繽城之戰已經進行到白熱化,雙方不僅體力,意志力和耐心都被耗到了極致。
二十天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漫長難熬的,誰都虎視眈眈,誰都緊張得像一張拉滿的弓,蓄勢待發。可是箭在弦上,卻找不到明確的目標點,茫茫荒漠,到處都是陷阱,一步走錯,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就連夏侯琰也開始急躁不安,不像開始那樣有耐心,畢竟兵力相差懸殊,自古以少勝多的戰役不是沒有,但也要看天時地利及雙方的領袖如何,若是齊飛那個毛頭小子他自然有把握贏,可是劉修祈卻不是簡單人物,他的心機他的策略都不在他之下,這是場主帥實力相當可士兵相差懸殊的戰爭,他將要面對的是九死一生。
齊楚聯軍那邊,雖然一直沒有攻下城來,可也不知誰想出的損招,勸降不成就每天派人輪番在城門下破口大罵,言語極其刻薄難聽,極盡羞辱,在每個人心頭點燃了一場熊熊怒火,不少守城士兵實在聽不下去了,眼看就要不顧大局衝下去拼命——爲此他不得不殺一儆百,才暫時壓制下去。
可是那種難聽的謾罵,只要是個人,聽了就會難以忍受,何況他們都是血氣方剛的戰士!
劉修祈果然是劉修祈,夏侯琰比誰都清楚,憑齊飛那腦子即便知道這樣下三濫的手段,也不屑用在這樣大規模的戰爭中。
忍!
此時若是忍不住殺出去,恰恰就是中了他圈套!
儘管已經恨得咬牙切齒,夏侯琰還是以驚人的毅力扛了下來。
而齊楚聯軍的大營中,劉修祈一身輕便戎裝,若有所思,安靜的好像一座雕像。
突然,副官哲羅興沖沖的跑進來,喜不自禁道:“王爺,成了!成了!!”
劉修祈眼睛一亮,平靜的臉上綻放出幾日來唯一的一次笑容:“當真?!”
“屬下怎敢謊報軍情?!千真萬確!”
“好!“劉修祈突然站起身,下令次日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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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齊楚聯軍集體出動的戰役終於開始,鋪天蓋地的軍人潮水般的涌向堅守一個月屹立不倒的繽城,廝殺聲和慘呼聲充斥天地,血泥糅雜,草木含悲。
夏侯琰早就已經料到會有這一天,劉修祈終於下定決心了。
所有的一切必須要做一個了斷,想要吃掉自己,也必須要讓他們付出相應的代價。
整整一個白天過去了,血戰到了黃昏,繽城城頭幾次爬上了聯軍的影子,但在夏侯琰親自帶人的頑強廝殺下,卻終於保住了那面飄搖的旗——齊楚聯軍徹底震怒了,他們無法想象,這樣一個不到自己兵力三分之一,並且已經抵抗了一個月的軍隊會有這樣巨大的戰鬥力,那座看似隨時都有可能倒塌的繽城卻始終堅挺的挺立著,好似風中的殘燭,好似每分每秒都馬上就要熄滅,但卻一直髮著亮光,並且似乎將會一直亮下去。
整日的激戰,面對近十萬人馬的輪番轟炸,夏侯軍已經疲憊不堪了,而一隊人馬在初臨的夜色中悄悄地繞到靠近西城門下,此時刮的正是西風,隊伍裡的馬車上蒙著黑布,西城門的向下望去視線不佳,因爲正門戰事十分慘烈,且已經有人登上了城牆,西城門的守衛被調去不少,誰也沒有功夫顧及這可疑的馬車。
到了夜色完全降臨,東風吹得更勝,城上的戰旗呼啦啦的響,如同漲滿的帆,獵獵飛揚。
這片大陸夏季的風很少,一般都是偏南風,但是今天的西風卻出奇的大,就在這時,西城門下的馬車終於被掀開了黑布露出真面目。
只聽“轟”的一聲,赤紅色的火焰從形狀怪異的烏黑的炮管裡噴出來,巨大的撞擊力一下砸粉碎了不少城牆上的磚瓦,聲音震耳欲聾,整個大地都在震動!
“怎麼回事?”
西城門的守衛大驚失色,急匆匆的去彙報。
他們看著那陌生而可怕武器,卻沒有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金紅色的火焰不停地噴出來,輪番轟炸。
缺口越來越大,那火焰藉著風勢猛地竄進城裡,城門上的士兵對著那武器扔石頭,放冷箭可是卻沒有起多大作用。
等到此刻正在正門指揮戰鬥的夏侯琰分身乏術,派夏侯雍趕過來,他看到這一幕也是大吃一驚,這武器黑漆漆的可是威力卻如此強大,有點像火龍珠,可是卻笨重很多威力也更加厲害!
“快!調五百人過來守西城門!”他一聲令下,緊繃著臉對著城下的神秘武器。
劉修祈站在遠處,拿著望遠鏡靜靜的看著這一幕,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
二十天。
這二十天不是白等的,他要磨掉他們的鬥志,讓他們人心惶惶,在隨時可能降臨的恐懼裡反覆煎熬,讓他們寢食難安,讓他們被孤立被拋棄被壓迫,讓他們的意志動搖心力交瘁,然後出其不意,用他們最引以爲傲的武器殺他個措手不及!
自從葉淺拿到圖紙,到研製改良武器僅僅用了兩個月的時間,不能不說是個奇蹟。一直到昨天爲止,秘密武器才終於可以亮相,並且一鳴驚人!
夏侯氏的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無法想象,這個時候怎麼會有類似於卻更強大於他們的秘密武器出現在守衛最薄弱的環節,而火勢趁著西風一發不可收拾,這意味著什麼,不由心下里都捏了把冷汗,不敢去想後果。
就連夏侯琰也不敢相信——怎麼可能呢?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比火龍珠更加恐怖的武器,怎麼可能掌握在劉修祈手裡?在他們已經應接不暇焦頭爛額的時候這無疑是雪上加霜。
“不好!西城門破了!”
無數的人蜂擁而至,決堤的缺口一下子擴大,夏侯琰立刻派人迅速去堵西城門,但是不管怎樣,齊楚聯軍似乎早有準備,源源不絕的士兵霎時間轟的一聲全都迎了上去,率先衝進城門的誘惑太大了,完全陷入了一種不顧一切的衝殺之中。
西城門的戰事相當慘烈,夏侯琰親自上陣,肩上繫著紅色的肩帶,平舉著鋒利的戰刀,像是一隻孤傲的蒼鷹一般,他緩緩的舉起右手,面色近乎平靜的看著對面潮水一般洶涌奔來的敵軍,眼神寧靜,除了冷冽的寒芒,沒有一絲一毫畏懼的情緒。
突然,他將手重重的揮下去,長風呼嘯而起,捲起他的披風獵獵翻飛,肅穆的軍隊發出震耳欲聾的高呼,迎著夕陽最後一抹殘紅,衝殺出去。
沒有人想到在這時候他能夠帶人衝出城而不是在城內堅守。
這是一場三對一的戰爭,沒有人會認爲防守的那一方會有勝算,尤其是已經被聯軍取得突破口以後,夏侯琰在歷經了驚訝與憤怒之後已經迅速調整到坦然以對,他知道後無去路,乾脆豁出去,這樣的精神深深感染著每個士兵,而此時的夏侯氏已經轉化成爲一隻頑強並且不懼生死的隊伍,面對十萬大軍,拼死一搏!
劉修祈放下望遠鏡,他雙眉緊鎖,一張白玉臉孔滿是陰霾,帶著說不出的寒冷。
他沒想到夏侯琰在這樣的劣勢中竟然能夠臨危不亂,身先士卒帶人如此英勇殺敵,這些年夏侯氏的崛起,世人道夏侯琰靠得是心狠手辣奸猾狡詐,卻往往因爲這樣的負面形象而忽略他天才般的軍事才能。
他等著夏侯琰崩潰,而夏侯琰也極其有耐心的耗到現在;他等今晚的西風等了二十天,只爲了最大程度的藉助於風力擴大火勢,但是夏侯琰冷靜的指揮,竟然滅掉了火,硬生生把已然突破西城門的士兵壓制的難以動彈,這一切可以說都是始料未及的。
火光漫天
,大地在腳下顫抖不已,齊楚聯軍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迅速逼近,齊國的軍人們戰馬高昂,來勢驚人,揮舞著巨大的戰刀,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在他們年輕的主帥齊飛的率領下,以勢不可擋的姿態,兇悍的彈壓上來。
夏侯琰哪裡示弱,一身戎裝,眼神沉靜,帶著不可比擬的鋒利鋒芒鏗鏘有力的號令部下頑強抵抗。
雖然他們人數不多,但是機動靈活性非常大,調遣起來相當靈活,齊楚聯軍雖然人多勢衆但是急攻進切越是靠近城門陣型越是混亂,竟然在門口造成踩踏,死傷無數,相當慘烈,這無疑給了夏侯氏喘息的機會。
而夏侯琰對戰事的把握非常精準,能夠敏銳的察覺出我聯軍的破綻和弱處,並加以利用迅速的製造短期局部的優勢,善於製造混亂並且將混亂擴大,一旦抓到機會就會誓死咬住,並且善於調整隊形以最小的突破口造成對方最大程度的損傷。
劉修祈冷冷觀戰,他知道必須儘快結束這樣的場面,他要的不是勢均力敵不是讓夏侯琰有喘息的機會,他要的是壓倒性的勝利,是一擊致命!
終於他站起身,在百步之外搭起弓箭對追夏侯琰瞄了又瞄,一箭放了出去。
只聽“嗖”的一聲,這一箭氣勢如虹,劃過夜幕中的流光,直刺夏侯琰的胸口!
“大人小心!”
副將一聲驚呼,夏侯琰卻已經來不及躲閃,身體微微一偏,躲過致命一擊,可那箭依然擦過胸口,落於人羣中造成一片恐慌。
劉修祈暗呼一聲:“該死!”打算放第二箭,可就在這時,從高高的城樓上竟然也有一支箭射過來,雖然沒有碰到他但是他已經暴露,再想偷襲夏侯琰已經沒有這麼容易。
夏侯琰眉梢一挑,身形瞬間化成一股旋風,長槍有若蛟龍,點刺挑殺,狀似瘋魔,沒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全都是最直接最實用的方法,槍槍刺入敵人的要害,鮮血噴涌,腥臭逼人,人如槍,槍如人,出手迅速,好似神蹟,彈指間刺出百槍,誅滅百人,面色冷然的看著前方,眉心的血絲緩緩流了下來,可是他的面色卻沒有一絲波動。
還能支持多久?
殺不完的人,流不完的血,可是一切終要結束,戰爭不是暗殺,個人的力量在此刻顯得是那般的渺小,他看著密密麻麻如蝗蟲一般的敵軍,堅定的握緊了腰間的長槍,背脊挺拔,如同一隻挺立的豐碑。
他一直知道,會有那麼一天,他情願或者不情願的死去。
他希望自己能夠死在沙場上,這是一種英勇的犧牲,他會毫不猶豫的爲理想而死。曾經的他,有過一絲膽怯和迷茫,但是在娉婷死後他真的已經無牽無掛,此刻,他不再害怕,甚至突然有一絲莫名的欣喜。
每個人都不能逃避死亡,不是每個人都能選擇自己如何去死,現在他戰死總比毒發生亡要好得多有價值得多。他的血肉灑在這片跌宕的荒漠上,直到屍骨隨風散去,而他的魂魄就能去追逐那個飄渺的身影,這樣,拋開一切,衆生平等,他總能追得上她吧?
顏真公主,用她死亡換來十萬大軍兵臨城下,換來齊楚兩國的憤怒,她勝利了,他輸了。
除了西城門,其它幾個城門夏侯軍也是苦不堪言。
礌石、滾木、石灰、沸水,全都派上了用場,但是仍然阻擋不了聯軍。
聯軍搭梯強攻,有的嘴裡叼著彎刀,雙手各握著一把匕首,在城牆上插一刀就向上攀爬一步,停下來時找到粗糙的落腳點,抓起身後的弓箭就向上射來,如同壁虎一樣緊緊的扒在城牆上。
甚至完全用人命鋪出了一條路來,城牆上幾處缺口突然同時被打開,下面的聯軍也齊齊歡呼——繽城,就要被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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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