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裳羽一向喜歡入夜後的錦官城,喧囂中卻暖意橫生。十點鐘正是和美人家準備睡去,暗夜妖孽開始橫行的時刻。楚裳羽揹著她鼓鼓囊囊的大包,踩著她的破單車,在入夜後稀疏下來的車流中朝17而去。
“什麼年歲青春張揚毫無顧忌?17!”楚裳羽猶記得17 club的老闆濤哥,四十多歲一臉滄桑的過氣前地下樂壇鼓手,認認真真講解酒吧名字的由來。“都給我說英文,seventeen club,洋氣,招客人。”舌頭幾繞,倒真是繞來了生意。濤哥做音樂人做的愁雲慘淡,做老闆反倒有幾分風生水起的味道,17近年來是錦官城極受歡迎的酒吧之一。
眼看將到17的門口,燈紅酒綠的霓虹招牌無聲閃耀,一輛亮黃色Lamborghini跑車從她小破自行車邊呼嘯而過,數日未雨,尾氣夾著浮塵,噴得她灰頭土臉。她晃晃她猶有二兩啫哩水的頭,自我安慰,有錢人的車都這樣得意,該的他明天就爆胎!換個輪胎都要倆月。
今天一連串的事故都說明了楚裳羽流年不利,她卻執迷不悟,硬是爲了生活費一頭栽進17的大門,後悔莫及。
楚裳羽是17的駐唱歌手,她在如何保護自己上向有心得。煙燻妝配粗重黑眼線,一雙眸子雖是黑白分明,也活像殭屍片走出來的現場版,血紅嘴脣,一臉妝濃到她對著鏡子都看不出自己本來面目。十片黑指甲當然是必備,一身黑色寬長T恤配格子馬甲,頹廢的很符合音樂人本色。總而言之她這一身視覺系哥特妝加HIP—POP打扮,成功掩藏了她清秀甜美的臉蛋,縱連自詡很前衛很先鋒很獨特的濤哥都曾被她嚇得不清,更迂論來17消遣的龍蛇之衆。
兼之她常年低頭抱住麥克風,活像要將話筒當做小籠包啃了去,自帶卷的蓬蓬頭髮遮住雙頰,只將慵懶磁性的聲音飄蕩在17的迷離燈光下,兩個小時就收工閃人,報酬頗豐,故而她一干就是兩年,沒有動過挪窩的念頭。
今夜,楚裳羽始終心神不寧,覺得自“滿庭芳”出來就有一股奇怪的眼光落在她身上,若有似無,她放眼望去唯有一片混亂的光影。所以當自稱是“李大龍”還是“張小虎”的猥褻男子醉醺醺湊到她面前要請她喝酒時,她呆立兩秒,才處變不驚地將電吉他六根弦一撥,幻想自己是六指琴魔,連蹦帶跳地唱起《she is my sin》,此猥瑣男子被嚇退三步,酒醒七分,落荒而逃,有多事者爆出鬨笑,club的氣氛反倒被炒熱,一張張在變幻燈色下光怪陸離的臉,閃著酒醉燈迷後的疲憊或狂熱,盡情一舞,羣魔地獄中,楚裳羽是冷眼旁觀的那個,只是想著,這曲唱完終於可以回去歇著。
濤哥對楚裳羽的處理讚賞有加,既不貿然傷了客人的面子,又炒熱了他club的生意,所以特意提出讓她多留一會,打烊過後他親自送她回家。
楚裳羽想著今天也實在是累,不如接了濤哥的順水人情,怏怏卸妝後去後門吸一口新鮮空氣,偏遭遇了今日的喪門星。
原來方纔落荒而逃的猥褻男既不叫“李大龍”也不叫“張小虎”,叫“王龍虎”,一樣酒氣熏天攔住楚裳羽:“好可愛的小妹妹,怎麼蹲在這裡?迷路了嗎?叔叔送你回家。”一口牙金黃鋥亮,臭氣逼人。
無奈楚裳羽現在手中沒有電吉他轟的他一頭暈眩,她先琢磨著平日偷溜來後門打屁聊天抽菸透氣的17員工怎麼一個不見,後來想想實在不行還有高跟鞋的六寸昭而不顯的殺傷力,索性皮笑肉不笑準備開溜。
猥褻男雖是醉眼迷濛,平日想來吃豆腐定然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楚裳羽的手:“不要怕,小妹妹,叔叔是好人。”
楚裳羽心中冷笑,你要算是好人,這社會早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大同和諧了。暗暗使力要將手抽回來,無奈猥褻男雖醉,蠻力卻泛了上來,把楚裳羽一雙白嫩嫩的胳膊擰的通紅,兩人在昏暗的路燈下,上演一場無聲角力。
“再不鬆手,有你好看。”楚裳羽冷言威脅,她六寸高跟鞋蓄勢待發。
猥褻男不單醉後蠻力驚人,還耳聰目明:“小姑娘聲音好耳熟……你就是剛剛那個唱歌的歌手。”頓時新仇舊恨一齊涌上心頭,“臭□□害我在那麼多人面前丟臉,原來是這麼個嫩雛。”
一雙毛手就直逼到楚裳羽的臉上來,又髒又臭,楚裳羽幾欲作嘔,一時羞憤,卻恨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會降龍十八掌少林羅漢拳十八般武藝,唯有奮力將自己的高跟鞋向猥瑣男踹去,正中目標,猥瑣男抱腳狂呼,楚裳羽拔足狂奔。
17後門的後巷不過十來米,楚裳羽不是慌不擇路,是無路可擇,直衝出巷口去,“啪”一聲撞上一個飛速行來的物體,楚裳羽一聲哀嚎,天要絕我!
幸好側面相撞,相對之下,飛速行來的算是楚裳羽,這亮黃色的Lamborghini車速並不快,也撞的楚裳羽頭昏腦脹口角發麻一時生活不能自理,軟癱在車前,做足了嬌弱佳人的架勢。
Lamborghini的車主閃現,180的帥小夥,縱使楚裳羽現在被撞的神志不清,縱使她還在心中暗嗤“大半夜戴的那門子墨鏡,prada也不能變黑夜爲白天”,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看來年紀頗輕的男子自有一股過人的架勢。
他匆匆繞到車前扶起楚裳羽:“沒事吧?”
猥瑣男恰看到駕駛Lamborghini的壯漢帥哥扶起他方纔狂追的小美女,扶在懷中噓寒問暖一番關切的場面,一時驚異不定是不是該發難,畢竟身高氣勢財勢都輸了大大一截,這番鬥爭神色立刻落在了楚裳羽眼裡。
她立即將戲碼做到十成十,依偎在Lamborghini小夥懷裡:“親愛的,怎麼這麼晚纔來接我,我差點被壞人欺負……”語音未落,拔足狂奔的變成了猥瑣男,瞬間消失在長街盡頭。
楚裳羽長舒一口氣,從Lamborghini小夥的懷裡跳了出來,腳上一股鑽心疼痛躥上來,果然她的六寸高跟鞋,未傷人,先傷己。
Lamborghini小夥一臉玩味看著她,縱使墨鏡遮住了目光,挑高的眉毛也彰顯著他的興味十足。想了一想,將墨鏡取了下來握在手中把玩,一雙桃花眼,灼灼看她。
若是平時的楚裳羽,必然一個口哨吹過去,如今她卻頓失這等勇氣,訕訕道謝,臺詞木然:“謝謝。”
Lamborghini小夥忽然彎腰探頭細細看跑車上方纔楚裳羽撞到的位置,楚裳羽怒了,不帶這麼鄙視人的。但是Lamborghini小夥回頭搖頭晃腦的一句話震住了她:“你要是撞壞了,我倆月工資就完蛋了。”
楚裳羽這才注意到Lamborghini沒有掛牌,還是沒主的孩兒,她對Lamborghini小夥的設定頓時從富家公子落到了賣車小弟,但所謂疑人之心不可無,她仍是一臉疑惑看著Lamborghini小夥手中的prada墨鏡,1.5的視力誠不欺她,明明見那五個字母的logo無比張揚在鏡腿上。
所以楚裳羽就這樣半信半疑靠在車邊,Lamborghini小夥咧嘴一笑,滿口可以做高爐結廣告的白牙,坦然伸手:“別看了,人民幣九塊九。”目光犀利,讓楚裳羽覺得自己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再一笑:“我叫施文亭。”
楚裳羽向來不懼風浪,扯出一個笑容道:“楚裳羽。”畢竟面前的桃花眼妖孽男算救她於窘迫之中。“車沒事吧?”
施文亭搖搖頭:“還好,漆完好無損。”
“那,再謝謝,我走了。”說起來,施文亭方纔在她和猥瑣男鬥智鬥勇的過程中,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算不得對她萬般恩惠。楚裳羽忍著腳痛瀟灑轉身,就此相忘於江湖。
施文亭也不追上來,只是問:“我以爲你起碼該請我喝杯酒。”
楚裳羽想了想轉頭道:“好啊,明晚在17,以你九塊九的PRADA爲憑。”
長街之中,一個瘸腳女消失在17螢光閃耀的霓虹燈大門裡,一個桃花眼跑車男又戴回九塊九的PRADA墨鏡,鑽進跑車,瞬間消失在夜色悽迷中。
一切似又靜謐如往昔,只是,命運此刻起終於不復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