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烏鴉嘴, 大約就是說卓凡,當時的卓凡並不知道,他短短幾句話言中的事情, 將給他和楚裳羽之間的命運帶來怎樣的變化。那是一世的後悔, 一生的傷口, 汩汩流血, 不能癒合, 可以掩藏,卻永遠在午夜夢迴的時分,伴隨撕心裂肺的嘶喊, 帶人陷入無盡絕望……
楚裳羽上到第四個課時的時候,開始覺得有那麼一點不舒服, 頭重腳輕, 腦袋的反應格外木然。
楚裳羽開始自我反省, 怎麼能這時辰感冒呢?想她這小身板,硬是在梓江冰冷刺骨的河水裡泡過都沒感冒, 現下已經到了北平的春天,她倒好,偏要逆氣候而行,選這時節生病。
她對自嘲了兩分鐘,開始給自己打氣, 不就七個課時嘛, 堅持堅持就過去了, 房租下禮拜又要交了, 卓凡也眼看著沒有春天換季的衣服了, 等發了工資還要去給他買一件,吃白菜土豆也有些日子了, 堅持下來,起碼能買半斤肉,好好做一回水煮肉片……
水煮肉片的感召力驚人,楚裳羽硬是臉快燒成西班牙小龍蝦,還是操著她以假亂真的倫敦腔講完了今天的課程,汗把貼身的衣服都沾溼了。她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門,迎面冷風一吹,只覺得全身都快軟了,她默默告訴自己,要倒也要倒在家裡,老師說過,外面壞人很多。
楚裳羽好容易擠了十幾站公交車,氣喘吁吁走回小區,爬樓梯的時候,眼前都有片刻的昏花,她在門前站了站,穩住了身子,這纔打開門。
卓凡做好了飯,皺眉看著她:“怎麼臉色這麼差?”
“沒事,好像被你個小烏鴉說中,還真的感冒了!”楚裳羽對著他笑,“快給我吃飯,吃完飯我要吃藥睡覺,明天我要起不來,就別叫我了,我給自己放假。”
卓凡這才覺出了不安,楚裳羽這麼倔強的性子,若非實在不能,說不出放假這種話,湊過來吻她,楚裳羽一偏頭,皺眉:“小心我傳染你。”
卓凡默不作聲摸她的額頭:“難受不?”
“還好,今天有點累。”楚裳羽開始撒嬌,“快吃飯好不?我真是困了。”
除了額頭略燙,卓凡也看不出什麼異樣,只好點頭:“吃飯。”
楚裳羽只扒拉了兩口,胸口實在堵的慌,拿白開頭灌了兩顆感冒藥,就哼哼唧唧上牀睡了。
這一睡,醒來人間已是千年滄桑風雲變幻。
楚裳羽的病情惡化,是在半夜,卓凡從上牀開始,就沒有睡踏實,噩夢連連,隔兩個鐘頭就轉醒摸摸她的額頭,凌晨三點,楚裳羽的體溫開始飆升,卓凡拼命叫她,怎麼也叫不醒。
“楚楚……”卓凡急切喊她。
懷裡的人已經燒到有些神志不清,迷迷糊糊抱住他:“不要分開。”
楚裳羽的意志像沉入水中,周圍水波盪漾,模糊混沌。
卓凡當機立斷給她穿衣服,從來沒有這樣心慌過,心頭一陣陣地發緊,釦子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扣好。
暮春深夜的北平城,寒風依舊暴烈,打在臉上生疼。深更半夜,又是偏僻的小區,空蕩的大街上,除了路燈默默亮著,黑色沉靜的建築,彷彿一座死城,更襯出卓凡的惶恐難安。
卓凡用家裡僅有的一牀被子包住楚裳羽。她像只柔順的貓,趴在他的背上。鼻子裡噴出溫熱的氣息,迷迷糊糊呢喃著。
他額頭已然冒汗,說不出是因爲著急還是因爲累,用力托住背上的楚裳羽,無意識重複著:“沒事的,沒事的……去醫院……”,說不上是安慰她還是安慰他自己。
卓凡走的有那麼一點跌跌撞撞,路似乎從來沒有這麼漫長,周遭都是漆黑,唯有眼前這一點點光明,怎麼走都沒有盡頭。
“楚楚……你不要有事。”卓凡用力將楚裳羽向上託了一託,摸索著把被子更裹緊了一些,輕輕說道,“沒有你,我怎麼勇敢?”
突然,一片亮光朝著緩緩前行的兩人射來,刺耳的剎車聲……
--------------------------------------------------------
一個驚雷響在窗邊,楚裳羽猛的翻身坐起來,充斥在鼻尖的是濃重的消毒水味道,醫院?她昏昏沉沉地想著,牀頭一盞迷濛的小燈投下淡黃的光暈,將她瘦弱的身影攏在光影中,在這暗夜的閃電嘶鳴中更襯得她孑然獨立。
這是五月末的夜,蘊著煩悶的燥熱,繁華的街景此刻已然褪去,空留空洞的黑暗朦朦籠著幾盞慘白的街燈,不多一會兒就起了狂風,這夜半的雷雨,毫無預警就撕破了長夜的平靜,響雷一陣緊似一陣地在天空的暗雲之間翻滾嘶吼,明麗的閃電劈開厚重的夜色,在絳色的雲間吐出光芒,天似是上好的景泰藍胚子,閃電在上面映出龜裂的亮紋,似下一瞬,便能擊碎穹廬,將讓人喘不上氣的黑暗緩上一緩。
房內牀上的她本是一頭額汗,輾轉不能醒,在夢魘中反覆行走了幾回卻始終被噩夢糾纏,終於在這霹靂的響動中驚醒。
四下裡空蕩蕩的讓她心慌。
“卓凡?”她輕輕開口探尋著叫了兩聲,“卓凡……”
迴應她的只有沉寂,身畔錯失了一個人的身影。楚裳羽迷迷糊糊站起來,頭還有些微的昏沉,鼻子塞住了,但是似乎一切都還好,她提起自己的點滴瓶,摸索著打開病房的門。
“楚小姐,需要些什麼嗎?”門外有甜美的女子,卻是楚裳羽完全陌生的人,歷數她二十幾年的生命,從未見過眼前這個灰色套裝,看起來精明幹練的女子。
“你是誰?”楚裳羽呆了兩秒,這才問出自己的問題。
這女子微笑了一下:“我是誰並不重要,相信你一定會有很多的問題,明天程顏悅程總會親自向你解釋。”
楚裳羽的心徹底落入萬丈深淵,看不到墜落點,只是無助地下沉,像永無止境的絕望……
“卓凡呢?”她鼓足勇氣,從牙縫裡擠出自己最惶恐的一個問題。
“卓少很好,有專門的醫療人員在照顧他,應該沒有大礙。”女子依舊笑容完美,禮貌疏離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他……出了什麼事?”楚裳羽頭中有無數轟鳴,鋪天蓋地的黑暗似乎就要扼住她的喉嚨。
“小車禍,已經脫離危險,現在處於術後的昏迷恢復中,就是在送楚小姐來醫院的路上。”這女子完全不介意地解釋道,完美笑容中似乎有那麼一絲譏誚,而這一切楚裳羽已經顧不上留心,這瞬間她只覺得有無數箭朝著她的心臟直來。車禍……楚裳羽堅持著扶住牆壁,喘息了一下這才問,“我能見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