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一個欣長清瘦的身影立於夏侯氏府邸的屋檐上。
白皙的面容,漂亮的五官,被夜風(fēng)吹亂的長髮。
一道黑影不知道從哪裡飛出,悄無聲息地落在屋檐上。
“公子。”黑影行禮。
“東西找到了麼?”被稱作阿默的少年壓低聲音開口。
梅低聲說:“回稟公子,屬下還沒找到您要的東西。”
阿默淡笑:“你得抓緊時間了。”
梅有些不安:“是。”又說:“此地不宜久留,公子潛伏於此,一旦被夏侯琰發(fā)現(xiàn),處境將十分危險。不知公子打算何時離開?”
“這我自有分寸。夏侯氏猖狂了這麼久,是該去去他們的銳氣了。”
“屬下明白。只是這夏侯琰行事小心謹(jǐn)慎,他這府邸表面看起來格局簡單,但是暗地裡機(jī)關(guān)重重,我好幾次差點(diǎn)就暴露了行蹤。”
阿默嘆息:“以後要加倍小心,通知竹和菊,讓他們安排外面接應(yīng)的事。”
梅彎了彎身子,“屬下明白了。”
梅剛想走,阿默又說:“最近長陽王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暫時沒有。”
阿默的臉上掠過一絲疑惑,道:“最近應(yīng)該會有什麼動靜,你隨時盯著。”
“是,公子。”
梅說完這句,便行了一禮,然後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暗影中,動作快的叫人覺得只是幻影。
阿默卻沒有離開,他靜靜站在屋檐上,負(fù)手而立,居高臨下地俯瞰著夏侯氏府邸的花園安靜的呈現(xiàn)在他腳下。
三月的冷風(fēng)拂過他的臉,他的脣邊揚(yáng)起一抹輕柔的笑,漆黑的眼睛中似乎什麼都有,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
娉婷不安的來回踱步。
今天是約好逃跑的日子。
是她來到這裡最重要的日子。
早上和中午阿默都沒有來,想必是去準(zhǔn)備了。
說不出爲(wèi)什麼,她就是相信他,義無返顧的相信他,她是被囚禁的公主,而他是來解救她的勇士。沒有比這更貼切的了。
她爲(wèi)阿默擔(dān)心,爲(wèi)他感到不安。
隨著時光漸漸流逝,她越來越緊張越來越不安。
他會成功嗎?
他真的能帶她離開這裡嗎?
到了傍晚十分,她終於聽見腳步聲。
一步一步的敲響她的心房。
每一步都彷彿踏在她的身體上。
他靠近了。
門鎖發(fā)出“吱吱唧唧咯咯”的響聲。
然後,隨著最終的“吱呀”一聲,柴房的門裂開一條縫。
黃昏的光線透進(jìn)來。
割裂了黑暗,打開了光明。
娉婷迫不及待的伸出手,猛地拉開門——
你終於來了——這幾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被硬生生卡在喉嚨裡。
夏侯琰?!
居然是夏侯琰!!
怎麼會是夏侯琰?!
她不知道夏侯琰會來,她已經(jīng)做好了迎接阿默的準(zhǔn)備,她滿心歡喜,萬般期待,似乎還透露出一種她也說不清的戰(zhàn)慄——以至於在門開的剎那她臉上綻開的微笑沒來得及收住。
就這麼,傾她十六歲少女的美麗微笑對著夏侯琰。
夏侯琰從沒見過她這樣對他笑,他怔住了。
她的笑意如同夜晚開放的曇花,清雅幽香,難得一見;又好像凝在春雨後花瓣上最純淨(jìng)的一滴水珠,風(fēng)情盡顯,剔透無暇。
那一刻,他的心好像被什麼狠狠一撞。
不是疼痛,卻有種異樣的悸動與溫暖。
他不能想象,在被關(guān)在這陰暗的地方四天後,她還能這樣明媚的笑顏以對。
他當(dāng)然不知道,這笑容是爲(wèi)誰而綻開。
儘管那笑容一瞬而逝,短暫到他來不及將它印在自己的腦海裡,但是——這足夠了。
足夠讓
他從一團(tuán)混沌的黑暗裡看到光明,足夠他一顆平靜到近乎冰冷的心,從被塵封的冷酷中撞出來。
撞出來。
這光明而柔軟的情緒穿越整個貌似廣漠無際的痛苦與黑暗,也許他曾經(jīng)嘗試過牴觸和反抗,但是這牴觸和反抗在這強(qiáng)大的不可抗拒的笑容中是那麼微薄無力,它僅僅維持了四天,就被勢不可擋的穿越過去。
娉婷的笑容凝在她美麗的臉龐上,在看到夏侯琰之後,生生碎裂。
她是不是看錯了?
本該出現(xiàn)的阿默沒有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竟是夏侯琰!
夏侯琰!!
她的臉?biāo)查g煞白,眉宇之間是毫不掩飾的失望與厭惡。
夏侯琰看著她神情的轉(zhuǎn)變,不是滋味——那笑容——果然不是因爲(wèi)他麼?
這三天,他易怒,暴躁,不安,惶惑。他像一頭困獸無所適從,他到哪裡做什麼都帶著火藥味。
什麼都不順心。
喝口水也能讓他扔了茶杯,只因爲(wèi)溫度讓他不滿意。
夜晚,他狠狠剋制住自己不去找她的衝動,但是卻不能剋制自己爲(wèi)她擔(dān)心的念頭。
張?zhí)m說的沒錯,她的身子骨過於單薄,熬不過寒冷的夜晚,她會在黑暗中害怕嗎?會想上次那樣無助哭泣嗎?
他不能見她,他見到她那樣,會忍不住抱緊她,溫暖她,但是他能想象到她冰冷厭惡的眼神,除了掙扎與怨恨,她根本不會感激!
她根本就是個不知好歹的女人!
想到這裡,他再度狠起心腸,不去看她,讓她嚐點(diǎn)苦頭。讓她學(xué)會在逆境中慢慢低下那顆高傲的頭顱!
四天了。
沒有人能熬得住。
她一定是到極限了。
也許已經(jīng)暈倒。
他再也坐不住了。
懲罰已經(jīng)夠了,就算她還是不學(xué)乖,他也得暫時放她出來。
他迫不及待的三步並作兩步跑來柴房,他打開門。
然後是眼前那一幕。
瞬間,她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比以前還要糟糕的態(tài)度。
夏侯琰突然覺得不是滋味,憤怒,挫敗,甚至是一抹難以察覺的失落,他冷冷開口:“怎麼?你還不想出來,在柴房待上癮了嗎?”
娉婷迎上夏侯琰的目光,毫不退卻:“是啊,我待在這裡覺得不錯啊,至少不用看見你。”
“你——”夏侯琰一怒,拽起她的領(lǐng)口,眼中升起一絲寒芒:“你不想見我的願望恐怕很難實(shí)現(xiàn)了,從現(xiàn)在起你得天天看著我,你別想逃開我的視線!”
娉婷冷笑:“讓我天天看著你,不如刺瞎我的眼睛算了。”
“好啊,你到是試試看。”他故意激他。
她真的舉起手,兩指對著眼睛戳去。
被他一巴掌打開,他氣得青筋暴起!
這個女人,絕對有逼瘋他的潛能!
娉婷比任何時候都要厭惡夏侯琰,她覺得自己從雲(yún)端掉進(jìn)地獄裡,就那麼一瞬間的功夫。
她從未如此失落。
失落的同時不由得擔(dān)心,阿默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他被發(fā)現(xiàn)了?
還是他正在趕過來?
她就是沒有想過,阿默根本沒有來。
阿默並沒有想過帶她走。
夏侯琰一把拽起娉婷把她抗在肩上,信步走回自己房間。
一路上,他毫不在意引來怎樣的目光!
夏侯雍看見不知是怒是笑。
小雅看見,愣了半響。
青青依依看見,不由羞紅了臉。
張?zhí)m看見,搖了搖頭。
那些懼怕他的屬下看見,下巴快要著地。
天!
娉婷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
“你放開我!”
“我不放你能怎樣?”
“夏侯琰!你太過分了!”
“我過分又如何,這是我的特權(quán)!”
“你……你—
—不得好死!!你該被五馬分屍!碎屍萬段!”她已經(jīng)想不出用什麼來罵他詛咒他了,就算她能想到比剛纔刻毒一百倍的話,也不足以表達(dá)她的心情!
夏侯琰纔不管那麼多,把她抱到房間裡,往牀上一丟,嘴角露出邪惡的笑。
“你想幹什麼?!”娉婷感到驚恐。
夏侯琰的眼裡有著野獸一樣的光芒!
“你該學(xué)學(xué)什麼叫做屈服!”夏侯琰威脅道,如果佔(zhàn)有她的身體能夠擊潰她的驕傲,那麼不惜付出冒犯齊國公主的代價!他不在乎!他唯一的念頭就是征服她!
娉婷下意識的打了個冷戰(zhàn),恐懼爬滿心頭,她往牀角里縮進(jìn)。
夏侯琰的聲音有點(diǎn)沙啞,憤怒和情慾讓他的整個身體沸騰起來!
他伸出手——就在要觸到她身體的剎那,卻突然在半空中停住了。
只見他蹙起眉,眼睛睜得大大的,接著便低吼一聲,手止不住的顫抖,他抓住胸口,表情痛苦,好像身體有什麼猙獰的野獸要衝破他的胸膛,他一手支著身體,斜傾在牀上,肩膀也在抖動。
娉婷呆住了,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然後夏侯琰連坐都坐不住了,他趴下來,雙手握成拳,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繼而身體開始翻滾,撞到了她,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驚人,他的手異常熱,娉婷有種被燙到的感覺,這種熱度,好像不是普通的發(fā)熱,而是有什麼在燃燒一般,她極力甩開他的手,卻被夏侯琰近乎扭曲的表情嚇到了。
夏侯琰額角的傷疤突突的跳著,像一條紅色的蟲,他的青筋也暴動起來,紅色青色交錯著,尤爲(wèi)可怖。
他的臉上全是汗水,不知是因爲(wèi)痛楚而冒出的冷汗還是灼熱溫度引發(fā)的熱汗,他極力的想要穩(wěn)住身體,可是四肢好像都不聽使喚,他忍不住發(fā)出一聲呻吟“唔……”
娉婷大叫:“你放手!”
夏侯琰咬著牙,嘴脣似乎都被咬破了,不知他忍受著怎樣一種可怕的疼痛。
可是他並沒有放開手。
娉婷的骨頭都要被捏碎了,她疼得眼淚直流,除了呼喊叫他放開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她心驚膽寒地望著夏侯琰,只見他的臉一陣白一陣紅,他的另一手抓著被單,骨節(jié)爆出,把那上好的綢緞都給扯裂了。
娉婷看著那被單,恐懼的想到她自己,再下去她也要被撕碎了吧,她忍著疼說:“你快點(diǎn)放手,不然我怎麼去幫你喊人?!”
不料夏侯琰的喉結(jié)滾了滾,瞪了她一眼,從牙縫裡砰出一句話:“你想趁機(jī)逃跑?!”說罷劇烈喘著氣,汗水一滴一滴落在被面上,他的臉色越發(fā)難看,彷彿下一刻連氣喘不過來了。
逃跑?
娉婷如夢初醒,是啊,這是多好的機(jī)會,夏侯琰現(xiàn)在幾乎動彈不得了,只要他肯鬆手,她還會不逃不掉嗎?這機(jī)會真是太好太難得了,對!她要逃跑!
她整了整神色,讓自己看起來既同情又不安:“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提防著我?你很難受是不是?那就要快點(diǎn)看大夫啊,來,你鬆一下手,我保證不逃跑,我只是去幫你喊大夫。”
疼得齜牙咧嘴的夏侯琰愣了愣,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從娉婷的嘴裡說出來的,或者他實(shí)在太疼了,身體像火燒似地,又像扎著一萬根鋼針,一吸氣就疼得眼前發(fā)虛,因此他的眼前出現(xiàn)了幻覺。
就算是幻覺吧,畢竟是幻覺是美好的,她在關(guān)心他,要爲(wèi)了他而求救,何況他也沒有力氣再抓住她,他終於鬆開手,說:“快一點(diǎn)。”
“好,我會的。”娉婷重獲自由,一咕嚕爬起來,箭一般的衝了出去。
她走到門口的一刻,夏侯琰就後悔了。
她不會回來了,她那麼恨他,巴不得他死去,她怎麼可能會去喊人救他?
他怎麼會一時心軟?
就因爲(wèi)那莫名的鑽心疼痛嗎?
好痛!
五臟六腑都被絞碎了一般翻涌著,他痛苦的閉上眼。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