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又下了雨,入秋以來,一場雨後秋意便濃了幾分,桂花落盡,金菊滿園,整個李府擺放了數千盆菊花,因爲早逝的的李夫人——
也就是李瑞麟的生母喜愛菊花,稱讚菊花高雅,有君子之風,所以當初種了許多菊花,每到秋季還要外購一些,十月的李府簡直成了一片菊花海。這也足見李老爺對亡妻何等情深意重,這麼多年,還是保持當年的習慣。
所以他對李瑞麟的寵愛程度也可想而知了。
只要讓他開心,讓他健康,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李老爺也會想辦法給他摘下來。
現在李瑞麟有了妻子,眼見著他變得成熟也會心疼人,前不久又順利圓房,李老爺是說不出開心,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他偶爾會自言自語,對李瑞麟的母親說,你泉下有知,也會高興吧。
只不過,明媚的光景似乎總是短暫的,平靜的外表下竟是風起雲涌。
白月因爲惜嵐的事,總有些擔憂,她找了一個機會對李瑞麟說什麼時候請大公子過來聚聚。
“前幾日纔來過,你又想見大哥了?”李瑞麟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只是邀他過來聊聊,自家兄弟有什麼關係?”白月笑著說,她不知道自己的神態自不自然,只是李瑞麟的目光沒有平時的柔和,近乎詢問。
“月兒。”李瑞麟突然抓住她的手,面容帶著幾分嚴肅:“前幾天我瞧你和大哥回來就覺得你神色恍惚,問你你也不說,現在想起來,其實是有什麼吧?”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在他的目光下,她不能不誠實:“惜嵐來找我過我,希望你能勸勸大哥,現在爲了納妾的事,和老爺鬧得不可開交。”
李瑞麟鬆開手,嘆息一聲:“大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天我也勸過他了,可是他哪裡聽得進去?”
“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現在已經有八房夫人了還不夠,到底要多少女人他才能滿意?世間的女子,哪個不希望丈夫對自己一心一意?男人倒好,見一個愛一個,喜新厭舊。”白月有些不平。
“誰說世上男子都花心?我就娶你一個,眼裡也只有你一個。”李瑞麟有點不服氣。
“現在你當然只有我一個,可是難保以後呢。”白月有些急了,竟然脫口而出。
李瑞麟睜大眼睛望著她,似乎不敢相信這話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他薄怒道:“我是我,大哥是大哥。他有他的想法,與我是不同的。你說話要將心比心,我什麼時候有過這樣的想法了?
成婚到現在三個多月,你我天天在一起,哪裡看出我膩煩了?
月兒,你這麼說未免捕風捉影,有失公平。”因爲激動,他的臉色有些泛紅,喉嚨口那種酥癢的感覺又回來了,他嚥了口口水,強壓下去。
“好吧,就算你和大公子想法不同,那見個面勸勸他總也不過分吧?難道你想看到又一個像惜嵐那樣的女子進門後卻鬱鬱寡歡,和一羣女人爭風吃醋嗎?”
李瑞麟終於忍不住咳了一聲,提高聲音道:“這種事不是我能決定的,那些嫂子們當初若非你情我願,爲什麼要嫁進李府?上次你也不是沒看到,大哥聽不進我的話,我做弟弟的只能點到爲止,不該橫加阻攔,你就不要爲難我了吧。”
“話不是這麼說,你們畢竟是兄弟,你的想法總會影響到他一些,況且我也不是要你改變他納妾的念頭,只是勸勸他而已,難道這樣也過分麼?還是你心裡其實是支持他的,覺得男人就應該三妻四妾?”
聽著一向溫潤的李瑞麟提高聲音,白月頭腦一熱也變得咄咄逼人起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麼惱火,爲什麼會說這違背本意的話。
“月兒?!”李瑞麟有些驚異的看著她,似乎不相信這些話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
“李瑞麟,你是被我說中了嗎?”白月並不罷休,只是帶著怒火的看著他,她覺得既然話已經說到這頭上了乾脆就全部說出來,生的說一半藏一半,反倒是彆扭。
“白月,”李瑞麟激動之餘喊了她的全名:“我曾經說過,我這樣的身子骨,比較合適孓然此生,我早就做好這樣的準備。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遇上你,你會成爲我的妻子,我覺自己很幸運,老天畢竟是善待我的,有人願意和我共同度過每天的光陰,我想與你兩人過著平靜的日子,沒有紛爭,我只要你一個就夠了,你明不明白?什麼三妻四妾,我根本沒有想過,難道,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他真有些看不懂她,爲何爲了這件事爭得面紅耳赤?
爲什麼要這樣說話?
他覺得胸口悶悶的,像是被什麼堵住似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手緊緊地抓住胸口,大口大口的開始喘息起來。
白月的腦袋一片混亂,她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就是那麼一吐爲快,什麼也不管,但是當她看到李瑞麟氣得臉色都變了的時候,心裡也十分不是滋味,又擔心他舊疾發作,她低垂下頭,輕聲一句:“就當我沒說。”
然後就要走,才一轉身,卻被李瑞麟拉住,他的掌心有點溼,聲音有些沙啞:“你生氣了?”
“我纔沒有!”她使勁的要抽回手,卯足了力氣,李瑞麟的手驀然鬆開,無力的垂下來。
突然他猛烈的咳嗽起來,瞬間彎曲了背脊,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一隻手捂住胸口,一隻手試圖撐著桌子,可是完全使不上力,一下子就滑下來,整個身體都微微顫抖,白月能聽見他胸腔劇烈起伏的聲音,如同擂鼓一樣刺入她的耳膜。
“瑞麟。”她伸手去扶他,他卻賭氣似的用盡力氣甩開她的手,轉身一步步向臥室走去,走得很慢,每一步都那麼沉重,每一步都那麼困難。
白月咬住嘴脣,一時間腦海裡紛亂嘈雜,一種莫名的情緒讓她負氣的掉轉了身體,踏出腳步往門外走去。
纔剛走了兩步,背後傳來一聲悶哼,她猛然回頭,李瑞麟已經暈倒在地上。
白月驚叫一聲:“相公!”箭步跑到他跟前,扶起他,他的臉色十分可怕,蒼白中泛著青紫,眉頭緊緊皺著,很痛苦的樣子。
她大聲呼救:“來人!來人啊!”一邊喊一邊輕拍著他的臉,口中不停的喊著:“瑞麟,你不要嚇我好不好?你醒來好不好?!”
李瑞麟雙眼緊閉著,睫毛微顫,已經失去了意識。
“瑞麟,你醒一醒吧。”她從來不知道他倒下去的時候她會這麼恐慌這麼難過,那種要失去他的念頭將她猛然點醒,不能這麼任性啊,他的精神他的身體都經不起折騰,她怎麼能這麼自私呢?
明明不想說那些莫名奇妙的話,卻還是口不遮攔的全倒了出來。明明看到他咳得那麼厲害,卻沒有馬上喊大夫,她究竟是在做什麼啊?
洛大夫趕來的時候,李瑞麟已經被抱到牀上,臉色青白,不省人事。
所有人都被請到外面去,以確保大夫能夠安心治療。
白月在外廳忐忑不安的來回踱步,臉色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大公子聞訊趕來,看到白
月焦慮不安的樣子,柔聲安慰道:“沒事的,瑞麟吉人自有天相,你要相信大夫,能很快治好他。”
白月看了看李凱翔,心頭不由遷怒,要不是因爲他,他們也不至於會起了口舌,鬧成現在這樣子他也要負責任!
她冷聲道:“多謝大哥關心,不過大哥若真有心,還是管好自己的家務事吧。”
李凱翔有點摸不著頭腦,疑惑的問:“弟妹何出此言?”
白月不說話,只是擰著眉毛看他,目光猶如寒冰碎雪,這個引起風波的罪魁禍首,真是看了叫人討厭!
不過現在她沒空和他計較,現在只希望裡面的人能快點好起來。
李老爺和李夫人也來了,李夫人怒目而視,目光銳利的似一把刀子剜在白月身上,叫人不寒而慄。李老爺的臉色也不好,只是強壓著而已。
李凱翔安慰二老,說了不少好話,只是他們看白月的眼神依然充滿責問。
白月靜靜的站在門口,不發一言。
時間變得那樣漫長難熬,秋天的氣息這般濃烈清冷,好像冬天已經提前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無數日夜交替之後又似乎只是短短的半個時辰,洛大夫走出臥室的時候,所有人都涌上去問長問短。
年輕而老道的洛大夫食指放在嘴脣上噓了一聲,輕聲道:“不要打擾公子休息。”
李老爺李夫人李大公子以及白月都走到房門外,洛大夫纔開口:“現在是沒什麼了,但是情況卻不太妙啊。”
“此話怎講?”李老爺霎時間緊張起來:“最近麟兒不是都好好的嗎?昨天吃飯的時候還有說有笑的,怎麼會情況不好呢?”
“二公子的心肺本就比常人弱,能活到弱冠已是奇蹟,也多虧了府上的精心呵護,然而所有的藥材只不過是減輕和延緩病情卻不能徹底治好,這都是命數,是什麼靈丹妙藥也無法改變的,大夫也只能盡人事而無力迴天啊。”洛大夫中肯的說。
“這話什麼意思?麟兒是好不了了嗎?他雖身子骨弱,可是毅力卻很頑強,一次又有一次從鬼門關逃回來,他總能化險爲夷的,大夫,他總能多活些時候的不是嗎?他纔剛剛成家,年紀還輕,日子還很長啊!”李老爺痛徹心扉,不甘認命道。
洛大夫無奈的笑了笑:“這次是把命撿回來了,可是下次卻誰也不知道。老爺要有個心理準備,不是每次都能這麼幸運的。”
李老爺只覺得眼前一黑,幸虧李凱翔和李夫人及時攙扶,他一口氣才緩過來,喃喃道:“他會好的,會一直活下去的,我和他孃親保證過,他會好起來,一定會的。”
“老爺,你也別太難過了,這次瑞麟不是沒事嗎?我們去看看他吧。”李夫人說。
李老爺邁著沉重的步子進了臥室,只見李瑞麟有氣無力的躺在牀上,眉頭緊鎖,也許是身體的疼痛讓他如此痛苦吧。
李老爺一聲嘆息,伸出手想要拍拍兒子的臉,可是手卻在半空中停住了。目光深沉的看著仍然昏迷的兒子,充滿皺紋的眼角有些溼潤。
洛大夫囑咐不要吵到他,李老爺輕聲說:“只要你沒事就好。”又對夫人說:“走吧,讓他好好休息。”說罷又看了看白月,吩咐道:“好生照顧他。”
白月點頭。
李夫人瞪了白月一眼,什麼也沒說,和李老爺一同離開。
大公子拍了拍白月的肩,丟給她一個好自爲之的眼神,跟著一起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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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