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暑假之後, 全家移民去澳洲。”陸凱風淡淡說,“直到走之前,我纔打聽到江瑤的名字, 如果我沒有走, 那麼她會成爲我同校的師妹, 錯過了那一年, 就會一直錯過下去。”
楚裳羽卻從這簡單話語的背後, 看到了許多默默堅持的影子。
“我在澳洲學的很拼命,沒有別的,就是想回國。”陸凱風不緊不慢繼續說著, “就是這種拼命,讓我忽視了很多人和很多事, 好音就是那個時候出的事, 我很難原諒自己, 就爲了自己心頭的一個夢,忽視了好音的不幸福。我流放自己到美國進修, 就是那個時候,我再次撿回了自己的夢。我在機場看到和卓凡告別的江瑤,江瑤哭的兩眼紅腫,說捨不得回國,卓凡安慰她, 很快就可以重逢。”
陸凱風頓了一下, 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 再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那個瞬間, 我似乎又給自己找到了一個新的方向, 如果江瑤不幸福,那麼我會在江瑤的身邊, 接替卓凡的位置照顧她。等我迅速完成美國這邊的進修,並說服我父親讓我回國鍛鍊學習商務的時候,江瑤去了英國留學。我似乎總是慢了一步,沒能在對的時間地點遇到她。”
楚裳羽卻聽得心酸,宿命總是這樣玩弄人於股掌之上。一再地錯過,找不到重逢的理由和勇氣。
“我鼓足勇氣去找江瑤的那天,正好是她出國的日子,她站在家門口大哭,抱著一隻紙箱不肯鬆手,行李和車子一起等她,最後她硬被父母塞上了車,我就傻傻站在街角,還是像當年那個落水少年一樣,呆呆看她離去的背影。”陸凱風無奈地笑,“後來我才走過去,看見被丟在門口的紙箱裡,是幾隻奄奄一息的小狗,剛出生沒多久,送到獸醫院去,說是得了細小,很多小狗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死了,剩下的陸陸續續也都沒能扛過去,唯有SKY活了下來。”
楚裳羽鼻頭髮酸,江瑤你如果有回頭,也許你就知道你錯過了多好的一個男子。她回想著第一次和陸凱風討論SKY的對話:
——“朋友送的?”楚裳羽好奇。
——“不是,我撿來的。”陸凱風回答。
——“誰家這麼有錢丟哈士奇?”楚裳羽驚訝,一條市價大約也在三千左右吧。
——“不是丟掉,是扔掉。”陸凱風說得很隨意,“幾條狗同時得了細小,就都丟掉了,我看著SKY可憐,就揀回來,送醫院去看,它也真是命大,居然活了過來。”
原來,因緣早在那個時候就向楚裳羽召顯,只是她沒有深究,到今日才恍然了悟,怪不得任何人,唯有命運纔有這樣刻意的安排。
“爲什麼不追去英國?已經追到了錦官城,當然也可以追去英國。”楚裳羽不由問。
陸凱風苦笑了一下:“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追去?我當然是恨不得放下手邊的一切立刻去英國的,但是,承諾了父親回來開創事業,也不能空口亂說,終於忙完手邊一切趕去英國,恰逢江瑤的生日,我看到了這輩子大約最招搖的追求行徑,一個帥氣的男孩子,把直升機開上江瑤的公寓頂端,接她上豪華郵輪吃飯,一路可見的屋頂,都用粉色玫瑰堆成大大心型,很驚人,也很直接。”
陸凱風頓了一下:“後來我才知道,那個男孩子叫做唐銘睿,我當天孤零零一個人站在江瑤的公寓樓頂,被直升機遠去的風吹到頭痛,讓我頭疼的不是我沒有唐銘睿有錢,而是江瑤被他帶走的時候的表情,那是一種壓抑的興奮和她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的動心。”
陸凱風無奈地攤手:“看,我總是追在別人的後面,永遠和她失之交臂。”楚裳羽卻似乎在迷濛中看到一個遠渡重洋,來到江瑤身邊的男子,最終只能孤零零看著別人帶她遠走的身影,無限唏噓。
“然後呢?”楚裳羽接著問。
“沒有然後,然後我就回到了錦官城,養著SKY,忙著工作,沒有繼續把年少時的那個夢做下去。”陸凱風語氣平淡,“人總是有夢的,但總活在夢裡就不是件好事了。”
“但是事實證明,這個夢還有後續,否則我們不會這樣面對面坐在一起,聊著這些話題。”楚裳羽微帶一絲心酸。
“但是這個後續,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開始。”陸凱風似乎明白她的意有所指。“這個新的開始,要從我和何氏千金何妍妍一起在滿庭芳吃飯開始。”
“你說那次相親宴?”楚裳羽無奈地意識到,那個晚上,很多人的宿命因此而交匯,她和陸凱風,她和卓凡,原來都不過是一場夜晚的童話,盛開繁茂的花朵。
“我不清楚何氏是如何定位這次飯局的,但是由我看來,那夜,不過是何氏正和長風集團積極接觸,準備一場大的合作案,所以負責公關的何妍妍小姐邀請我參加一次禮貌性質的應酬,到了現場我才發現,人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麼多,話題也沒有我想象中那麼正式,但是父親交給我的禮貌告訴我,紳士是不可以丟下女士拂袖而去的。”陸凱風正色解釋到。
原來,這纔是“相親宴”的由來,楚裳羽不由笑了。
陸凱風話鋒一轉:“但是不管我多麼想保持禮貌,最終我還是提前離席,爲了你。”他看著楚裳羽。
楚裳羽啞然失笑:“我打賭,這次一定不是一見鍾情。”
陸凱風輕輕點頭:“是爲了,你的那把二胡。”
“那是父親的遺物,究竟這二胡有什麼玄機?我相信一把最後摺合十萬元人民幣的二胡,肯定隱藏了不少故事。”楚裳羽想起自己在澳洲出賣二胡時,被估價嚇到的場景。
“十萬嗎?”陸凱風輕輕搖頭,“你果然被那家商人盤剝的厲害。你那把二胡出自我母親那邊一位族親顓孫逸先生之手,這位先生生前是一位制琴大家,家裡也有幾把出自他手的作品,我從小看慣了,所以一眼就從你手裡認了出來。但是讓我驚奇的,是你拿的居然是‘紫檀秋’,那是顓孫逸先生號稱生前最得意的作品,不光琴名貴,更牽涉到卓家過往的一段□□。我父親欠著卓凡的母親——程顏悅女士一個大大的人情,她曾對我陸家懇求過,什麼也不要,只要某日能得到這把‘紫檀秋’,足以了她的心願。”
楚裳羽徹底呆了,她竟然曾經因這把琴,早和程顏悅有了交集,說話都不利索了:“什……什麼?”
陸凱風儘自己所知,講解了程顏悅和楚裳羽的父親楚相庭的那段過往,然後楚裳羽陷入了長長的沉默中,許久才擡頭對著陸凱風苦笑:“原來這個世界這麼多巧合,巧到讓人難以置信。”同時暗自揣摩著,也許,這纔是程顏悅當年無論如何都要拆散她和卓凡的真正原因吧,對著昔日情人的女兒,時時提醒著自己的失敗,真是殘酷的刑法。
“是啊,太多的巧合。”陸凱風對著楚裳羽無奈道,“比如,在江家別墅從你發瘋的表哥手下救了你那次,就是一次意料之外的巧合。”
楚裳羽沒有答話,想了一會兒才說:“凱風,你何必騙自己,錦官城這樣大,你偏偏在那裡置業,你敢說不是爲了江瑤。”
陸凱風臉色一滯,許久才苦笑:“也許吧,縱然已經知道自己沒了機會,總還是有做夢的可能,在那一區買別墅,就是一個不死心的夢境延續。”
“所以你順水推舟的接近我,還是爲了江瑤?”楚裳羽坦然問。
“說爲了江瑤倒也不至於,不過,遠遠看著她,也不是壞事。只是她的眼裡,除了卓凡還有誰?不要說看不到我,她連你也你看不見。即便是我這個局外人都能看到你和卓凡的關係不一般,她卻心心念念只想嫁卓凡,爲了她完美的目標與生活。”陸凱風語氣又冷淡了下來,甚至有一絲自嘲。
“所以你就推波助瀾,讓我和卓凡之間更加糾纏不清?”楚裳羽口氣說不出的彆扭。
陸凱風頓了一下,終於點頭:“我承認我不夠光明磊落,但是明明卓凡和你之間還有問題,怎麼能讓卓凡和江瑤這樣草率的結婚。”
楚裳羽有一點無語,感情天使大人從來就不是天使,是徹頭徹尾的上帝,全知全能,安排別人的人生。
“小羽,你可以怪我,真的。但是說起來,我總共就之安排了兩件事,首先是羅衣的離職,這不光是爲了你,更是因爲她傷到了顓孫逸先生的作品,人總是要爲暴殄天物付出一點代價不是?但是最後我發現她的生活狀況是如此,奶奶重病,我才動了讓她幫我演一齣戲的念頭,利人利己,我不光明磊落,至少沒有越過道德的底線去。聯合滿庭芳的老闆和羅衣,我只是想要你知道,卓凡對你餘情未了,你和卓凡之間也沒有完全結束,如果你不曾心軟,又怎麼會有後來的糾葛?”
陸凱風說到楚裳羽啞口無言。
“還有一件事就是唐銘睿的出現,在喜來登大酒店,是我通知唐銘睿,江瑤就要訂婚了,他才帶著鑽石戒指出現求婚。江瑤當年被唐銘睿帶走的一幕太過清晰,我始終不相信他們之間沒什麼,如果有,一定要說清楚,才能坦然面對婚姻。而那天我爲了看到這件事的發展,和何妍妍約在喜來登酒店吃飯,遭遇了才發現一切,哭昏在地的你。”陸凱風有一點沒底氣,“我才發現,你並不知道卓凡和江瑤的關係,那一刻,我的確對你有點內疚。”
“不管怎樣,我那天還是感謝你的。”的確如他所說,還混亂不清的卓凡和同樣糾結不堪的江瑤結婚,就真的會幸福嗎?
“小羽,你一定要這麼寬宏大量,讓我顯得更加陰險狡詐嗎?你有足夠的理由唾棄我,我確實對你存過不好的心思。”陸凱風這樣溫和的男子,連用“陰險狡詐”來形容自己,依舊顯得坦蕩。
“但是你並沒對我有實質性的傷害,每個人都有怒氣沖天,想要發泄的時候,你對我真的已然算仁慈。”楚裳羽這句話倒是實心實意的。陸凱風沒有說,她也能猜出後來的曲折。
訂婚宴後瘋狂失控的江瑤,陸凱風付出了全部的努力也不能挽救她分毫,誰要替江瑤的傷害買單?當然唯有卓凡和楚裳羽,卓凡已然回到江瑤的身邊贖罪,她楚裳羽有什麼資格逍遙海外?天使大人染黑羽翼,化身復仇天使,卻終究沒有傷害她。只是她不敢問,究竟現在的陸凱風對她是怎樣的心情?
澳洲曾經的平靜安穩和幸福,都不是假象,他曾經給她的擁吻,他轉身再離去,都是爲了什麼?她此刻能不能問?
“帶你去遊樂園之後,你離去,我那個時侯告訴自己,要對你放手,你過得已然不幸福,生命已經給了你最大的懲罰,我又有什麼資格來替江瑤責怪你。”陸凱風不等她問,已經自己在講述。“但是我沒有預料到和你的重逢,半年以後,你穿著café店制服客氣請我點餐的時候,我突然不想放手。但是你卻告訴了我你在北平發生的一切,我生平第一次那麼愧疚,如果沒有我在背後的推波助瀾,也許你和卓凡不會走到這一步,你不會受那麼多的傷害,你對我已經全然坦誠,我卻有數不清的秘密瞞著你,我甚至不敢想像,你知道了這一切,會怎麼看待我。所以我逃走了,那麼狼狽。”
楚裳羽回想著他踉蹌消失的身影和絕塵而去的車。低頭喝自己的檸檬茶,然後再擡頭:“這就是你的坦白,先讓何妍妍告訴我她所知的一切,再讓我面對江瑤,攤開你對她的情意。凱風,你爲什麼不自己和我說這些?”
陸凱風看著她,手抖了一下,杯子裡深褐色的液體立刻洇溼了雪白的衣袖,斑駁的痕跡,擦也擦不乾淨。
“對不起。”陸凱風皺著眉頭虛弱地向她笑,“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我以爲你再不想見我。”
“我還了你一個健康的江瑤。”楚裳羽忍住自己即將出口的追問。
“如我所說,江瑤的世界裡從來沒有我的位置,甚至在她失去神智的時刻,我還沒有唐銘睿能親近她。”陸凱風突然握住了楚裳羽的手,小心翼翼問道,“小羽,你爲什麼還願意見我?”
楚裳羽幾乎要吼出來,因爲我愛你,卻終究只是淡淡斂了眼光,這男人,愛出口如此之難,無怪乎江瑤一次次從手中溜走,等來的,永遠是不會回眸的愛情。
“小羽,如果我說,希望你和我一起回澳洲,你願意嗎?至少給我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陸凱風看著她。
楚裳羽在心底默默搖頭,這就是天使大人溫吞如水的愛情?永遠觀望著,卻沒有勇氣出口。這男人的心思也太隱忍,太複雜,她能夠和這樣的人相戀?
她思索回答的時刻,一雙懇求的眸子跳進心中,卓凡哀求地看著她,只求她想一想,三天,這三天的時間,是給她,還是給他?
楚裳羽的心亂成一團,終於只是答:“三天,給我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