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我太小, 沒有保護她的力量,等我有了足夠的力量,她已經不在了。”陸凱風疲倦地說著。“我一直想知道爲什麼, 直到今天……”
楚裳羽不知出自什麼原因, 竟忍不住伸出手去, 握住陸凱風堅實的雙手, 似乎想借由這個動作, 傳給他安慰和力量。
陸凱風自然地反握住她的手,沒有顫抖,沒有激情, 好像經過歲月荏苒,左手握右手那樣的簡單自然。他無意識地摩挲著她的手, 緩慢地轉頭看著她, 繼續說下去:“好音在離家之後曾經回來過一次, 這是她的日記,我聽父母提起過, 那是一次大吵,她要錢就要離開,父母沒有同意。我想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她把這個留在家裡的,只怪我們發現的太晚……”
陸凱風緩緩講完了整個故事。楚裳羽聽完只覺得血液都在朝著大腦蜂擁奔去。
陸好音從出生開始, 就是陸家的掌上明珠, 父親和長兄的保護欲使得她生活無虞, 快樂活潑。儘管上天給了她無數的理由驕縱, 她卻是一個平和甜美的女孩子。如果硬要挑出什麼缺陷, 就是她的單純和不設防。
16歲的好音遇到了人生中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壞人”,並且由此導致了一生的悲劇。好音遇到了一個道貌岸然的男子, 蛇用甜美的嗓音誘惑了夏娃的墮落,這男子用華美的外表誘惑了好音的愛情。
好音帶著這男子回家,閱人無數的陸父怎麼會輕易被騙,立刻遭到陸家激烈的反對,外柔內剛的好音竟然趁著一個雨夜,毅然私奔。
“我現在才明白,爲什麼好音硬是要私奔,那個時候,我柔弱的十六歲妹妹,已經有了身孕,父親和家庭不接受她的愛情,她羞憤之下,選擇了私奔這條道路。”陸凱風似是累極,楚裳羽分明感受到他平靜嗓音下的情緒是無盡的悔恨。
楚裳羽覺得喉頭有一團巨大的棉花,什麼也說不出口。
好音逃家之後的生活更爲淒涼,這男子本來就是看上了好音的單純和家世,希望藉由好音而平步青雲,但逃家的好音對於他而言,沒有任何利用價值,溫室花朵般的好音就是在那個時候,整個世界碎成一片一片。
這男子更可怕的是,拍了好音的□□視頻,威逼好音回家去要錢,否則就要把這視頻廣泛發佈,徹底打擊和摧毀陸家,而好音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回到家中,懇求父親能夠給她錢,結果不明就裡的陸父對好音大加訓斥,場面非常不愉快。
好音在這個時候偷偷把記錄了一切原委的日記藏在了自己的房間裡,記錄了她的後悔和傷感,記錄了她的擔心和失望,記錄了她傻傻的願望,如果她死,那麼一切就會結束。果然,離家之後的好音沒有回到那個男人的身邊,她帶著她沒有出世的孩子,奔下了高高的懸崖,把自己年輕的生命送進波濤之中,傷透了所有人的心。
“好音把日記本留在家裡,應該是希望我能找到它。她知道我知道,她衣櫃的底端是她秘密的藏匿點,我應該在好音成爲一個悲劇之前找到它的。我沒有,誰也沒有。好音希望有人阻止她的死亡,而我這個當哥哥的,沒有做到。”陸凱風疲憊地說完,然後陷入了長長的沉默。
楚裳羽心口堵得厲害。她終於明白,當她有輕生的情緒和念頭的時候,爲什麼陸凱風會有那麼巨大的情緒波動。她和好音的人生有太多的重合點,相似的容貌,相似的私奔,相似的背叛。
只是她比好音幸運,她和卓凡之間,是真誠的情感,只是太年輕,把生命之中的太多事容易看得簡單,憑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以爲世界都在自己的雙手當中,最終面對慘烈的事實,卓凡比她早放棄一步罷了。至少除了傷痛,這份感情中有太多真愛值得緬懷。
而好音的一切,是徹頭徹尾的悲劇。好音的故事是陸凱風心頭上的傷,他不懂得自己甜美純真的妹妹如何一夕離去,再通消息已經是天人永隔。
“不是你的錯。”楚裳羽忽然堅定地說。
陸凱風睜開眼,正對上楚裳羽明澈的目光,這女子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
“你現在肯定在想,如果你早點發現發生在好音身上的事,也許她就不用死,你就能挽救她。”楚裳羽認真說道,“發生在好音身上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悲劇沒錯,但這個悲劇不是你一手造成的。也許是命運的捉弄使得你沒能及時發現這本日記,但是凱風,這不是你的錯。”
“好音信任我,所以才把這本日記放在衣櫃底端,等我發現,我辜負了她的信任。”陸凱風心頭的刺,毫不介意向楚裳羽袒露。
“這是命運,凱風,造化弄人,不管多麼努力,命運總有它不由人的軌跡,那是無論你怎麼抗爭,怎麼努力,怎麼付出都得不到的結局。”楚裳羽心酸地想起自己和卓凡的過去,她拼命維護這段感情,最終還是輸給了命運。“當一切無法挽回之後,唯有看淡,相信好音也希望你快樂,凱風,好音信任你,愛你,你應當爲她而幸福快樂。”
這話說完,楚裳羽自己都愣了,看淡?看淡正是她許久以來一直想做到,而沒能做到的事。所以纔有半夜永不停息的噩夢,那些血肉淋漓尖叫甦醒的夢魘,都是她自己對自己的懲罰。
她不肯原諒卓凡的背叛,正如她不肯原諒自己的付出,一切都是枉然讓她怨恨。最終這個沒有贏家的局裡,她不能懲罰別人,她只有懲罰自己。
看淡,把所有不由人都看淡,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如此之難。所有那些追逐她許久的黑暗,到了此刻,終於有一條出路蜿蜒指引她的前行,原來,不過是看淡……
陸凱風沒有驚擾她的情緒變幻,只是那麼不經意,再次握緊了她的手。
兩個人坐在陽光充足的房間裡,看落日熔金,暮色蒼茫,手交握住思考彼此的難題。
終於,兩人似有心電感應一般,相視而笑,心底的某處疙瘩也許是一生都不能去除的傷口,但是可以選擇用更多的溫柔和陽光來包容,可以漸漸走出陰霾。
往事回首,也許會淡淡傷感,但也只是傷感。
直到Sky的嗚咽驚擾了相對無言的兩人。
“餓了沒有?”陸凱風看著她溫柔地問。
“嗯。”楚裳羽忽然有片刻的失望,這樣沉默溫柔的相對無言之後,她也許在內心深處期待他開口說的,不止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
“我去煮意麪,等一下就能吃。”陸凱風繼續溫柔道。
“好。”楚裳羽點點頭,柔順地抱過Sky來,是她的錯覺嗎?她竟覺得陸凱風走出書房的時候,也像是在逃離,似乎再多留一秒,他就會說出另外一些打破這平靜的話語,而平靜對於他們二人而言,此刻難能可貴,誰都不忍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