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丁老好像想起什麼，哭笑不得道：“我記得幾年前某地海關截獲一大批闖關出境的明清官窯瓷器，爲確定這批走私文物的真僞和價值，海關請來六位文物專家掌眼。”

“專家們細察之下，一致認定這批明清瓷器是國內罕見珍品，其中還有國家一級文物。海關順藤摸瓜趕到景德鎮賣主家中，團團圍住，準備抓人。”

“那個人得知來意，不慌不忙地從牀底下拖出一隻大浴盆，裡面裝滿清三代官窯器。震驚全場，笑談乃本人仿著玩玩，請問犯什麼法？”

“頓時所有專家大跌眼鏡，驚呼看不懂，看不懂！”看著魯善工詫異的表情，感嘆道：“景德鎮，傲視天下千百年，但同時也是古瓷贗品的最大產銷地。只不過現在從這個地方出來的贗品，數量之多，品種之豐，技術之精，手段之高，都達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曾經有寶島商人帶著某個景德鎮的工匠走進文物商店，看半天，指著櫥窗裡一個康熙五彩蓋壇問：這個能不能做？”

“工匠端詳片刻後，作出肯定回答，於是商人馬上高價買下官窯。不久後在一個拍賣會上，這件東西出現，因爲來龍去脈清楚，幾個回合就被海外收藏家高價獲得。”

“但第二年同樣的康熙五彩蓋壇又出現在北方拍賣會上，物主是一個所謂不願透露姓名的收藏家，價錢不算高，又被拍走。”

“可是到同年的秋季拍賣會上，這件東西又如幽靈般地在港島出現，這下圈內人士終於懷疑，刨根究底之下，原來是那個臺灣商人高價收買工匠，讓他照著文物商店裡買來的那件康熙官窯一口氣仿出十件，閒著沒事，隔三岔五就流到市場上去牟利。”

“做高仿的作坊從不拋頭露面，客人都是熟人介紹，做的是場外交易。做成一筆就能吃一年。當年圈裡傳聞，某老資格的拍賣行與他們合作倒賣高仿器。港島一次拍賣會成功拍出兩件官窯器。”

“過去幾年收藏家不小心將其中一件砸碎，這才從胎骨中發現疑問，找到拍賣行退錢了事，可要是沒砸碎呢？”

丁老有些疲憊，用手摸摸額頭，喝口茶道：“早年我曾經去過幾家作坊，剛進屋就看見遍地都是清三代青花過牆龍盤，還有一路蓮科盤和天球瓶。”

“茶葉末、郎窯紅、祭藍、灑藍這類顏色釉器物也一應俱全，價錢只有京城市場的一半。在另一家作坊裡看到幾個姑娘低著頭，湊著從門窗透進來的光，在瓷胎表面或描花、或鏤空、或填色。”

“還看見過工匠們在老闆的指揮下仿宋影青瓷，從拉坯到刻花都有明確的分工。最後在剛出窯的瓷器上塗滿泥巴。因爲泥巴里摻有鹼性的稻草屑，幾天後再抹去一些表面的泥，就能冒充剛出土的文物。”

“往元玉壺春瓶上刷一種紫色塗料，塗滿後就放在臺階上晾曬。藥水是高錳酸鉀加硝酸再加松香水，按一定比例調和後刷在瓷器表面，幾小時後就能去賊光。”

“再用砂輪和砂紙細細打磨出粗細痕跡，看上去最少流傳幾百年。再比如元器在底部會出現火石紅，這是普遍認爲鑑定的重要依據，但現在也有人攻關成功。”

“將溼的老糠灰墊在器物的底部進窯，燒成後的底足就會出現火石紅。如果想做成出土器，就塗上一種紅泥，使泥漿滲透到開片紋裡，收藏家所說的土鏽就是這種樣子。”

“用這種方法做成的元代青花戲曲人物罐，存世極少，是所有收藏家做夢也不敢奢想的重器。在拍賣行裡起叫價至少幾千萬元，而在那家店兩萬就能輕鬆搞定。”

魯善工聽的嘖嘖稱奇，歎爲觀止，居然還能這樣玩？

“算了，不說了！”丁老擺擺手，無奈道：“世態炎涼，人心不古，現在市場就這樣，說也沒用！”

“這也是爲什麼好多港島大藏家不來國內舉牌的主要原因，假貨遍地不說，還有假拍假託，各種潛規則，你讓人家如何放心把真金白銀往裡面投？”

“寧可跑到國外，換成美元英鎊去佳實德蘇福比跟老外競爭，也不願意到咱們自己地方參加拍賣，你說可悲不可悲？”

丁老站起身，活動幾下，拍拍魯善工肩膀道：“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帶你去神仙井，認識真正高人。唐家三爺，清三代督陶官後代！”

“唐英後代？”

魯善工眼前一亮，這次沒白來，就是爲見識一下真正燒窯高手的水平。跟著丁老不虧，居然能見到唐英後人，那可是燒瓷的頂尖人物。

第二天兩人包車出發，來到神仙井，這裡是唐家老窯口，經過不斷髮展壯大，現在已經有幾十個工人，是景德鎮僅存的三個老窯之一。

剛進窯廠，魯善工就看見堆成小山的鬆柴，離老遠聞見它們在陽光下散發著誘人清香。爲捕捉官窯神韻而使用柴窯，在已經普遍使用煤氣窯的今天堪稱奢侈，也意味著生產成本幾何倍增加。

“丁老哥，咱們兩年多沒見了吧？”

六十出頭的唐明身材高大，精神矍鑠，拉著丁老親熱道：“早就讓你來我這裡，山清水秀，鳥語花香，就連空氣都比京城好的多，人才能長壽。”

“哎，沒辦法，俗事煩身，自然不如老弟你自由清閒。”丁老笑著指了指魯善工，介紹道：“給你介紹一個高手，琉璃廠善工堂堂主，魯善工，修復瓷器有一套！”

“哦？那我可要見識一下。”唐明好奇上下打量年輕人，能讓丁老讚不絕口的肯定必有所長，笑著讓兩人進屋，喝茶聊天。

“我們這裡燒一窯要消耗鬆柴４卡車，42個小時，不算別的，就光這個都要幾千塊！”

丁老拿起博古架上的一個康熙龍紋青花，展示給魯善工道：“我之所以認識唐明，就是因爲他的仿古水平高，不但如此，你看看底款。”

魯善工一看，上面寫著兩個篆書，唐窯。點頭明白，人家纔是真正仿古，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寫自創堂號，童叟無欺。

“既然來一趟，這麼樣？帶我們去窯口轉轉？”

唐明站起身，大笑道：“沒問題，走！”

丁老給魯善工使個眼色，魯善工十分興奮，這次來就是爲了開開眼界。雖然自己掌握配色填彩，可它只是燒瓷其中一個環節而已。

從瓷土開採，到最後入窯燒製，最少十幾個環節。每個都不能馬虎，否則前功盡棄。有機會能實地考察，跟隨高手學習，絕對是難得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