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影瑭的母親。”那邊冷靜地回答,楚裳羽忽然覺得冰冷,曾經就是這個女人給了她莫大的侮辱和無盡的悔恨,如今兩相不往來的彼此如何會又重新有了交集?楚裳羽握著電話,愣在那裡,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只感覺有空蕩蕩的風吹過她的胸口,把她徹底挖空。
“不好意思給你打這個電話,影瑭很想見見你。”那端沒有聽到楚裳羽的回答,自顧自說道,再頓了一頓,聲音居然有了哭腔,“影瑭沒有多少日子了,我這個做母親的就算是當初再對不起你,求求你來看看影瑭,我向你道歉好不好,只要你來看看他,他想要見你。”
楚裳羽忽然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什麼?”乾澀暗啞,全不像她平日的聲音。
葉影瑭?那樣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怎麼會?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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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影瑭的母親約她在療養院對面的咖啡廳見,楚裳羽早到了一會,喝著冰水發呆,上一次,葉影瑭的母親葉夫人也曾約她“喝咖啡”,那次見面,斬斷了她和葉影瑭之間的種種糾葛。故而,那個沉穩幹練又精明的母親,在她的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今,再次相遇,多少日子過去了?楚裳羽忽然覺得曾經以爲永遠不會流淌過去的痛和血肉模糊的傷口,今天想起來,那麼模糊,像是發生在他人身上的故事,恍如隔世。
“楚小姐,等很久了吧?”昔日保養完美的中年婦人,眼角找不出一絲皺紋,如今卻形容頹敗,有種說不出的憔悴。
楚裳羽點點頭,她是爲了葉影瑭而來,所以只是問:“他究竟怎麼了?”
“胃癌。”中年婦人答道。
楚裳羽驚訝了,怎麼會?那樣年輕的葉影瑭。她忽然就不說話了,世事無常,誰又能知道下一秒會如何?曾經他是她永難企及的王子,如今他企及的也不過是像她一樣能健康活著。
中年婦人看她不說話,輕輕說:“發現的晚,我們一直只是以爲他工作太累,所以……醫生說他還有一個月。”然後拿一雙飽含期待的眼睛看楚裳羽,什麼也沒說,但其中流露出太多太多東西,看得楚裳羽渾身冰冷。
“我知道了,我去見他。”楚裳羽默默起身,又要見到他?上次是生離,這次竟然要是死別嗎?
躺在病牀上的葉影瑭瘦了許多,才短短一年不見,他竟然瘦了這麼多。楚裳羽忽然就從心底泛起酸意來。
當年愛上葉影瑭,就是愛上了他那份深沉。似乎有天大的問題,到了他手邊,都能化於無形,事事安然。她的生命中有過那麼多過客,比如伊顯,比如方友亭,帶給她各種各樣的人生經歷,終究過去就過去了,唯有葉影瑭,是她真正那麼深切愛上的第一個人,給了她生命中關於愛情的第一堂課,教會她美好,教會她幸福,教會她快樂,再將這一切生生奪走。
她和葉影瑭的故事,其實那麼簡單自然,楚裳羽和江瑤出去吃飯,一桌人,楚裳羽大半不認識,困擾在碩博選擇之間進退兩難的楚裳羽和江瑤自顧自地商量抱怨,忽然一個溫和的男聲說:“女孩子,自然還是多讀一點書,以後的路更加好走。”
葉影瑭溫和地笑著,又補上一句:“當然,這只是我的看法。”態度自然,意態風流,氣定神閒喝著一杯碧螺春,在滿桌杯盤滿盞的酒精中那樣安閒自在,讓楚裳羽迅速折服。也是她太困擾自己的選擇不曾注意席上衆人,這時候才認出,這不是葉影瑭?錦官城出名的經理人,曾去C大做過“經理人生涯規劃”的講座,連楚裳羽都慕名而去,他在堂上那侃侃而談而決不浮誇的演講,案例典型,數字紮實,讓很多人都銘記於心。那風頭,堪稱校園偶像,一時無兩。楚裳羽坐在臺下,暗暗地想,所謂“儒商”大約就是這樣的男子,安穩沉靜。
楚裳羽就狠心在圖書館過了兩個星期準備面試,除了吃飯時間,全在圖書館度過,那時候她還住寢室,人多嘴雜,不免吵鬧,回寢室之後,還要去深夜自習教室看書,直到臨近午夜纔回宿舍,最終保送結果下來的時候,她長舒一口氣,也說不清是爲了什麼,格外的高興,葉影瑭的電話適時打來,請她吃飯。
後面的曲折就很自然,典型的劣質八點檔偶像劇,嬉笑怒罵那麼公式化。她作爲灰姑娘,遭遇葉影瑭這樣的王子,兩情相悅自然是進展神速,所以當沉溺在愛情中的楚裳羽接到葉影瑭母親的電話的時候,她雖然奇怪,卻也天真,幸福中那麼堅定,絲毫沒有注意到,從那天開始,葉影瑭的電話就打不通了。
葉影瑭的母親,穿範思哲套裝,戴珍珠項鍊,意態雍容,富貴精明。見面時那麼直截了當:“楚小姐不用客套,我家小瑭已經有了結婚對象,他玩玩我們是不好管的,但是下個月就該是婚期了,所以他也該收收心,我們替他的錯誤向楚小姐道歉。”但是話語中全然沒有一絲歉疚之意,推過來一張支票。
楚裳羽懵了,像有人躲到她背前給了她一悶棍,猝不及防。她直接就在葉夫人的面前落下淚來,幸福碎得太快,她當年實在不夠堅強。
葉夫人臉帶厭惡:“在這裡哭像個什麼樣子。”
楚裳羽突然就覺得蒙受巨大的侮辱,轉身跑出咖啡廳,滿臉淚痕,滿街亂走,不知道目的地在哪裡。
帶她回家的還是江瑤,替她抹臉洗澡,把哭到無力的楚裳羽放到牀上,心疼的直懊悔介紹兩人認識。
“葉影瑭怎麼就這麼不是個東西呢?”江瑤神色黯然,看著楚裳羽一日日迅速地瘦了下去。
當時,楚裳羽只覺得連睡著的時候都彷彿倒帶,將葉影瑭和她之間的點點滴滴一遍遍重溫,醒來才知什麼都失去,十分煎熬。
楚裳羽沒有用力去追問一個爲什麼,只覺得愛上一個人真是費力傷心的事情,花了許久才痊癒,刪了電話,換了郵箱,沒有電話短信E-MAIL的期待,日子繼續,卻走在葉影瑭當年促使她選擇的直博路上。縱使離開了一個人,痕跡尤在,無聲無息影響著她的生活。
和葉影瑭的這段過去,總算是踏踏實實一段戀愛,嚐遍愛情中百般滋味美好,也體會那種生生抽離的痛苦,愛過痛過,終於長大。
時光荏苒,慢慢就將傷痛掩埋,今日再見,葉影瑭竟然已非昨日葉郎。
葉影瑭如今不單瘦,像是許久不見陽光,皮膚白到透明,她想起昔日的葉影瑭,本就白皙,故而極爲斯文,她歡喜的不得了。如今的他,像是安睡的天使,隨時都要飄然遠去。
葉影瑭的眼中還有未燃盡的熱情,看著她就亮了起來,許久終於說:“對不起。”
楚裳羽還是覺得酸,不是當年那種生生血肉分離的痛,只是酸,痛過之後無力爲繼的酸。
她坐到葉影瑭的身邊去,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曾經梗在喉間的多少怒吼疑問,此刻面對這樣一個行將就木的人,她只有沉默。
葉影瑭還是那樣溫和的臉色,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冰冷,像無底的黑洞,可以吸盡她所有的溫暖,但是她沒有動,就那樣由著他握她的手。葉影瑭忽然發出一聲安心的喟嘆,緩緩閉上了眼睛。
誰也沒有說話,在死亡臨近的時刻,任何話語都那麼蒼白無力。
楚裳羽看著葉影瑭,一樣漂亮的一張臉,怎麼會那麼快就要走了呢?這個世界將不復有他的存在,地球還是保持一樣的轉速,一毫都不會慢下來,無聲無息,無人緬懷。
在楚裳羽以爲葉影瑭要睡著了的時刻,葉影瑭忽然放開她的手,把身子轉向裡面去,悶聲說:“忘記我,不要再來。”
楚裳羽點點頭,輕飄飄地“哦”了一聲,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