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認爲大多數(shù)時候，自己捱打跟回敬的次數(shù)差不多，但今天並非如此。昨晚他幾乎沒睡，翻來覆去一個鐘頭之後，便放棄嘗試，穿好衣服，來到長城之巔，反覆思考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的提議，直到太陽升起。缺少睡眠使他受了懲罰，埃梅特?zé)o情地發(fā)動攻擊，一下又一下的迴旋砍逼迫他在校場中步步後退，時不時還拿盾牌加以衝撞。瓊恩的胳膊逐漸麻木，隨著時間推移，沒有鋒刃的鈍劍也顯得沉重起來。
他正打算垂劍叫停，不料埃梅特佯攻下盤，然後以一記兇猛的正手劈，越過瓊恩的盾牌，直取太陽穴。他腳步蹣跚，重擊之下，頭盔和腦袋同時嗡嗡作響。頃刻之間，眼縫外的世界一片模糊。
歲月如梭，他又回到了臨冬城，穿著加襯墊的皮外套，不是鎖甲和板甲。他拿起木劍，面對羅柏，而非埃恩·伊梅特。
從學(xué)會走路開始，他們每天早晨都一起練武，雪諾和史塔克，在臨冬城內(nèi)兜圈比劃，笑鬧叫嚷，沒有人看見的時候，還會哭。他們不是小孩子，而是騎士和英雄。
“我是龍騎士伊蒙王子！”瓊恩大喊，而羅柏吼回去，“我是‘傻瓜’佛羅理安!”或者“我是少龍主!”然後瓊恩回答，“我是萊安·雷德溫爵士!”
有一天早上，他最先誇口，“我是臨冬城公爵!”過去，他上百次這樣呼叫。只有這次，就這一次，羅柏答道，“你不可能成爲臨冬城公爵，你是私生子，我母親大人說，你永遠得不到臨冬城?！?
我還以爲自己忘了。瓊恩嚐到嘴裡血的味道。
霍德和馬兒不得不一人架一條胳膊，將他拖離埃恩·伊梅特身邊。遊騎兵頭暈?zāi)垦５刈乖诘?，盾牌幾乎成爲碎片，頭盔的面甲被打歪，鈍劍飛出六碼之外?！碍偠?，夠了，”霍德喊，“他輸了，你解除了他的武裝。夠了!”
不。不夠。永遠不夠。瓊恩扔下武器?！氨福彼?，“伊梅特，沒傷著吧？”
埃恩·伊梅特摘下被砸扁的頭盔?！澳銢]聽過‘投降’這個詞嗎，雪諾大人?”他說話的語氣很和善，伊梅特喜歡比武，也愛開玩笑?！皯?zhàn)士保佑，”他嘆道，“我總算明白‘?dāng)嗾啤屏值母惺芰恕！?
這實在難以接受。瓊恩掙脫朋友們，獨自回到兵器庫，耳朵仍因伊梅特的擊打而嗡嗡作響。他坐在板凳上，將頭埋進雙手之中。我在氣什麼?他問自己，這是個愚蠢的問題。臨冬城公爵。我可以當(dāng)上臨冬城公爵。成爲父親的繼承人。
然而眼前浮現(xiàn)的卻不是艾德公爵的臉，而是凱特琳夫人。她那深沉的藍眼睛和嚴厲冰冷的嘴脣，看上去就像史坦尼斯。和鐵一樣，他心想，彎曲之前就會先斷掉。以前在臨冬城，不管劍法、算術(shù)還是別的東西，只要表現(xiàn)優(yōu)於羅柏，她就會用這樣的眼神打量他。你是誰?那雙藍眼睛說，這裡不歡迎你，你來這裡做什麼?
朋友們?nèi)栽诰毼?，但依瓊恩現(xiàn)下的心情，實在無法面對他們。於是他從後門離開兵器庫，走下陡峭石梯，進入蟲道，也就是連接黑城堡各堡壘和塔樓的地下隧道。去浴室的路不遠，在那兒，他先跳入涼水中洗掉一身臭汗，然後泡進溫暖的石澡盆。熱氣稍稍消除了肌肉的痠痛，令他想起臨冬城神木林裡蒸騰翻滾的溫泉。臨冬城，他心想，席恩將它焚燬，由我加以重建。這是父親的希望，羅柏的希望，他們絕不想讓城堡成爲廢墟。
你是私生子，你永遠得不到臨冬城。他又聽見羅柏的話。而那些國王石像用花崗巖的舌頭朝他咆哮，你不是史塔克家的人，這裡沒有你的位置。瓊恩閉上眼睛，看到那棵心樹，蒼白的枝杈，紅色的葉子，肅穆的臉。這棵魚梁木代表了臨冬城，艾德公爵如是說……今天爲了拯救城堡，瓊恩不得不將它古老的根鬚連脈拔起，獻給紅袍女飢餓的火神。我沒有這個權(quán)力，他心想，臨冬城屬於舊神。
拱形天花板反射的迴音將他帶回黑城堡?！拔也恢?，”有個人在說，語調(diào)中充滿懷疑，“也許當(dāng)我更瞭解此人時……你知道，史坦尼斯大人對他評價不佳?！?
“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幾時對人有好評價?”沒錯，是艾裡沙爵士冷酷的聲音，“若總司令人選得由史坦尼斯決定，那我們除了名義上的權(quán)利，豈不都成了他的臣屬。泰溫·蘭尼斯特不可能忘記這點，而我們都清楚泰溫公爵纔是最後的羸家。在黑水河，他已打敗了史坦尼斯?！?
“泰溫公爵支持史林特，”波文·馬爾錫焦慮不安地承認，“我可以給你看信，奧賽爾，他稱他爲‘忠實的朋友和僕人’。”
瓊恩·雪諾突然坐起來，其他三人聽到水聲全僵住了?！按笕藗儭！彼麕е涞亩Y貌說。
“你在這兒幹嗎，野種?”索恩問。
“洗澡。別讓我打斷你們的謀劃?！杯偠鲝乃e爬出來，擦乾身子，穿上衣服，留下他們繼續(xù)討論。
到了外面，他才發(fā)現(xiàn)不知該去哪兒。他走過司令塔的斷垣殘壁，他曾在那兒從死人手中救出熊老；他走過耶哥蕊特掛著悲傷的微笑死去的空地；他走過國王塔，他曾在那兒跟紗丁和聾子迪克·佛拉德一起等待馬格拿和他的瑟恩人；他走過巨大木樓梯的殘骸，它已成爲一片焦木碎冰。內(nèi)城門敞開，瓊恩走入隧道，感受周圍的寒氣和頭頂冰山的重量。他經(jīng)過唐納·諾伊跟“強壯的”瑪格同歸於盡的地方，穿越新的外城門，回到蒼白陰冷的陽光下。
他這才允許自己停下來，喘口氣，思考。除了木材、石料和泥灰的事務(wù)，奧賽爾·亞威克別無所長，熊老對此相當(dāng)清楚。索恩和馬爾錫會動搖他，讓他支持傑諾斯大人，而傑諾斯大人將被選爲總司令。這一切和臨冬城公爵又有什麼關(guān)係呢?
冷風(fēng)在牆邊打轉(zhuǎn)，拉扯斗篷。他可以感覺到冰牆散發(fā)的寒氣，就像火堆會散發(fā)熱量。瓊恩拉上兜帽，繼續(xù)漫步。暮色深重，太陽低垂在西。百碼之外的營地，史坦尼斯國王用壕溝、尖樁和高高的木柵欄圈禁野人俘虜。左邊有三個大火坑，勝利者在此焚燒死於長城下的自由民、碩大多毛的巨人和矮小的硬足民。夕日的沙場今天一片荒涼，滿是燒焦雜草和凝固瀝青，到處都有曼斯部衆(zhòng)的痕跡：一片撕裂的獸皮原本是帳篷，還有巨人的大槌、戰(zhàn)車的輪子、斷矛和長毛象的糞便。鬼影森林邊緣，原先遼廣的營區(qū)裡，瓊恩找到一個橡樹墩，坐下來。
耶哥蕊特要我成爲野人。史坦尼斯要我成爲臨冬城公爵。我自己要什麼?太陽爬下天空，沉入沿西方山丘綿延起伏的長城後面。瓊恩注視著高大寬闊的冰牆披上紅粉餘暉。我要身爲變色龍被傑諾斯大人絞死，還是該打破誓言，迎娶瓦邇，成爲臨冬城公爵?這麼衡量，選擇很容易……若耶哥蕊特仍活著，也許更容易。瓦邇是個陌生人，但不難看，而且她姐姐是曼斯·雷德的王后，可……
想得到她的愛，我就必須偷走她，然後她會給我生孩子。也許有一天，我能抱上自己的嫡生兒。兒子是瓊恩從來不敢夢想的，因此才決定來長城度過一生。我可以給他取名羅柏。瓦邇想留著姐姐的兒子的話，我們可以在臨冬城將他收養(yǎng)長大，還有吉莉的兒子。山姆不需要撒謊，我們會爲吉莉找好住所，讓他一年來看她一次。曼斯的兒子和卡斯特的兒子將會像兄弟一般長大，就如我和羅柏。
我想要，瓊恩明白了，我想要這一切勝過任何東西。我一直想要，他滿懷負疚，願諸神寬恕我。這是體內(nèi)的飢餓，比龍晶刀刃更鋒利。飢餓……他感覺得到。他需要吃的，獵物，散發(fā)著恐懼氣息的紅鹿，桀驁不馴的大麇鹿。他需要殺戮，用鮮肉和熱血填飽肚子。想到這些，他口水橫流。
過了很久，他才明白過來怎麼回事，不由得立即跳將起來。“白靈?”他轉(zhuǎn)向樹林?！八眮砹耍八膘o悄悄地跑出深綠的陰影，溫暖的呼吸化爲騰騰的白色霧氣。
“白靈!”他高喊，冰原狼邁步奔跑。“他”瘦了，但更高大，發(fā)出的唯一響動只是爪下枯葉碎裂的輕聲?！八眮淼江偠魃磉?，將他撲倒在地，他們在棕色的草叢和長長的陰影裡翻滾打鬧，星星出來了。“天哪，小狼，你上哪兒去了?”等白靈不再咬他的手臂，瓊恩道，“我還以爲你死了呢，就跟羅柏、耶哥蕊特和其他人一樣。自從爬上長城，我就感覺不到你，連夢裡也不能。”冰原狼沒有回答，只舔著瓊恩的臉，舌頭猶如溼乎乎的銼刀，而眼睛反射出最後一線日光，像兩個紅紅的大太陽在閃耀。
紅色的眼睛，瓊恩意識到，但跟梅莉珊卓不同。“他”有魚梁木的眼睛。紅色的眼睛，紅色的嘴，淨(jìng)白的毛皮。血與骨，就像心樹，來自舊神。所有冰原狼裡，只有他是純淨(jìng)的白。在夏末的冰雪地，他和羅柏一起發(fā)現(xiàn)六隻小狼，其中五隻是灰色、黑色或褐色，正好對應(yīng)史塔克家的五個孩子。另一隻潔白無暇，白得像雪。
他有了答案。
長城下面，後黨人士點燃夜火，梅莉珊卓從隧道里出來，國王跟在身邊。她將帶領(lǐng)大家祈禱，以驅(qū)走黑暗。“過來，白靈，”瓊恩告訴冰原狼，“跟我來。你餓了，我有感覺，我們這就去吃東西?！彼麄円黄鸨枷虺情T，遠遠繞開火堆，那火焰像爪子一樣伸向黑沉沉的夜空。
國王的人在黑城堡的庭院裡十分顯眼，瓊恩經(jīng)過時，他們都停下來，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他們中誰也沒見過冰原狼，他意識到，白靈有南方大森林裡遊蕩的普通狼只兩倍之大。他們繼續(xù)朝兵器庫方向走去，瓊恩偶一擡頭，看到瓦邇站在塔樓窗前打量他。抱歉，他心想，我不能當(dāng)那個偷你的人。雖然平凡苦難，但這是我的命。
校場中，他又撞上十來個國王的人，個個手拿長矛火炬。領(lǐng)頭的騎士看到白靈，皺起眉頭，兩名部下放下長矛阻擋，最後騎士道：“讓開，讓他們過去?！彼麑Ν偠髡f：“纔來吃晚飯?你遲到了?！?
“是的，就讓我快過去吧，爵士先生。”瓊恩回答，於是那騎士讓開。
還沒走下樓梯，他就聽到了吵鬧：逐漸升高的說話聲，咒罵，還有人在敲桌子。瓊恩走進地窖，但沒人注意他。弟兄們擠在板凳和桌子上，更多的人站著叫嚷，沒人吃東西。沒有食物。怎麼了?傑諾斯·史林特大人喊著變色龍、叛徒之類的東西，埃恩·伊梅特長劍出鞘、踩上桌子，而“三指”哈布在喝罵一個影子塔的遊騎兵……有個東海望的人不停拿拳頭砸桌子，要求安靜，然而聲音只不過融入喧囂的噪音中，在拱形天花板上回蕩。
派普頭一個發(fā)現(xiàn)瓊恩，也見到了白靈。他咧嘴笑笑，將兩根指頭放進嘴裡，吹響口哨——那是從小在戲班練就的絕活。這聲尖嘯猶如利劍切開嘈雜。瓊恩走向桌子，弟兄們紛紛注意到他，並安靜下來。沉默在地窖裡蔓延，直到最後，唯一的聲音只剩下瓊恩在石地板上的腳步和火爐裡木頭輕微的噼啪。
接著，艾裡沙·索恩爵土打破沉默，“變色龍終於屈尊現(xiàn)身了?！?
傑諾斯大人則漲紅了臉，渾身顫抖。“野獸，”他倒吸了一口氣，“看!這就是奪走“斷掌”生命的野獸。我們中間有個狼靈，弟兄們狼靈!這……這兇獸怎配領(lǐng)導(dǎo)我們!這兇獸不該活著!”
白靈呲牙露齒，瓊恩將一隻手搭在“他”頭上。“大人，”他說，“這裡到底發(fā)生了什麼?”
伊蒙學(xué)士從大廳彼端作答：“有人提名你爲總司令，瓊恩?！?
太荒謬了。瓊恩忍不住發(fā)笑?！罢l提的?”他一邊說，一邊望向朋友們。一定又是派普的玩笑。但這個從前的戲班學(xué)徒聳聳肩，葛蘭則搖搖頭，“憂鬱的”艾迪·托勒特卻站起來。“是我，是我。沒錯，對朋友幹這種事很殘酷，但你來當(dāng)好過我。”
傑諾斯大人又開始唾沫橫飛，“這、這簡直豈有此理。我們該絞死這小子。對!絞死他，依我看，該把這個變色龍、狼靈，跟他的朋友曼斯·雷德一起絞死。提名爲總司令?我無法忍受，無法忍受!”
卡特·派克霍地起立，“你無法忍受?你也許能訓(xùn)練那幫該死的金袍子舔你的屁股，但別忘了，你現(xiàn)在穿的是黑衣!”
“任何弟兄都可以提名任何人，只要對方曾發(fā)下誓言穿上黑衣，”丹尼斯·梅利斯特爵士宣佈，“托勒特完全有權(quán)利這麼做，大人?！?
立刻有十幾個人同時說話，每個人都試圖蓋過對方，不一會兒，大廳再度被叫嚷聲淹沒。這回艾裡沙·索恩爵士跳上桌子，舉手示意安靜?！暗苄謧?”他高喊，“吵來吵去沒用，投票吧。這個霸佔了國王塔的國王在地窖每個出口都佈置了衛(wèi)兵，確保我們沒東西吃，也不能離開，直到作出選擇。好吧!我們就來選，一次一次地選。如果必要，就選一個晚上，直到選出首領(lǐng)爲止……但開始投票前，我相信咱們的首席工匠有話要說?！?
奧賽爾·亞威克皺緊眉頭，緩緩起身。大個子工匠揉了揉突出的長下巴，“好吧，我請求將自己的名字撤出選舉。如果你們要我，已經(jīng)有過十次機會，很顯然，你們認爲我不行，至少很多人認爲我不行。先前我對朋友說，看來還是支持傑諾斯大人……”
艾裡沙爵士點點頭，“史林特大人是最佳——”
“讓我把話說完，艾裡沙，”亞威克抱怨，“我們都知道，史林特大人曾指揮君臨的都城守備隊，而且是赫倫堡領(lǐng)主……”
“他從未見過赫倫堡?！笨ㄌ亍づ煽撕暗?。
“嗯，沒錯，”亞威克說，“算了，不管怎麼樣，我站在這兒，卻忘了爲什麼會說史林特是個好選擇。選他好比扇史坦尼斯國王一耳光，但對大夥兒又有何好處呢?也許雪諾更好。他在長城待的時間長，又是本·史塔克的外甥和熊老的侍從。”亞威克聳聳肩。“隨便你們選誰，反正我退出?！彼氯ァ?
瓊恩看到傑諾斯·史林特的臉由紅轉(zhuǎn)紫，艾裡沙·索恩爵土則毫無血色。那東海望的人又用拳頭擂桌，叫著要罐子，他的朋友跟著喊?！肮拮?”他們齊聲吼，“罐子，罐子，罐子!”
罐子放在火爐邊的角落，黑色的大肚子鐵罐，有兩個碩大的把手和一個沉重的蓋子。伊蒙學(xué)士對山姆和克萊達斯吩咐了一句，他們便走過去抓住把手，將罐子拖到桌邊。一些弟兄在裝代票物品的木桶旁排好隊，克萊達斯揭開罐子的頂蓋，卻差點讓它砸到自己的腿。隨著一聲沙啞的尖叫和一陣翅膀的拍打，一隻大烏鴉從罐內(nèi)衝出來，向上飛去，也許是要尋找椽木，或者逃亡的窗戶，但地窖裡兩者皆無。烏鴉被困住了，它大聲聒噪，繞著大廳轉(zhuǎn)圈，一圈，兩圈，三圈。瓊恩聽到山姆威爾·塔利說，“我認識這隻鳥!它是莫爾蒙大人的烏鴉!”
烏鴉落在離瓊恩最近的桌子上。“雪諾?！彼械馈＿@是一隻老鳥，滿身污泥。“雪諾，”它續(xù)道，“雪諾，雪諾，雪諾?！彼叩竭吘?，展開翅膀，飛上瓊恩肩頭。
傑諾斯·史林特大人“嘭”地一聲沉重地坐下，但艾裡沙爵士的嘲笑響徹地窖。“豬頭爵士把我們當(dāng)傻瓜，弟兄們，”他說，“這花招是他教的，它們?nèi)紩f‘雪諾’，去鴉巢聽聽就知道了。莫爾蒙的鳥會講別的?！?
烏鴉昂頭望向瓊恩?！坝衩?”它滿懷期望地說。由於既沒得到玉米，也沒得到回答，它又聒噪幾聲，咕噥道：“罐子?罐子?罐子?”
剩下的全是箭頭，洪流般的箭頭，淹沒了最後幾枚石子和貝殼，也淹沒了那一小撮銅板。
等計數(shù)完畢，瓊恩發(fā)現(xiàn)自己被圍了起來。有人拍他後背，其他人則朝他跪拜，彷彿當(dāng)他是個真正的領(lǐng)主。紗丁、“呆子”歐文、霍德、“癩蛤蟆”陶德、省靴、巨人、穆利、御林的烏爾馬、“美女”唐納·希山及其他數(shù)十人緊緊聚在旁邊。戴文的木假牙敲得嗒嗒響，“諸神保佑，我們有了個裹襁褓的總司令?！卑６鳌ひ撩诽卣f，“希望這不意味著下次練習(xí)時我不可以把你揍得屁滾尿流，大人。”“三指”哈布想知道他是仍然跟衆(zhòng)人一起吃，還是該把膳食送到書房。連波文·馬爾錫也走上前，表示只要雪諾大人答應(yīng)，他很樂意繼續(xù)擔(dān)任總務(wù)長。
“雪諾大人，”卡特·派克說，“如果你搞得一團糟，我就挖出你的肝，就著洋蔥生吃?！?
丹尼斯·梅利斯特比較禮貌?！澳贻p的山姆威爾要我做的事不容易，”老騎士坦承，“當(dāng)科格爾被選中時，我告訴自己，‘沒關(guān)係，他在長城服役的時間比你久，你的機會在下次?！喌侥獱柮蓵r，我心想，‘他強壯又勇猛，但年紀大了，你仍然有機會。’你幾乎還是個孩子，雪諾大人，現(xiàn)在我知道自己必須回到影子塔，而機會再也不會到來?！彼＞氲匚⑿Α！安灰屛?guī)еz憾去死。你叔叔是條好漢，你父親大人，還有你祖父也是。我對你充滿期望，希望你跟他們一樣?！?
“對，”卡特·派克說，“你先去告訴國王的人，一切都結(jié)束了，我們要該死的晚餐?！?
“晚餐，”烏鴉尖叫，“晚餐，晚餐?！?
國王的人得知選舉結(jié)束之後，便撤離門口，“三指”哈布忙帶十幾個助手快步往廚房去拿食物。瓊恩不想吃東西，他穿過城堡，懷疑自己在做夢。烏鴉停在肩頭，白靈跟在腳邊，派普、葛蘭和山姆在後面交談。他沒聽見他們說什麼，直到葛蘭低聲道：“是山姆乾的?！倍善粘姓J，“的確是山姆！”派普帶著酒袋，他喝了一大口，唱起來：“山姆，山姆，魔法師山姆，了不起的山姆，山姆，山姆，奇蹟山姆。是他乾的!但你什麼時候把烏鴉藏進罐子，山姆，七層地獄，你怎麼確保它會飛向瓊恩?如果那鳥兒決定停在傑諾斯·史林特的胖腦袋上，一切就全亂套了?！?
“我跟那隻鳥沒關(guān)係，”山姆堅持，“它飛出罐子時，我差點尿褲子。”
瓊恩哈哈大笑。他相當(dāng)驚訝自己仍然記得笑，“你們是一幫瘋狂的傻子，知道嗎?”
“我們?”派普說，“你說我們是傻子?我們可沒被選爲第九百九十八任守夜人軍團總司令。喝點酒好，瓊恩大人，你需要許許多多的酒?！?
於是瓊恩接過酒袋，嚥下一口。只有一口。長城是他的了，夜空陰沉黑暗，還有一個國王需要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