和期待,如今卻只感到恐懼。他們脫她衣服時她不會哭,可她明白一旦自己聽到第一聲淫蕩的調(diào)笑,眼淚必定會不爭氣地流出來。

聽到樂師開始演奏,她膽怯將手放在提利昂的手上,“大人,我們是不是帶領(lǐng)大家跳舞呢?”

他嘴脣扭了扭,“我認(rèn)爲(wèi)我們今天已經(jīng)帶給大家足夠的娛樂了,你覺得呢?”

“遵命,大人。”她抽手回去。

於是,舞蹈改由喬佛裡和瑪格麗帶領(lǐng)。這個怪物,怎能跳得如此優(yōu)雅?珊莎忍不住想。她經(jīng)常做白日夢,幻想自己如何在婚宴上雀躍跳舞,每雙眼睛都注目她和她的白馬王子。在夢中,人人臉上都洋溢著歡樂;而如今,竟連自己的丈夫也沒有笑。

客人們紛紛加入國王和他的未婚妻的行列。埃蘿和她年輕的侍從未婚夫跳舞,梅歌與託曼王子跳舞。黑頭髮、大黑眼睛的密爾美女瑪瑞魏斯夫人舞動得如此煽情,吸引了廳內(nèi)每個男人的目光。提利爾公爵夫婦跳得有條不紊。凱馮·蘭尼斯特爵士邀請了提利爾公爵的的妹妹,潔娜·佛索威夫人。梅內(nèi)狄斯·克連恩和被流放的王子賈拉巴·梭爾一起下場,王子穿著一身誇張的羽毛服飾。瑟曦·蘭尼斯特太后先和雷德溫伯爵跳舞,隨後與羅宛伯爵,最後又找到自己的父親,首相大人跳得流暢沉穩(wěn)、不茍言笑。

珊莎靜靜坐著,手放於膝,目睹太后又跳又笑,甩動金色的髮捲。她好迷人,珊莎遲鈍地想,我好恨她。於是她別過頭去,去看月童和唐託斯跳舞。

“珊莎夫人,”加蘭·提利爾爵士走到高臺下面,“能否有幸與您跳一曲?如果您夫君大人同意的話?”

小惡魔大小不一的眼睛往中間一擠。“我的夫人想和誰跳就和誰跳。”

或許應(yīng)該留在丈夫身邊,可她實在太想跳……而且,而且加蘭爵士是瑪格麗、維拉斯和百花騎士的兄弟。“爵士先生,看到您的容顏相貌,我才明白人們爲(wèi)何稱您爲(wèi)‘勇武的’加蘭。”她執(zhí)起他的手,一邊說。

“夫人過譽(yù)。其實,這外號是我哥維拉斯起的,目的是爲(wèi)了保護(hù)我。”

“保護(hù)您?”她不解地看著他。

加蘭爵士笑道:“當(dāng)年我是個胖胖的小男孩,而我們有個叔叔就叫‘粗胖的’加爾斯。爲(wèi)避免我將來和他一樣,維拉斯替我取了這個外號。起初他還惡作劇地威脅我,要叫我‘貧血的’加蘭,‘苦惱的’加蘭和‘醜陋的’加蘭呢。“

想到這些甜美的玩笑,珊莎不由得微笑。她忽然荒謬地開心起來,感到未來畢竟還有希望——即便希望不大。她笑著,任由音樂引導(dǎo)自己,迷失在舞步中,迷失在笛子、豎琴和風(fēng)笛的吹奏中,迷失在鼓點的節(jié)律中……舞蹈讓他們接近,她時而倒進(jìn)加蘭爵士懷裡。“我夫人很關(guān)心您,”他悄悄地說。

“萊昂妮夫人真是太好心了。請告訴她,我一切都好。”

“一個出嫁的新娘應(yīng)該不止是‘好’而已,”他語調(diào)溫柔,“您看起來都快哭了。”

“這是歡樂的眼淚,爵士先生。”

“您的眼睛泄露了一切。”加蘭爵士帶她轉(zhuǎn)了一圈,將她拉近。“夫人,我見過您看我弟弟的目光。洛拉斯既勇敢又英俊,是我們家裡的驕傲……但您的小惡魔纔是丈夫的料,請相信我,他比看上去要高大得多。”

珊莎還不及回答,音樂的變換便將兩人分開。這一次的舞伴是紅面孔、汗水淋漓的梅斯·提利爾,接著是瑪瑞魏斯夫人,再下來是託曼王子。“我也想結(jié)婚,”胖胖的九歲小王子叫道,“我比我舅舅高呢!”

“是啊,小傢伙,”分開前珊莎告訴他。後來,凱馮爵士贊她美麗,賈拉巴·梭爾用她聽不懂的盛夏羣島語言唧咕了半天,雷德溫伯爵則祝願她的婚姻快樂長久,並生出許多胖小子。再次換舞伴時,輪到她和喬佛裡面對面。

珊莎立時僵硬,但國王緊握住她的手,將她拉近。“不用這麼悲傷,我舅舅的確又矮又醜,但你可以來陪我。”

“你要和瑪格麗結(jié)婚的!”

“國王可以隨心所欲。我父親就和許多妓女睡過。從前有個伊耿國王也這麼做——似乎是伊耿三世,或者四世——他有許多妓女和許多私生子。”他們隨音樂旋轉(zhuǎn),喬佛裡給了她溼溼的一吻。“只要我開口,我舅舅就會把你送到我牀上。”

珊莎拼命搖頭,“不,他不會的。”

“他當(dāng)然會,否則我要他腦袋。從前那個伊耿國王就是這樣,不管別人結(jié)沒結(jié)婚,想要誰就要誰。”

謝天謝地,換舞伴的時間又到了。可她的腳僵成了木頭,隨後的羅宛伯爵、塔拉德爵士和埃蘿的侍從未婚夫定然以爲(wèi)她是個特別蹩腳的舞伴。最後她重新輪到加蘭爵士,幸運的是,舞蹈就在這時結(jié)束。

她的寬慰沒有維持片刻,當(dāng)樂聲漸息,只聽喬佛裡大聲嚷道:“鬧新房的時間到了!讓我們脫她的衣服,看看這頭母狼怎麼和我舅舅交配吧!”其他人紛紛高聲附和。

她的侏儒丈夫?qū)⒛抗饩従彽貜木票g擡起來。“我不要鬧新房。”

喬佛裡一把抓住珊莎的胳膊,“必須!這是我的命令!”

小惡魔將匕首猛然插進(jìn)桌子,握柄不住顫動。“很好,那你自己鬧新房時就得裝個假雞巴去了,我會閹了你,我發(fā)誓。”

一陣駭然的沉默。珊莎想從喬佛裡身邊離開,但他握住不放,撕裂了她的袖子。沒人聽見,沒人在意。只見瑟曦太后轉(zhuǎn)向她的父親,“您聽見他的話了麼?”

泰溫公爵站起身來,“鬧新房的事,我們可以商量。但是,提利昂,我不許你口出狂言,涉及國王的人身安全。”

她看見丈夫臉上青筋暴突。“我失言了,”他最後說,“這是個差勁的玩笑,陛下。”

“你竟敢威脅要閹割我!”喬佛裡尖叫。

“是啊,陛下,”提利昂說,“我好嫉妒您高貴的命根子,因爲(wèi)我自己的又短又小呢。”他邪惡地望著外甥,“噢,我又放肆了,請您別割了我舌頭,否則我真不知該拿什麼來滿足您賜給我的嬌妻喲。”

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爵士忍俊不禁,其他人也竊竊偷笑,只有喬佛裡和泰溫公爵沒有表情。“陛下,”首相大人說,“您瞧瞧,我兒子醉得一塌糊塗。”

“是的,”小惡魔承認(rèn),“但沒有醉到不能上牀的地步。”他跳下高臺,粗魯?shù)貖Z過珊莎的手。“來吧,老婆,該我撞開你的城門囉。今晚,讓我們好好玩城堡遊戲。”

珊莎羞紅了臉,任侏儒帶她走出小廳。我能有什麼選擇?提利昂走路的姿勢簡直就是古怪的蹣跚,尤其是像現(xiàn)在這般走得飛快的時候。諸神保佑,喬佛裡或其他人沒有跟上來。

由於他們是新婚夫婦,因此特別騰出首相塔高層一間大臥室供他們使用。進(jìn)房後,提利昂一腳將門踢上。“珊莎,餐具櫃裡有一壺上好的青亭島金色葡萄酒,請給我倒一杯,行麼?”

“這樣好嗎,大人?”

“沒有比這更好的了。你瞧,我其實沒有醉,但我真的想喝醉。”

珊莎拿出兩個杯子,一人倒?jié)M一杯。如果我也喝醉,會不會比較容易些?她坐在巨大的遮罩牀邊,狠狠吸了三口,喝掉半杯。酒是佳釀,但她緊張到品不出滋味,只覺頭腦發(fā)暈。“您要我脫衣服嗎,大人?”

“提利昂。”他擡起頭。“我叫提利昂,珊莎。”

“提利昂。大人,您要我自己脫衣服,還是您幫我脫?”她又咽下一口酒。

小惡魔轉(zhuǎn)頭不看她,“我頭一次結(jié)婚時,由一個喝醉酒的修士主持,一羣豬作見證。我和我老婆就用我們的證人來操辦婚宴。泰莎餵我骨頭,我從她手上舔油脂,吃飽喝足後,我們笑鬧著滾到牀上……”

“您結(jié)過婚?抱歉,我……我忘了。”

“你什麼也沒忘,因爲(wèi)我從沒給人講過。”

“您夫人是誰,大人?”珊莎不由得好奇。

“我的泰莎夫人,”他嘴脣扭曲,“來自西維費斯家族(注:silverfist,意爲(wèi)一把銀幣),他們家族的紋章是染血牀單上的一百零一枚錢幣——一百枚銀幣和一枚金幣。我們的婚姻非常短暫……對一個侏儒而言,這大概就是報應(yīng)吧。”

珊莎望著自己的手,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多大了,珊莎?”過了一會兒,提利昂問。

“十三歲,”她說,“還差半個月。”

“諸神慈悲,”侏儒又灌了一大口酒。“好吧,說話也不會讓你長大。那麼,夫人,我們可以繼續(xù)麼?你願意麼?”

“只要我丈夫開心,我什麼都願意。”

聽到這話,他似乎很生氣。“你把禮貌當(dāng)城牆,將自己藏在後面。”

“禮貌是貴婦人的盔甲,”珊莎回答。這是茉丹修女經(jīng)常的教誨。

“我是你的丈夫。你應(yīng)該把盔甲脫掉。”

“您要我脫衣服嗎?”

“沒錯,”他推開酒杯,“我的父親大人明令我必須完成這樁婚事。”

她開始脫衣服,手不住顫抖,好象沒有指頭,只剩十根千瘡百孔的木樁。最後她終於勉力解開釦子和衣帶,任斗篷、裙服、腰帶和襯裙滑到地上。接著脫內(nèi)衣,手臂和大腿都起了雞皮疙瘩。她望向地板,羞得不敢看丈夫,等脫光後才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他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瞪著她瞧。碧眼裡閃動著飢渴,黑眼裡則是怒火。珊莎說不準(zhǔn)哪邊更可怕。

“你還是個孩子,”丈夫道。

她用雙手遮住乳··房。“我有月事了。”

“你還是個孩子,”他重複,“但我想要你。你害怕嗎,珊莎?”

“怕。”

“我也害怕。我知道我很醜——”

“不,我的夫君——”

他站起來,“不用說慌,珊莎,我明白自己是個畸形兒,長得可怕又醜陋,身材矮小得不成比例,可是……”她聽見他吞了吞口水,“……可是,只要在牀上,吹滅蠟燭,我就和其他男人一樣強(qiáng)。吹滅蠟燭,我就是你的百花騎士。”他又灌下一口酒。“我很慷慨,對忠實於我的人,都會回報以忠實。你瞧,打起仗來我不是懦夫,用起腦子也不差——至少,這點小聰明應(yīng)該得到肯定吧。再說,我這個人還算溫柔,溫柔可不是我們蘭尼斯特家族的稟性呢,但我知道自己能做到。我可以……我可以當(dāng)你的好丈夫。”

他和我一樣害怕,珊莎終於明白。或許該對他好一點,但她實在做不到。在她心底,能感覺到的只有絲絲憐憫,而憐憫是欲·望的毒藥。他定定地望著她,期盼她說些什麼,但她什麼也說不出來。她只是渾身發(fā)抖地站著。

當(dāng)他清楚她不會給他任何答案時,提利昂·蘭尼斯特一口喝乾了所有的酒。“我明白了,”他痛苦地說,“上牀吧,珊莎。我們必須履行責(zé)任。”

她爬上羽牀,覺察到他繼續(xù)瞪著她。牀邊小桌上燃著一隻加香料的蜂蠟燭,被單間撒了無數(shù)玫瑰花瓣。她牽起毯子,想蓋住身體,只聽丈夫道:“不。”

她覺得很冷,但還是順從了,同時閉上眼睛,靜靜地等待。過了片刻,她聽見丈夫脫下鞋子,隨後是脫衣服的沙沙聲。當(dāng)他跳上牀,將手放到她乳··房上時,珊莎再次發(fā)起抖來。她緊緊閉上眼睛,每塊肌肉都緊蹦,內(nèi)心恐懼著即將發(fā)生的事。他會再摸她嗎?會吻她麼?我應(yīng)該打開雙腿嗎?她不知該怎麼做。

“珊莎,”丈夫的手放開了,“請你睜開眼睛。”

她必須順從丈夫的,於是她睜開眼睛。只見對方裸著身子坐在她腳邊,雙腿交接的地方,又長又硬的男·根從一叢粗厚的金毛叢中伸出來——那也是他全身上下惟一挺拔的地方。

“夫人,”提利昂開口,“別誤會,你真的非常可愛,可我……我做不到。唉,我父親真是個混蛋!沒關(guān)係,我們可以等,一月,一年,一個季節(jié),無論多久。等你瞭解我、相信我的時候再做吧。”他笑笑,似乎想讓她安心,可沒鼻子的臉卻更可怕和古怪了。

看著他,珊莎告訴自己,看著自己的丈夫,好好了解他。茉丹修女說過,每個男人都有其可愛之處,去發(fā)現(xiàn)他的優(yōu)點吧,努力觀察。於是她瞧向丈夫矮短的雙腿、浮脹的額頭、一碧一黑的眼睛和滿頭滿臉的金髮金須。好醜哦,連他的男·根也一樣,又大又長,脈絡(luò)突出,帶一個漲成深紫色的頭。不對,不對,他哪有一點美?我到底造了什麼孽,上天要我嫁給他?

“以我身爲(wèi)蘭尼斯特的榮譽(yù),”小惡魔道,“我發(fā)誓,在你心甘情願接受我之前,我決不碰你。”

她鼓起所有勇氣,望向丈夫那對大小不一的眼睛,“大人,如果我說永遠(yuǎn)也不行呢?”

他嘴脣抽搐,好似她甩了他一巴掌。“永遠(yuǎn)也不行?”

她脖子僵硬,連自己也不明白到底點頭了沒有。

“原來如此,”他說,“原來如此,這就是諸神造妓女的原因罷。”他將粗短的指頭握成拳,從牀上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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