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凱風僵了一僵, 從他的角度，只看到楚裳羽小半張白淨的臉，一絲血色也沒有, 他不由再深深嘆了口氣：“傻姑娘。”她瘦的活像一把骨頭, 抱在懷裡, 卻彷彿他整個人生都承受不起的重量。

-----------------------------------------------------------------

這次楚裳羽終於擺脫了“睡到自然醒, 醒來痛碎心”的宿命。陸凱風只讓她睡了兩個小時, 就已然午飯時間，他走進她的房間，輕輕叫：“小羽, 起來吃飯。”

不是疏離的“楚裳羽”，不是曾經親密萬分卻終究痛徹心扉的“楚楚”, 她是他心頭上一片羽毛, 輕若無物也重似千鈞。

“困……”楚裳羽呢喃。

“吃飽了吃完藥再睡。”陸凱風的聲線終於恢復往日的溫柔平和, 有好聽的尾音上翹，“嗯？”

沒有壓抑的情緒, 沒有爲難的嘆息，聽到他客氣有禮的口氣，楚裳羽忽然覺得心安，就如同他們一起經歷過的那些挫折和困難，他默默在她身側安靜的照顧, 她揉揉眼睛, 終於微笑了：“好。”

吃飯時的氣氛相當良好, 楚裳羽終於和陸凱風進行了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有效溝通。

在楚裳羽失意流落異鄉的時刻, 陸凱風的特助身份終於有了那麼點變化, 澳洲地區總經理，這才成全了兩人在機場的偶遇。

“這樣說來, 我應該叫你陸經理？”楚裳羽吃著爽滑的魚片粥，眼睛都瞇了起來。

“好，那我叫你楚博士。”陸凱風臉色不變。

楚裳羽一口粥嗆在喉嚨，陸凱風這個冷麪笑匠真是殺人於無形，她忙不迭擺手：“就叫小羽很好。”

“凱風 will be good.”陸凱風是爽朗大氣的美腔，楚裳羽趕緊點頭，天天稱呼他爲“天使大人”她都沒意見。

“凱風……”她玩味他的名字，“凱風自南，吹彼荊心，你總是傷心嗎？”直到這話出口，她才驚覺自己的唐突。

她和他，說不上是熟悉的陌生人，還是陌生的熟人，曾經親密到讓他見識她所有的矛盾和傷口，卻也陌生到認識的這一年來，一共三四通電話，其中大多是秘書接的。除了他是長風集團的特助，她幾乎對陸凱風一無所知。

陸凱風明顯愣了一下，才微笑了：“那倒沒有，恰好合上這首詩了吧。”

楚裳羽趕緊點頭，然後用魚片粥塞到自己無力講話爲止，讓你那麼多事！她恨恨在心底懊悔。

“對未來有什麼打算？”陸凱風渾然不在意一般問她。

楚裳羽咬著湯匙，回答含糊不清：“還沒想好，讀書也好，工作也好。”

陸凱風點點頭：“你先把身體養好，起碼要兩個月才適合出去學習或者工作。”

楚裳羽默不作聲摸出一張信用卡交給陸凱風，陸凱風用眼神詢問她。

她突然無力解釋，要解釋這就是她孩子的“買命財”？失落了她的愛情，她的孩子，她的健康，不過換來輕輕巧巧一張信用卡。她是多麼不想動用上面的錢，不想玷污自己曾經的付出。

可是，她又有誰可以依靠？用她現在殘破的身體去打工賺錢？還是繼續在陸凱風這裡白吃白住？無論如何，她都失去了獨立堅強的可能性。

陸凱風看著她變幻的臉色，默默接過這樣信用卡：“知道了，先吃飯。”

楚裳羽不想問他究竟“知道”了些什麼，只覺得那張卡片灼人，終於從自己手裡交了出去，長舒一口氣。

“吃完飯別睡那麼多，去花園走走，正是秋天，陽光正好。”陸凱風看著她叮囑道。

秋天，北半球的北平和錦官城都正是暮春時節，而這裡已然是秋天。終於從北半球度過一個寒冬，又要到這裡再面臨新的一個寒冬嗎？卻還是對著陸凱風微笑了：“好。”

一直聽說，悉尼是一個沒有春秋的城市，只有冬天和夏天這樣鮮明的季節，在四季中扮演重要的角色。這天卻難得的秋高氣爽，亮藍色的天空，像毫無瑕疵的巨大寶石，遠遠在頭頂上漂浮著，籠罩出一片空曠高遠的景緻，空氣溼潤而溫暖，午後的金黃陽光，被屋檐隔在庭院裡。楚裳羽斜躺在後門門廊的躺椅上發呆。

寬闊的木質門廊，流光水華的木質地板，輕巧的洛可可風格茶桌，配著水晶茶具，一壺溫熱的柚子蜂蜜茶，大半個庭院燦爛的陽光。

院子裡有斜鋪的步道，彷彿白色的帶子鑲嵌在大片綠茸茸的草坪上。庭院的中心，一個小小的天使捧著水瓶，大約是噴泉，許久沒用了，有斑駁的水痕殘留。庭院最遠的一側是一排漂亮的梧桐，張揚著半黃綠的葉子，在飛行呼嘯的秋風裡歡歌。

只是坐在這裡，似乎時間都流動的更慢，那些傷口在靜靜癒合，那些記憶在逐漸遠走。

“叮咚……”後門庭院的開門處，掛了一隻小小的淺藍色水晶風鈴，開關時，會帶來清脆的聲響。

楚裳羽沒有回頭，陸凱風也就默不作聲走到她的身邊，彎腰把手裡的毯子給她裹上，這才攤開掌心：“吃藥了。”

楚裳羽朝他微笑了一下，這笑容被陽光映出了幾分生氣來，陸凱風終於迴應了她一個笑容，把手邊的蜂蜜水斟好，用手隔著杯子緩緩試著溫度，直到合適了，才彎腰再遞給她。

楚裳羽慌慌張張要伸手出來接，一時竟沒能從裹得嚴實的毯子裡掙出來，陸凱風笑著看她，像看一個笨手笨腳的孩子，索性直接就手喂到她口裡。楚裳羽一愣，還是吞了下去。臉頰有些微的燥熱，幸好陽光刺眼，無人察覺。

“叮咚……”又是清脆的一聲，陸凱風轉身回到房子裡面去，留下楚裳羽一個人。

這樣長久地坐著，彷彿可以坐到地老天荒，時空流轉。

這樣獨自一個人，彷彿宇宙洪荒，唯我孑然，空曠遼遠，歲月靜好。

只有在這樣的陽光下，纔敢於把心底的某些傷痛拿出來風乾縫補，有了直視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