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是涼爽的,對著火光並不覺得很熱。白月盯著火光發呆,過了一會兒,她撫著受傷的右肩,又摸了摸心口,輕輕呻吟了一聲。
麒麟衛看看她,問:“怎麼樣,滋味如何?”
白月哼了一聲:“這點傷算什麼?”
他挑挑眉:“你還挺耐得住疼。”他知道她在逞強,因爲剛纔那一掌,他花了幾乎十成功力,即便被掌風擦到,也是會受內傷的——她必有損傷,不然也不會立時吐出血來,只是不知道她本身內力如何,能夠化去多少,將傷害降到最低。
白月嘲諷的笑道:“只要不死,身體上的傷總是會好的。”
麒麟衛不置可否的笑笑。
不過,白月確實在逞強就是了,因爲到了半夜裡,她便忍不住一聲聲的低吟起來,麒麟衛被她的聲音吵醒,只見她眉頭蹙著,牙關咬著,冷汗涔涔,一雙小手緊緊握著拳,卻阻止不了身體在微微顫抖,看起來十分難受。
“喂?”他喊她一聲:“你不舒服?”
白月努力睜開眼睛,卻什麼也看不清楚,她嘴角一揚:“看什麼看?我可沒那麼容易死!”
“嘴硬!”他搭上她的脈,才發現她果真受傷不輕,於是將她扶起來,伸掌按住她後心,將真氣內力緩緩輸入她體內。隔了小半個時辰,白月氣息漸穩,才鬆開手。
白月舒了口氣,咬了咬脣,猶豫了一下,輕聲問:“爲什麼要救我?”
他這等武功高強之人,一遇危難,心中想也不想,自然而然的便出手御害解難。
他被迫打傷她,這是她自取其禍,與旁人無干,但是若她就這麼死了,他就永遠不知道幕後主使是誰,就不知道究竟誰在暗中阻撓自己,誰要對皇上不利。他不是爲了救她,只是要保護皇上,徹底清除一切可能對皇上不利的勢力。
當然,他不會告訴她,他只是反問她:“那你爲什麼要害我?”
白月一時語塞,低下頭,沉默了。
見她不說話,他淡淡道:“你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
這回她沒有任何反駁,乖乖的睡了。
半夜裡,她睡得並不踏實,翻來覆去,嘴裡輕喃著:“麟!”
麒麟衛一驚,不知她爲何要這樣叫,難道她知道了他的身份?可這一聲叫的甚是柔情又帶著痛楚與淒厲,不由心中一軟,想要看看她是否還難受,卻見她閉著眼睛,並不清醒。
“你究竟是誰?”麒麟衛自言自語的輕聲道。
白月的身體動了動,她依然睡著,眉頭卻是擰著的,不知是因爲疼還是在做噩夢。
她並沒有聽見。
麒麟衛搖了搖頭,嘆息一聲,然後自顧自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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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一清早兩人便出發趕路,馬兒跑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纔尋到一家簡陋的客店。
這客店也沒有小二,便是店言自行招呼客人。
此時兩人都是飢腸轆轆,麒麟衛要了些吃的,白月眼睛看不見,他把筷子和湯勺都遞到她手上,把飯菜裝到一個碗裡,以方便她食用。
白月說:“我口喝了,想喝些湯水。”
店主取來一碗熱湯,白月急不可耐的嚐了一口,大叫道:“好燙!好燙!!”
麒麟衛的臉黑了黑。只好用匙羹妥了一勺,吹了吹,等到不燙了,慢慢喂入白月口中。
店家看了笑道:“這位公子真是體貼。”
兩人的臉同時僵了一下,麒麟衛咳了一聲問:“這附近哪裡哪裡有醫館?”
店家道:“那可遠著了,往西面二百里處有一個大市鎮,到那裡纔有醫館,就算快馬加鞭也得要三天光景。我看姑娘身子弱,眼睛又不方便,並不適合趕路,還是先在小店歇息一天吧。”
麒麟衛不置可否的笑笑:“謝謝店家。”
兩人匆匆吃完飯,謝絕的店家的建議,繼續趕路。
路上,白月心情似乎不錯,開口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他不理她。
“我問你話呢!”
他還是不理她。
白月道:“你不說我就隨便叫啦!”
“隨你!”
“張三?”
他不響。
“李四?”
他還是不響。
“王五?”
“你有完沒完?”
“沒完!”白月耍賴起來,他拿她沒辦法,只好說:“姑娘既然是衝著我來的,自然知道我是誰。倒是你,幾次三番陷害我,料想也不敢說出姓名來。”
白月道:“公子不就是想知道我的閨名麼?直接問就是了。”
麒麟衛沒想到白月這麼直接大膽,楚國雖然民風開放,但是一般女子的閨名是隻有家人和密友才知道的,即便是親戚也很少會直呼閨名。這女子素未平生,算也只能算做半個仇家,竟然這麼直截了當,不是不知檢點隨性放肆又是什麼?
當下板起臉臉來,冷聲道:“姑娘請自重。”
白月笑道:“你這人好生奇怪,我問你名字,你不肯說,卻把問題反過來問我,我要說了吧,你嫌我不夠自重,真是可笑!”
麒麟衛有些怒了:“你是誰,叫什麼,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白月哼了一聲,大約是覺得無趣,也不做聲響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問:“要是那大夫醫不好我怎麼辦?現在的庸醫太多,說不定還把我給耽誤了。”
“那又怪得了誰?你暗算我,完全是自討苦吃。”
白月嘲弄的笑:“若不是對這感到好奇,你早就丟下我,或者乾脆把我殺了,可是你覺得一切不會那麼簡單,我只是一條線索,你想通過我把整個事情弄清楚,所以才答應帶我去治傷對不對?”
麒麟衛神情有些嚴肅,面對這個外表純真的詭異女子,他確實是充滿了好奇,也知道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不搞清楚真相之前他不會痛下殺手,可是這也不代表他有多少耐心陪她耗下去。
“如果我是你,就會老老實實的把目的說出來,而不是考驗一個隨時能把自己送上黃泉路的人的耐心。”
“可惜——你並不是我,所以你並不知道我要做什麼。”白月神色狡黠,冷笑道:“如果你真的那麼想知道,就帶我去天山。”
麒麟衛靠近她,聲音壓得很低,帶著冷酷意味:“帶你去天山——不可能!我不管你爲的什麼目的要去那裡,一旦你的目的與我有衝突,哪怕只是看起來可能,哪怕只是巧合,甚至只是藉口,我也絕對不會和你同行,非但如此,我會讓你永遠也到不了那裡。”
“是嗎?”白月皮笑肉不笑:“看樣子我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蹟啦?”
“你想死我也不介意送你一程。”說罷,麒麟衛突然摟抓她的腰。她只覺的身體一輕,臉上神色大駭:“你要做什麼?”
麒麟衛冷笑一聲。就要將她丟下馬去。
不料白月死死抱住他,剛纔的氣焰全沒了,一臉的委屈,聲音也變得小小的,柔弱的,楚楚可憐:“不要啊,不要丟下我怕,我會死的!”
她柔軟的身體緊緊貼住他,他忽然覺得有些異樣,用力推開她,可她就是不放,一邊抱著他一邊低聲喊:“我不放,我就不放,我死也不放!”
“好了!”他微怒道:“我不丟你下去了,你趕快鬆手!”
“真的?”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此時的麒麟衛哪裡知道,一句‘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就讓他的一生都發生了不可逆轉的改變,其中百種滋味,嘗過一遍的之後永生難忘。
白月這才小心翼翼的略微放鬆一些,卻還是沒有完全鬆開,就怕他反悔似地。
麒麟衛無奈的搖搖頭:“你一個女孩子這樣抱著大男人不肯放手成何體統?”
“命都快沒了,還體統呢。”白月不以爲然嘀咕道:“就算你不帶我去天山,最起碼也要幫我治好眼睛,總不能因爲兩句話不合,就草菅人命。”
“姑娘,話都被你說盡了,正理歪理都被你佔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我怎樣欺負了你。”麒麟衛冷冷道,心裡暗暗叫苦,真是拿這無賴沒辦法。
“好啦,你就別計較啦。”通過剛在那一嚇,白月知道現在得罪他不得,只能賣乖,說:“我喝支曲和兒給你聽,好不好?”
“不好。“麒麟衛知道她詭計多端,早就打定了主意,管她出什麼主意,他一概不允。
白月嘟起了嘴道:“你這人真專橫得緊。那麼我說個笑話給你聽,好不好?”
麒麟衛道:“
不好。”
白月道:“我出個迷語請你猜,好不好?”
麒麟衛說:“不好。”
白月道:“那麼你說個笑話給我聽,好不好?”
麒麟衛道:“不好。”
白月道:“你喝支曲兒給我聽,好不好?”
麒麟衛道:“不好。”
她一連問十七八件事,麒麟衛想也不想,都是一口回絕。
白月眼珠子轉了轉,又道:“那麼我不吹笛兒你聽,好不好?”
麒麟衛仍道:“不好!”
這兩字一出口,便知是上了當,她問的是“我不吹笛兒給你聽”,自己說“不好”,那就是要她吹笛了。他話已出口,出就不加理會,心想你要吹笛,那就吹吧。
白月嘆了口氣,道:“你這也不好,那也不好,真難侍候,可偏偏要我吹笛,也只有依你了。”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根玉笛。
這玉笛短得出奇,只不來七寸來長、通體潔白,晶瑩可愛。
白月放到口邊,輕輕一吹,一股清揚激越的笛聲緩緩響起,合著夏日的微風,在這空曠的天地間,倒是別有一番風情。
麒麟衛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揚,剛在的怒氣去了大半,一時間不去想這些惱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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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行著,突然,頭頂傳來一聲異響,擡頭一望,山上塵土揚起竟有大大小小無數碎石投下來,麒麟衛一驚,加快速度,卻不料前方道路被一丈高的欄桿堵住,連忙放緩速度,伸出手掌擊碎那些滾落的碎石。
白月雖然看不清楚,也知道情況不妙,忙問:“怎麼了?”
“儘量壓低身子!”他吩咐道。
擡頭目光所及,看到一大塊山石筆直的衝了下來,不由心中大急,眼見山石已飛起砸下,他顧不得其它,輕功施展,縱身一躍,硬生生一掌朝山石擊去。
麒麟衛這全力一掌竟然瞬間將那山石擊得粉碎,自己也是胸口巨震,旋即在空中使了使力,向前一躍,坐回馬背上。整個動作利落乾淨,只有內力雄厚又輕功了得的人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做出這樣快的反應,將滅頂之災瞬間化解,不能不令人歎爲觀止。
雖然山石被擊碎,可是仍然化作一塊塊碎石落下來,馬兒已然受驚,長嘶一聲揚蹄狂奔,發瘋一般的往前跑也不管那欄桿有多高只想越過去,白月根本無法阻止,幸好麒麟衛及時握住繮繩,喊了一聲:“抱緊我!”接著便是一個翻滾,落下馬來。
白月驚得不知所措,她張大了嘴低呼一聲,腦中嗡嗡作響。
受驚的馬發足狂奔,凌空躍起雖然前蹄跨過了欄桿可是後腿卻怎麼也跨不過去,掙扎了兩下還是摔了下來,登時重重的落下來,看樣子是摔傷了骨頭,不能動彈。
再度受到埋伏,麒麟衛怒喝一聲:“是誰?!”
只見山上有一道黑影掠過,動作極快,根本看不清楚。
“該死!”他低咒一聲,忽然覺得懷中的人顫了一下,低頭一看,這才發現白月的額頭被打破了,鮮血直往外冒。連忙從懷裡掏出一塊絹帕捂住,問:“還有哪裡受傷嗎?”
白月搖搖頭,問:“是什麼人?”
“太遠了,看不清楚。”雖然不知道對方身份,可是他有種預感,這趟行動暗中有人阻撓,這人可能是上次的黑衣人也可能是別人,但應該不是和白月一夥,不然不會連她一起算計進去。事情變得越了越複雜,前方危險重重,有無數的阻礙等著他清除,有無數困難等著他克服。要到達天山,找到陽藥師,他必須不畏艱難勇往直前!
懷中的白月道:“那我們先離開這裡再說。”
“好。”他抱起她,正要翻身越過那欄桿,卻發現提不起氣來。方纔覺得胸口有些疼痛,想來是剛在擊碎山石的時候受到震盪太大,畢竟他是血肉之軀,與那樣的硬物相撞,縱然武功再高,多少也會受到一些折損。何況即便他翻過去,沒有了馬,速度會大大減慢,因此耽誤行程。
他扶起白月,說:“現在沒有了馬,到前面的鎮子有幾百里路,步行可不是辦法,不如折回剛纔的旅店,問店家借一匹馬,也好繼續趕路。”
白月點點頭,輕輕拽著他衣袖說:“只要你不丟下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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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