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裳羽無奈地把手機揀起來,要替他放回口袋裡去,忽然發現屏幕顯示兩個字“醫院”。
醫院?能標誌出這兩個字的,應該不是病就是傷,有急事纔會打來。楚裳羽萬分猶豫,這電話接是不接?萬一耽誤了重要的事或者信息該怎麼辦?她鬥爭了半響,終於按下接聽鍵,把手機拿到耳邊,還沒等她說話,一個帶著訓斥口吻的聲音說:“施文亭,你這家屬怎麼當的,趕緊回醫院來籤病危通知書,你父親馬上不行了,你不籤也行,我們醫院已經通知到了,出了什麼事,我們是不負責的。”說著就掛斷了電話。
這個消息,突然緊緊抓住了楚裳羽的心,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半昏迷中的施文亭。多熟悉的口吻,醫院當年給父親下病危通知書的時候,也是半夜,她躲在梅姨的懷裡,話也不敢說,眼淚卻迅速蔓延了眼眶,父親終於被推出來的時候,已經不能說話了,眼裡還帶著一點笑意看她,但是父親就那樣沒了,從她的生命中生生隔離,痛徹心扉。如今,他的父親也在生死一線,他們,難道都將成爲失去父親的孩子?
楚裳羽呆立了兩秒鐘,立刻爬上樓去,翻出上次未吃完的退燒藥和兩瓶礦泉水,連著一條薄毯,迅速塞進大包包裡,擰了條溼毛巾就飛奔下樓。
她幾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施文亭的身子扶正,把毛巾給施文亭在額頭上包好,施文亭安靜地靠在她的肩膀上,雖說水撒的到處都是,她還是把藥給他灌了下去,這項大工程一完成,她就用薄毯把施文亭裹好,老老實實盯著手錶。
半個小時過去了,楚裳羽開始用力推施文亭,大吼:“你給我起來。”
施文亭本來身體素質很好,這兩天算是日夜奔波,身心俱疲,所以纔有點低燒。剛纔睡了半夜,方纔又吃過藥,小憩了一陣,精神算是恢復了七七八八,不過在藥效的作用下,還有幾分昏沉,舒服的不想清醒過來。
楚裳羽搖了半天看施文亭還是沒有反應,咬咬牙,怪不得她了,如來神掌一發威,雪□□嫩的一掌內力十足,呃,是力道十足,清脆無比拍上了施文亭的臉。
“唔……”施文亭吃痛醒來。這小妮子還真下的去手,他只覺得自己牙關還在隱隱作痛,“你謀殺親夫。”施文亭呲牙咧嘴嘟噥起來。
“不是謀殺親父就行。”楚裳羽沒有心情理會他的調笑,極其嚴肅看著他。
施文亭臉色一沉:“怎麼了?”
“你剛睡著的時候醫院打電話來給你父親下病危通知書。”楚裳羽急急解釋道,“我看你電話上面是‘醫院’兩個字,怕耽誤了什麼急事,才替你接……”
而施文亭已經完全顧不上聽她的解釋:“不是已經穩定了,怎麼又……”
“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快去醫院吧。”楚裳羽急道,說著就要跳下車去。
施文亭一把拉住了她:“陪我去,好不好。”眼裡是懇求,以及莫大的恐懼,“求求你。”他完全放下了架子,只是懇求她。
讓楚裳羽心軟的,就是這點恐懼,這恐懼如此熟悉,當年的她也是那樣拼命抓緊了梅姨的手不肯鬆開,回想往事,若沒有梅姨的扶持,她不知道怎麼渡過那段歲月。
楚裳羽咬咬牙:“能開車嗎?”
施文亭點點頭,又仰頭灌下兩口礦泉水,□□再次呼嘯出發,朝著醫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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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裡有著慘白的燈光,半夜時分,四下裡一片寂靜。大約醫院是見證人世間最多悲歡離合,人間百態和生離死別的地方。
而在重癥監護室外的施文亭,就呆呆握著楚裳羽的手,不肯鬆開。父親之於他,一直是一個複雜的角色,但看著他今日變成這個模樣,心痛木木的在心底縈繞,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楚裳羽拍著他的背:“睡一會,你還在燒。等他醒了,我會叫你。”溫柔的口氣,只當此刻面對的是曾經的自己。
施文亭終於流露出一絲無助:“楚楚,我要怎麼辦!”
“會治好的,放心吧。”楚裳羽無力的安慰著他,她連他父親究竟得的是什麼病,都不清楚,只是盡力找話來安撫他的無措。
“病可以治,但是癮,可以戒斷嗎?”施文亭苦笑著。
楚裳羽忽然心驚,難道說……
“我父親吸毒。”施文亭知道,她在他的煩惱上,毫無助益,但是此刻的他,需要傾訴。
父親染上毒癮的具體時間,他並不清楚,但是,大約就該在父親母親吵的最兇的那個階段吧。父親曾經是那麼沉默內斂的男子,對待他,對待母親,雖然話不多,卻也盡力愛護,只是父親的愛護,母親不屑於要。
也許是這樣,父親才最終走上了吸毒這樣一條不歸路,等他發現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遲。
他趕回來,把父親送去戒毒所,父親一天天好起來,重新回到家裡過上了正常的生活,在他以爲一切都要有轉機的時刻,父親離家,他花了整整兩天才找到父親,躺在骯髒的小巷裡,口吐白沫。
這一番折騰險些要了父親的性命,送來醫院急救,本來以爲父親已經脫險,他才把懸著的一顆心放下。
“我突然很想見見你。”施文亭握住楚裳羽的手,“對不起,我知道是我沒有信守承諾。”
楚裳羽忽然心疼,胸口銳痛。施文亭眼神空洞地看著病房,手卻是緊緊握住她的,像是要抓住最後的慰藉和溫暖,那種絕望,無異於稻草之於行將溺斃之人。
她手被捏得很痛,她沒有呼喊,沒有出聲,她知道,有的時候,活著的希望,要痛這樣劇烈的感受才能體會和承受。
原來他有那麼多答語簡單的電話,原來他有那麼多次無故失蹤的行程,他有更多的東西在無奈揹負。
楚裳羽輕緩地彎下身來,把自己的肩膀靠在了施文亭的肩上,施文亭渾身一震,似是不能相信,眼神終於不再空洞,帶一點詫異一點驚喜看著她,楚裳羽平靜地垂著自己的眼眸,看彼此交握的手掌。
“楚楚……”施文亭湊下去吻她的額頭,楚裳羽沒有拒絕,她說不清是什麼讓她這樣留在他身邊,這時刻她也不想弄清,就只是想靠著一個人的肩頭,溫暖彼此,依靠對方,像風雪中前後而行的兩隻小獸,終於蜷縮在一起,依偎取暖。
一個略帶喜氣的聲音驚擾了柔情蜜意中的兩人:“病人醒了。”護士從病房裡出來,風風火火丟下一句,就直奔走廊盡頭找主治醫師去了。
施文亭的驚喜漫溢胸懷,他一把抱住楚裳羽:“楚楚,你聽到沒有,他醒了。”再兼之抱著楚裳羽在懷,施文亭此刻只覺得生命中什麼都得到,破碎、傷害、彷徨和虛僞都終將過去,而幸福和美好,在他面前,在他懷裡。
楚裳羽不想破壞他的美好,終於忍不住:“你要勒死我了。”他孃的,你一米八好幾,我的小骨頭承受不起你的情感宣泄啊。
施文亭緩了力道,但還是故意不鬆手,把她圈在臂彎中,用力在她臉蛋上誇張地親了一口,喜不自勝。
楚裳羽推他:“快去,他肯定想見你。”
施文亭皺眉想了一下:“等我,很快就出來,馬上送你回家。”
楚裳羽回到長凳上坐下,心裡竟然很平靜。她明白,此刻,她不能走進去見他的父親,連作爲朋友的身份都不可以,其中太多牽扯,太多尷尬。她以爲,要強如她,是不會委屈自己等待,不會想踏進這樣的渾水的。
可是,終於屈服了,終於心軟,聽從自己的心。也許一個人一生只有一次機會能爲一個人年少輕狂,那她衝動一次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