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某個夜晚,林攸淺帶著一身濃重的酒氣回家,恰逢梅姨不在家,他二話不說,將楚裳羽扭進房中,她此生沒有過如此害怕和無助。喝醉了的林攸淺蠻力驚人,把她細瘦的手腕擰到淤青,幾把就撕扯破她的衣服,她奮力喊叫,卻只是從喉嚨中發出無意義的哀鳴。
楚裳羽不敢想像,如果那夜梅姨沒有及時回家,她會遭遇什麼結果,如今回想,她唯有慶幸,梅姨回來看到眼前的場面大驚,甚至動用到鐵杴敲昏了林攸淺,才制止了他的暴行。剛滿十六歲的楚裳羽在梅姨懷中放聲大哭,抖成秋天裡的一片樹葉。
林攸淺第二天醒來,什麼話也沒有說,轉身出門,很長的日子都沒有再回來,楚裳羽卻日夜擔心,奮力爲自己尋找的出路就是考出去,所以纔不要命了一般用心讀書,終於通過高考拿到了C大的錄取通知書。
接到錄取通知書的日子,梅姨是憂喜參半的,和C大的錄取通知書同時到來的,還有林攸淺入獄的消息,他和那一幫不良少年因爲黑幫結夥犯罪落網,他是主犯,判了十年。楚裳羽卻終於有了暫時的安全感,如今林攸淺出獄,她只覺得又落進十六歲的噩夢裡去。
楚裳羽講到她險些失身的情節時,講得很隱諱,施文亭卻很快聽懂,暗暗捏了拳頭,青筋爆出。
這故事講完,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有空調在嗞嗞吐著冷氣。楚裳羽將這多年隱匿的故事,只在女孩子的夜半悄悄話時,講給過江瑤聽,今天卻似讓這往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莫名地打著哆嗦。
她記得當林攸淺向她撲來,男子獨有的蠻力鉗制著她,她用力掙扎,換來劈頭蓋臉的兩巴掌,又重又狠,打得她頭昏腦脹。她想哭,想大聲嘶吼讓父親母親來保護她,他們卻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唯有她孤零零承受著攸淺的暴行。那夜林攸淺身上的汗味混合劣質白酒的氣味,是籠罩了她許多年的噩夢氣息。
施文亭看著楚裳羽眼裡含著一點眼淚,卻也唯有那一點點淚,怎麼都不滾下來,卻比放聲哭泣更讓人覺得委屈。
“想哭就哭,好不好?”施文亭把自己溫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
楚裳羽看著施文亭的臉,看了許久都沒有找準焦距,終於在一片空洞中看到他的眼睛,那麼溫暖的一雙眼睛,就像當年父親的目光,寬廣包容。
楚裳羽不哭,她鎮定地說:“哭這個時候又不能解決問題,有哭的力氣不如用來面對他。”
施文亭忽然油然而生一種敬佩,他沒有見過一個女孩子可以這樣堅定地直面自己的人生,柔順中透著堅韌,讓他心折。
“好,你也學期末了,學校裡空蕩蕩的,一個人住那個單身教師公寓也不安全。回梅姨家去更是羊入虎口,你有沒有什麼打算?”施文亭沉聲問她。
楚裳羽想了一想,猶豫說道:“沒事,我有分寸。”
施文亭忽然嘆了一口氣:“偶爾,你可以不用自己揹負那麼多。”
楚裳羽看著他,他哪裡知道她這些年都在揹負什麼?除了本科時候,她的學費和生活費由江家資助,到了碩士之後,她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在維持生活,好在碩博期間都是公費,也還有補助,可是林攸淺留給了她巨大的壓力。林攸淺最後被傷人定罪,是有金錢上的賠付的,他入獄一身輕,負擔落在了梅姨身上。
楚裳羽可以視林攸淺於無物,卻不能置梅姨於不顧。這些年她從最開始的發傳單做代理,到後來的做家教當槍手,直至今日的酒吧駐唱,每一步都血淚艱辛,咬牙挺過,只爲了能幫梅姨把欠人的錢還上。長達六年,如今終於賠付乾淨,卻又遇上林攸淺出獄,直奔她而來,她如何放鬆自己?她生命中本就沒有人可以依靠。
“相信我,並不是唯有你經歷過獨自艱難的求學期。”施文亭忽然極爲正經,看的楚裳羽一愣,然後笑了,“再怎麼說,我也有幾個朋友,放心。”
楚裳羽忽然覺得安心,他什麼也沒有承諾下來,什麼也沒有爲她做,她卻莫名地覺得安心。
兩人四目相對,空氣裡似有信任在散發令人安心而沉靜的蠱惑,施文亭輕輕將臉向楚裳羽靠了過來……
“咕……”一聲打斷了施文亭的動作。他懊惱地看著他的肚子,小聲嘀咕著解釋道:“本來去你樓下等你的時候我就餓了。”
楚裳羽大笑,豪氣萬丈說:“我請你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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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裳羽只會在“滿庭芳”打工,決不會在“滿庭芳”請吃飯,所以她在“千里香”請施文亭吃餛飩。
C大南門外的“千里香”餛飩,皮薄肉多,湯汁鮮美,紫菜飄飄,蔥花點點,沾上料碟,那真是人間美味,最難得的是,在物價飛漲的今天,還能保持二兩三塊這種大衆水準的價錢。“千里香”同錦官城每一間蒼蠅館子相同的是,點餐時間,人頭攢動,滿堂擁擠不堪,吆喝四起,汁水飛濺,極易誤傷羣衆,故而衣冠楚楚的施文亭坐在其中,這畫面怎麼看怎麼彆扭。
“別客氣啊,管飽。”楚裳羽一臉正經,細心用餛飩湯把料碟衝乾淨,斟上醬油、醋、外加一勺鮮亮亮的紅油,推到施文亭面前。
施文亭興味十足看楚裳羽忙乎,她手腳麻利調味的同時,還能同路過的夥計閒侃兩句,看來是熟客無疑。
“吃啊,看又不會飽。”楚裳羽看他一眼。
施文亭這才笑瞇瞇地夾起餛飩來,喂到口中。如果是平時,施文亭是不會把這樣的吃食放在眼裡的,一個是實在餓了,一個是楚裳羽調味確實合口,居然一口氣吃了兩個大碗,足足六兩餛飩,吃到楚裳羽開始笑:“真的是盯上了別人請客。”
施文亭用紙巾抹著額頭的汗意:“是啊,你不請客我怎麼捨得吃這些。”涼涼回嘴。
“吝嗇。”楚裳羽笑道,只是瞬間,笑意就凝結在了脣角,施文亭順著她的目光向外看去,店外對面的樹下,夕陽淡橘色的餘暉中,有一個敞著領口叼煙的身影。似是發現楚裳羽和施文亭的目光,將菸頭丟在地上狠狠踩滅,轉身離去。
“是他?”施文亭問。
楚裳羽沉重地點點頭。剛纔的那個人是林攸淺,她不會認錯。一時間,誰也沒了調笑的心情,匆匆結賬。
施文亭將楚裳羽送到她公寓樓下,舊話重提:“不如先搬來我這裡住一段時間,我有多餘的空房間。”
那算是什麼?同一屋檐下的非同居生活?楚裳羽居然開始胡思亂想,終於回神搖了搖頭:“我這段時間先住去朋友那裡。”
“我不放心你的安全,按你所說,林攸淺是蹲過大獄的,剛放出來,不過兩天安穩日子,就朝你而來,不像是正常人的行徑。”施文亭眉頭緊皺。
“我發短信給你好不好,應該不會有事的。”楚裳羽堅持。
施文亭看了看她平靜的臉色,終於點頭:“有任何事情,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我,手機拿來。”
楚裳羽也不堅持,乖乖上交手機。施文亭將自己的號碼設置成爲楚裳羽2號鍵的快捷撥出,然後說道:“2是我,是希望有機會在你心中佔到第二的位置。”
楚裳羽偏頭看他,施文亭繼續說道:“你心中的第一位,應該永遠是你自己,你的安全,在我心中佔到了第一位。”
這情話說的既委婉又熱切,楚裳羽不由低頭微笑了,雙頰悄悄浮上一抹微微的紅意,也不知是不是夕陽微紅的餘暉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