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幽黑，燈泡不知道什麼時候壞了，陰森森有幾分嚇人。楚裳羽在黑暗中摸索著朝樓上走去，小心注意不被腳下的樓梯絆倒，忽然一個用力的擁抱將她裹在懷中，熟悉的氣息蔓延上來，在黑暗的樓道里蔓延火熱的空氣。

楚裳羽只覺得自己似乎被滾熱的炭火燙傷，幾乎要兩步跳出去，她使勁擰著自己的身體向後看，問道：“施文亭，你個混蛋，你跑來幹嗎？”

施文亭突然脫力，把她放開來，從喉嚨裡吼出一句：“你個沒心肝的女人。”她明明只是坐某個男子的車回來，她明明只是讓那個男子替她解開安全帶，她明明只是笑的和煦了一點，她明明只是輕聲細(xì)語和他道別，爲(wèi)什麼他竟像有她紅杏出牆般的強烈怒火。

“我本來就和你是路人，我有沒有心肝關(guān)你什麼事。”楚裳羽再次怒了，孃的我沒喊“非禮”已經(jīng)給你留面子了好吧，三更半夜打擾鄰居休息，鬧到公安局去誰好看啊？

他忘記了，他們已經(jīng)彼此沒有關(guān)係，他們已經(jīng)友好地分開，他們已經(jīng)沒有未來。

施文亭看著她，終於什麼話也沒有說，轉(zhuǎn)身朝外走去。能有多難，不就是走出她的生活，走離她的全部，走過以往的記憶，走失這胸口的劇痛，最後日子會繼續(xù)，他再也不會回頭貪戀這一點點的溫暖，不會。

施文亭的腳步很慢，但是堅定決絕。食言而肥，自己有什麼資本再回來和她糾纏？

楚裳羽咬著自己的嘴脣，站在黑暗中的臺階上，看施文亭緩慢的離開，拼命咬住，不讓自己有出聲喊他的可能。她終於下定決心，扭頭就走，跌跌撞撞朝自己樓上的公寓而去。

施文亭在路燈下回頭的時候，最後一次抱著希望，想看到她期盼的眸子，卻只是黑暗，什麼都沒有，她還是走了，不再記得那些相處的日子。

施文亭濃濃的失望之後，是神經(jīng)的徹底放鬆，他終於允許自己軟弱，無力走到自己的車邊，昏昏沉沉爬進(jìn)去，勉強用最後一絲意志力關(guān)上門，立刻暈倒在座位上。

楚裳羽恨恨地想，施文亭你搞什麼東西，都說好要分開，幹嗎又跑回來招惹我！該死的該死的，她好不容易纔要平靜下來，施文亭方纔火熱的一抱，對他對她，都是煎熬。

楚裳羽氣得手都在哆嗦，鑰匙這時候玩起了捉迷藏，躲在紙巾鏡子梳子眼鏡盒之類的零碎下面，怎麼都找不到。楚裳羽很想挫敗地大吼一聲，不由暗問自己，曾幾何時起，自己也變得這樣的不冷靜。都是施文亭你個罪魁禍?zhǔn)祝≌l代表月亮懲罰他去吧！

楚裳羽索性把包裡的所有東西都通通倒在地上，藉著樓道微弱的燈光反覆翻找，果然，鑰匙不見了！楚裳羽幾乎要怒吼某個以S打頭的單詞，想了一想，鑰匙似乎是放在外套口袋裡，搞不好是在方纔和施文亭的一番撕扭中落了出去，忙把地下一堆雜物攬進(jìn)包包，奔下樓去看。

楚裳羽憑著手機的一點微光，在黑暗的樓道里展開了地毯式的搜索，氣喘吁吁之後，終於發(fā)現(xiàn)，那枚黃銅鑰匙乖乖落在一樓樓道口。楚裳羽此時已經(jīng)是腿腳痠軟，汗流浹背，不由坐在樓梯上大喘兩口氣，恰好看到樓道口的翠竹搖曳，夜風(fēng)正起，就站起來，走到夜色溫柔的樓下，長長舒氣。

楚裳羽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很礙眼的物件出現(xiàn)在自己的視野裡，施文亭那輛該死的小□□，對自己的突兀無知無覺，停在樓梯口外十米左右的路邊。

楚裳羽終於發(fā)飆了，恨恨朝小□□走去，你施文亭有完沒完，糾纏到底不放人一條活路了是不是？

“楚裳羽，怎麼大半夜了還要出去啊？”一個聲音喚回了她的理智。招呼她的是同一個導(dǎo)師的同學(xué)舒伊湄，這時正笑意盈盈看著她，舒伊湄碩士時候也曾和她一個寢室過，關(guān)係不錯，實在因爲(wèi)她搬出寢室，又整日忙於打工，所以和同學(xué)們交流的機會變少了，但是畢竟曾同窗數(shù)年，熟悉感還是在的。

楚裳羽的殺氣騰騰立刻消失，轉(zhuǎn)身回道：“餓了，去買個泡麪吃。”

舒伊湄笑笑，：“也就只有你，大半夜了吃夜宵也不怕胖，真羨慕。”就轉(zhuǎn)身說再見離開。

這一個打岔，將楚裳羽的怒火的無影無蹤，再提起力氣來生氣，有點無以爲(wèi)繼的架勢。楚裳羽怨念地想，這也算是C大地盤，周遭來往，不是老師就是同學(xué)，她是很想抓撓小□□，痛毆施文亭，但是萬一被誰白眼以對不是怪影響形象？她再狠狠瞪了施文亭的車一眼，轉(zhuǎn)身就離開，又朝著樓上而去。愛等就等，馬路也不是她家修的，關(guān)卿何事！

終於回到自己的小房間，楚裳羽賭氣似的把臨街窗口的窗簾一拉，眼不見心爲(wèi)靜，她只覺得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匆忙洗漱完畢就倒在牀上，唯有施文亭，能讓她毫無勇氣，力量盡失。腦子裡嗡嗡響成一片，她終於在黑暗中承認(rèn)，她既愛著他，也不敢愛他，真心和理智撕扯，每天自己都在和自己作戰(zhàn)，最終把自己的生活變成一個迷局，她走不出去，也沒人走的進(jìn)來。

楚裳羽安安靜靜躺著，她太累，不過五分鐘，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又夢見了父親，父親拉琴的姿勢很優(yōu)雅，拉輕緩的曲子時，會很沉迷地閉上眼睛，像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楚裳羽卻總是覺得，父親是在懷念什麼人什麼事，纔會這樣沉醉，應(yīng)該是母親吧。

母親的形象在楚裳羽的記憶裡漸漸模糊，母親是很美的，身上總有很好聞的青草氣息，喜歡抱著她，哼不知名的調(diào)子給她聽。關(guān)於母親的死，她已經(jīng)沒有印象，父親是在她睡夢中把她送到梅姨家去的，等她醒來，發(fā)現(xiàn)梅姨滿臉淚痕抱著她無聲啜泣，她用手替梅姨抹抹淚，又迷迷糊糊睡過去。

永遠(yuǎn)不長大多好，可以停留在不懂得傷痛的年歲裡，她不記得自己替母親的去世哭過沒有，只記得下葬的那天，父親似乎一夜蒼老，那是她惟一一次看到父親落淚，她無助地牽著父親的衣角，用力叫著：“爸爸，不哭。”

楚裳羽驚醒的最後一秒，還聽到自己喊著“不哭”，明明不是噩夢，不過是往事，竟讓她淚流滿面，似乎將小時候沒有流盡的淚水留到此刻來淌。

夜光時鐘發(fā)出綠瑩瑩的光，指針指向三點半，楚裳羽一臉狼藉，毫無睡意，唯有爬起來，去衛(wèi)生間裡洗了一把臉，鏡子裡的女子，臉色紅潤，即便噩夢也嚇不退青春的勇氣。楚裳羽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猶疑了半天，終於腳步輕巧走到窗邊，看看樓下的光景。

那輛小□□還是停在樓下，楚裳羽忽然生出無限的溫柔來，那個和父親如此之像的男子，也應(yīng)該是在煎熬吧？她想了一想，終於套上外套，開門下樓。

只是勸他離開，語氣平和，毫不在意，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樣糾纏對誰有好處？楚裳羽默默打著腹稿。

施文亭倒在前座，似乎是睡著了，楚裳羽看著不由有絲心疼，這又是何必，折磨彼此？不由伸手去敲車窗，施文亭毫無動靜安躺著沒有反應(yīng)。

楚裳羽此刻恰好柔情滿懷，極有耐心敲了數(shù)十下，還是不見施文亭動作，這才覺得不對，就試著去開車門，輕輕一拉，應(yīng)手而開。

楚裳羽一愣，忽然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想了一想，試探性地推了推施文亭的手，叫道：“誒，你還好吧？”施文亭毫無反應(yīng)，觸手的皮膚，卻燙的嚇人，原來黑暗中那個滾燙的懷抱事出有因。

楚裳羽用力搖他，他發(fā)出迷糊的咕噥聲，不願轉(zhuǎn)醒，楚裳羽急了：“你生病了，去醫(yī)院，別睡在我家樓下，算怎麼回事啊？誒……”

忽然，施文亭的手機厲聲響起，沒有特色的電話尖銳鈴聲，在寂靜的夜裡如此刺耳。楚裳羽嚇了一跳，施文亭不清醒，迷迷糊糊中掏出手機丟在地上，理也不理。

楚裳羽無奈地把手機揀起來，要替他放回口袋裡去，忽然發(fā)現(xiàn)屏幕顯示兩個字“醫(y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