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真公主與葉淺和他的隨從一同踏上逃亡之路。
葉淺的體力尚未恢復,面色依舊有些蒼白,上山十分吃力,梅說要揹他,可是被他拒絕了。由娉婷扶著他,他咬著牙顏一路堅持下來,只是在中午的時候休息了一下。
到了黃昏時分,冷汗一絲絲沁出來,葉淺終於支持不住,之前的鞭刑就沒有完全恢復,現在又是嚴重的箭傷,雖然沒有射中要害,可是由於出血太多,傷口太大,新傷舊傷足以折磨的他幾乎無法行走,更別說是爬山了。
“我們休息一下吧。”扶著葉淺的身子,娉婷擔憂的說。
“是啊,天快要黑了,蘭已經找到一個可以休息的山洞,我們先坐下喝點水吃點東西在趕過去也不遲。”梅說。葉淺疲倦的點點頭。
找了個平坦的石頭,娉婷扶他坐下,對他說:“你先坐一下。”說完和其他人一起準備食物,看著她忙碌的樣子,葉淺蒼白的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此時的娉婷已經換上蘭事先準備好的衣裳,爲了行路方便,她身著男裝,卻掩不住靈動嬌俏的氣質,略顯長的衣袖被她挽起半截,露出白玉一般的手臂,輕挽的髮絲隨著清風起舞,看起來好像一個翩翩美少年。她端起一碗水,捧到他面前,說:“快喝點水吧。”
葉淺接過碗,目光卻還是停留在她身上,娉婷被看得一窘,臉紅了下,他這纔回過神來,仰頭喝水。心裡卻好似有細沙蕩破湖面,升起一圈圈細碎的回聲。
就在這時,突然間一支冷箭“嗖”的射過來,葉淺敏捷的拽了娉婷一把,那箭頭“噗”的一聲插入地面。
“小心!”葉淺低聲道。
看樣子還是被發現了。
梅蘭竹菊迅速像他們靠攏,將他們圍在中間。
葉淺摟住娉婷在她耳旁小聲道:“別怕!”
娉婷點點頭,只要有他在,她就不害怕。
那一箭過後有一刻詭異的平靜。
但是憑藉殺手敏銳的直覺,他知道接下去會發生什麼。
果然,一陣密集如雨的利箭蝗蟲般激射而來。所有箭頭全都指向他們的方向,梅蘭竹菊揮舞著手中的兵器,猶若蛟龍出海,團團槍影紛飛激盪,抵擋著漫天的箭雨。
葉淺乘著當兒扯著娉婷一個翻身側滾,躲在那塊石頭的後面,箭頭上閃動著微微藍光,一看就知道都是淬了毒的。
這番動作早已扯動傷口,葉淺低呼一聲,眉頭皺得很緊。
“你要不要緊?”
葉淺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娉婷立刻抿起嘴。
此刻天色已經暗下來,對方點起火把,他們可以看得很清楚追兵就在前方三百步左右的地方,現在他們在暗處,對他們有利。
對方有人呼喝道:“給我出來!你們逃不了的!”見他們沒動靜,又是一陣漫天的流箭頓時好似劃過天際的流星,“刷刷刷”的射過來,又一隻只落空,“噗噗噗”的釘在地上。
此時他們的身後不遠處是一道緩坡,上面有不少植物,如果能退到那邊,他們就沒那麼容易找到。葉淺抽出腰間的長刀,一邊小心的躲避流箭,一邊伏著身體和娉婷緩步後退。
追兵們正在靠近,人數不下五十,正在這時突然有人大喊一聲:“有種來這裡!”說罷身影一閃,急速往北面跑去。
“追!”
一片噪雜聲響起,金色的火焰跟隨者移動。
移動片刻,又是一陣箭雨。
娉婷心裡大喊不妙,雖然不知道是梅蘭竹菊哪一個,可是這樣雖然暫時引開追兵,可是自己卻兇多吉少,萬一被抓到會必死無疑啊!
葉淺感覺到的緊張,握著她的手說:“他會沒事!”
那個引開追兵的正是竹。
他身輕如燕,處變不驚,一步步的將追兵引到北邊的陡崖上,他手提長槍,面對著已然逼近的夏侯氏追兵。
他速度極快,一人面對五十人,仍然面不改色,轉瞬間就已經閃到人羣之中,濃烈的血腥之氣在黑夜中彌散開來。他槍挑血喉,衣裳翻飛,充滿了壯士斷腕的決心。
他唯一念頭就是“殺!殺!!殺!!!”殺出一條血路——就算不能,至少也要讓他們損失慘重,讓他們這隊人馬再也無力追擊!
寂靜的燕巢山上,以一對五十這極不成比例的廝殺終於在這個淒涼的夜晚拉開序幕,沒有人知道,竹的命運將是如何!
與此同時,梅、蘭、菊三人護著葉淺和娉婷已經到了山洞。
夜風徐徐,清冷的月光照射下,他們的影子顯得格外的長。
他們一路上十分小心,遇到荊棘都不敢劈砍,怕的就是留下痕跡。
每個人的心裡都很清楚,他們現在的安寧是竹用生命換來的。
月光悽慘,黑夜裡一片肅殺。
五個人到了山洞裡,誰都沒有說話。
似乎過了很久,梅輕聲說:“我們到外面守著,你們好好休息。”
娉婷不安的看著他們,又看了看葉淺,他蹙著眉頭並不說話。
三個人走出山洞,梅首先開口:“他甩開追兵一定會來找我們的,我們就在這裡等著,等他回來。”
蘭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你知道他是往哪個方向去的嗎?”
梅愣了一下。
“是北面。是懸崖那一面,竹去的時候已經下了什麼樣的決心,大家都應該清楚,萬一不幸被他們擒住,他們一定會用盡手段逼他說出我們的下落,與此如此,他情願——”蘭的話戛然而止,只見梅站起身,道:“我去找他!”
“給我坐下!”菊的聲音冷的可怕:“你怎麼能保證找得到他?現在我們只有三個人了,現在要是追兵來了,公子怎麼辦?”
“可是……”
“好了!我們現在必須團結一致!竹的武功在我們當中最高,爲人也最冷靜,相信他不會這麼容易被打倒!我們現在最重要的還是保護公子!”菊分析道:“現在開始,我們輪流守夜!”
“好!就按你說的辦!”兩人均表示同意。
山洞裡,娉婷忐忑不安道:“他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恩。我相信他,你也要相信他。”
葉淺眉頭緊鎖,傷口火辣辣的疼痛,讓他頭暈目眩,他當然知道竹爲了保護他們深陷險境,可是他現在自身難保,現在唯有快點回到楚國,爲此,不惜一切代價!
“葉淺,你怎麼了?”娉婷看他痛苦不堪的樣子忍不住去摸他的額頭,滾燙的溫度讓她嚇了一跳,連忙縮回手,她焦急的說:“你在發熱!”說罷解開他的衣襟查看傷口,只見傷口一片絳紫色,已經有些化膿!
“糟了!傷口感染了!”娉婷趕緊從隨身的包裹裡取出清水爲他擦拭——幸好茶棚老闆準備了藥酒和一些必需品,不至於現在爲此犯愁。
葉淺緊緊咬住嘴脣,看著娉婷幫他消毒上藥包紮。這些事她以前從沒做過,只是看梅做了一遍,現在就已經做的很像樣子,不由一陣欣慰。他無力的說:“你放心,我沒事的。”
娉婷用乾淨的棉布蘸水放在他額頭上,叮囑道:“你一定要好起來啊。”
“娉婷,我說過會帶你出去,就一定可以。”他的聲音很低,但是很堅定,一點也不像受了重傷正在發熱之人:“我會把你送回楚國。”
“恩,我知道。”娉婷一邊處理一遍說,可是不知怎的就脫口問了一句:“你認
識長陽王嗎?”
葉淺怔了怔,緩緩點點頭。
他們——果然是認識的。
她的心裡說不出的複雜情緒,可是現在他這樣的不舒服,在這種關頭還是刨根問底實在說不過去,她笑了笑,將棉布換了一面,握著葉淺的手。
他的手心也好燙。
該怎麼辦?今晚一定要把熱度降下來,否則明天無法趕路。要不去找梅他們問問看有什麼辦法。
誰知她剛起身,就被葉淺拉住。
他的臉紅紅的,聲音卻是淡淡的:“我確實是認識他。不過一開始我潛伏在夏侯氏府邸是爲了別的事,後來收到他的信,才知道你被劫持到這裡。”
“所以,帶我走是因爲他交代的是嗎?”她問。
他沒說話,只是望著她,過了一會兒纔回答:“他確實讓我找你。”
娉婷心裡突然說不出的酸楚。
原來,他是因爲她那從未謀面的未婚夫的囑託,才願意帶她走的。
原來,他所冒的險,是因爲要給楚國一個交代,給長陽王一個交代。
可是,他爲他受了那麼重的傷,他爲她捱了十九下殘酷的鞭刑,捱了那可怕的連弩,難道也只是爲了長陽王嗎?
他們絕不是普通的認識,是嗎?
“娉婷,你相信我麼?”葉淺看著她,一雙黑寶石一般的眼瞳深深的看著她,裡面好像有兩道漩渦,要把她吸進去一般。
“我,我相信你。從我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相信你。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沒有懷疑過,你說會帶我出去,我就安靜的等著,你爲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牢牢記在心裡,阿默,不,葉淺,你對我這樣好,我有什麼理由不相信你呢?”她有些激動:“可是,唯獨這件事,你爲什麼要瞞著我?”
“不是有意瞞著你……”葉淺吃力的說:“有機會我會好好向你解釋,但是現在我只希望你知道,就算沒有長陽王,就算他沒有交代,我也不會對你袖手旁觀,我也會帶你走的。”
“真的嗎?”
“真的。”
聽到這兩個字,娉婷的心驀然一軟,剛纔的酸楚因爲這句話一掃而空——是啊,她怎麼能不相信他?那是她九歲起就喜歡上的人啊!
“阿默,我還是習慣這樣叫你。”娉婷說:“我知道你會帶我走的,我不該懷疑你。”
“知道就好。我怕你生氣,怕你誤會。”
她連忙搖搖頭:“我不會了。”
“那就好。”
“阿默。”
“恩?”
“你傷口一定很疼。”
他淡淡說:“這不算什麼。”
“這還不算什麼?你受過多少傷?”她心疼的想著:他也不過才二十歲吧,剛纔爲他清理傷口的時候發現身上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傷疤,蔓延在他白皙如玉的皮膚上,顯得有些猙獰——他究竟受過多少苦?爲什麼會有這麼多傷口?可是他從來都沒說過,他從來都是把疼痛往肚子裡咽,一聲不響的熬過去,是嗎?
阿默……
娉婷把腦袋靠在他沒有受傷的肩膀上,呢喃道:“從今往後,你有什麼事,都不要瞞著我好麼?”
“好。”他輕輕應了一聲。
“你答應的,可不許反悔啊。”
“好,我不反悔。”他的聲音漸漸變小,眼睛慢慢閉上。
感覺到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平穩,摸了摸額頭,已經不是那麼燙了,娉婷才鬆了口氣,也閉上眼睛。
趕了一天路,終是累了,兩個人相互依靠著,漸漸睡去。
整整一晚,彼此握著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