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山之山,惡棍大本營——古仙居。
一個三四歲大的小女娃站在庭院中,目力灼人,內中神光秘而難測。
四個五大三粗的豪獷漢子卑躬彎腰把她圍在中間,狀若乞憐。
“大丫,叫聲爹”一人低聲下氣,盡力腆臉擠笑。
小女孩很美,隨她娘。明眸中閃爍妙秘神光,讓粗人不可捉摸。
“畜牲”一隻柔嫩小手指點中那人鼻尖,眸中閃爍晶晶柔光,是淚,又似淵源深處的冥冰……
那‘畜牲’便是賊大。不知已是第幾百次被自己的女兒喚作畜牲,雖兄弟四人從不氣餒,女兒終是金口難開。
當女孩已能夠牙牙學語,卻從不學語。那時,九方希夷抱她在南宮聆玥面前,教她叫那一個最讓母親心動的娘字。女孩不爲所動,與年齡極不相符地伸出一隻小手,撫在她孃親的臉上,柔柔弱弱地叫出一個‘玥’字。
雖稚氣嫩弱,聽入南宮聆玥耳中竟清晰無比。
一個玥字,打碎九方希夷的淚堤。她聽得出來,那一聲天外之音,可以熔融人心,教人心碎。
驀然,九方希夷不知道眼前模糊中的小女孩是誰了。
她,或者,不屬於這個世界……
小女孩轉身,走向南宮聆玥的房間。畜牲圈不自主地裂開一個缺口,她暢通無阻。 wωω?TтkΛ n?Сo
四賊人如中了一記黑虎掏心,身子佝僂,久久不能直身。
房中,南宮聆玥呆坐牀沿,雙目無神,略無血色的脣,無覺地微微翕動,似囈念著一個單音節。
身後,一個足月大的小東西睡相正甜。是一個女娃,好看的女娃。
小女孩近前,貼靠在南宮聆玥的雙膝,擡起小手,高高伸出,輕輕撫摸她的臉。
眼前的女子,是她的孃親,又不似她的孃親。她的眸光中,對於這一個生她的女子,似有別樣的感情。
九方希夷站在門檻外怔怔流淚,而她的懷裡,是一個兩歲大的女娃。那女娃乖巧貼面在她的頸項,有淚,從翕在一起的彎彎蝶羽間滑落,不知凡幾……
夔嘯山。
兩鬢斑白的男子,面色灰沉。他坐在牀邊,妻子倚靠他的肩頭,似睡似醒。
“再帶我去見一見雙刀吧,或許這一次,她不會再對我下逐客令”男子自嘲苦笑,虎口觸脣,幾聲輕咳。
有血絲,顯在指縫間。
每次回來,雙刀依舊對他百般不待見。
在他的心裡,終是一道心結。
慕容蝶語憂愁,不知雙刀何時才能摒棄前嫌,與自己的丈夫冰釋舊怨。終究,還是怨你多一點吧,她這般想,終還是對那姑娘略有怨氣。
丈夫的背,是她溫暖的港灣;是她日光下的白鳥;是她月光下的星星船……
原初的森林,大山的腰間。
有一處大大的山洞,雙刀的家。
刀公雄立門口,玉樹又臨微風。
宇日逐星遠遠站立,慕容蝶語拜託這傢伙傳個話,說宇日逐星又來求見。這傢伙華麗轉身,拉出一道瀟灑的風,喉中象徵性地發出一串顯是不耐的隆隆之音。這樣,自己的妻子聽入耳中也會順氣些。
嗷!嗷!……
刀公又捱揍了!誰叫他每次都不長記性!明知她厭煩這人,活該嚎得像後腿捱了一棍的土黃狗。
被修理(此修理是正宗的修理,非母城主式的修理)過的玉樹來在家門口,像一株被人倒拔過的垂楊柳。大臉盤子上有幾處略略胖了點兒,色彩方面似乎也略略鮮豔了些。
玉樹,終敵不過颶風。心裡面還算勉強能夠承受,面子上終於還是多多少少不太能掛得住。
獠牙輕啓正要開口,卻見慕容蝶語撲通一下雙膝跪在礫石地面,涕淚雙流,嗚嗚大哭了起來。
吼啊——!
狂風撲面而來,一巨大身影撞開一臉不忍且又懵逼的刀公,瞬時陰影籠罩,立時又是一聲狂吼!
慕容蝶語只顧著哭,除了長髮吹拂,不爲所動。
宇日逐星心裡極不是滋味,好想衝過去把妻子抱走。卻也知道,此刻,在姐妹中間,終沒有自己伸手的空隙。
雙刀,沒想到她會走出這一步。幾乎就在她雙膝觸地發聲的同一時刻,她已衝到了家門口。
見她這般模樣,更添醋意氣怒交加,又是一聲巨吼。擡起左前爪按上了慕容蝶語的頭,‘惡狠狠’地把她撥倒在地。一個決絕轉身,沒留下半個眼神;除了,給刀公使了個諱深獨淺的眼色。
刀公雖然被妻子揍成了豬頭,腦子清明著,這貨悶騷,內秀的緊,立時心領神會。待得虎娘們兒入洞深了,提起右‘手’,輕推了下苦姐兒的額頭,喉有隱聲。
宇日逐星看出端倪,慌忙上前攙起慕容蝶語,隨著刀公‘華稽’轉身,便緊跟其屁股後頭進了洞去。
事情總得有個了斷,雙刀也算是看明白了——嫁出去的妹妹,留不住的姐兒。再黏膩的姐妹情深,終歸成了別人的人,連帶著被人攫走了心。
再大的仇怨,爲了自己的苦姐兒,恐怕也不得不放下了。更何況,偷食不成崩壞了牙;沒有那好牙口,莫招惹花生餅。
打敗自己的姐妹,不一定是同族,緣分天空下,或者是跨界……
洞府深處。
好大一個窩盤!像一個放大了千萬倍的鳥巢。雙刀側臥其中,正給四個孩子餵奶。斜乜來人,顯然餘怒不肯稍消。
刀公近前,乖乖伺立在側,豬頭輕擺,示意二人近前。
慕容蝶語的臉上猶掛淚簾,可憐兮兮,眼望巴巴地眨動一雙蝶羽。
雙刀很吃這一套,一敗再敗,不自覺目光轉向側後洞中至深處巨大空間中一處天然巨石臺面。
與此同時,宇日逐星的目光已被巨石臺面上的一物攫奪而去。
一瞬的時光凝固,空氣變成不可呼吸的實體。右手平平前伸,勉力之極,幾如搖搖欲墜;左手按壓在胸口,不知是否長矛貫胸。
他張大了嘴巴,呼吸系統也隨之凝固;他拖步前行,有如行屍,似乎前方,便是撕裂的遠方……
雙刀不明所以,一時間再度陡生氣火,呼騰起身處,帶起四隻吊墜。不料一時扯痛,止不住發出一聲痛吼!
嗷唷——!
騰身起處,吊墜紛落,驚得刀公趔趄而躲。
這一時,慕容蝶語的目光已捆綁上心上人的視線。她呆住了,身子僵立腳踏之地,不知是被姐妹驚嚇,……還是被姐妹驚嚇。
那是玥兒的佩飾,絕然不會有錯!
奇恥大辱登胸,雙刀已然狂怒!驚天巨吼中,一躍而起,落身之時巨口已當頭罩向惡賊天靈!
三步的距離有多遠?恰是宇日逐星向前仆倒後,中指指尖與巨石的距離……
前僕,後繼。
慕容蝶語昏倒在腳踏之地,就在她的丈夫臉貼於地的時刻裡。
雙刀,依舊不明所以,明明惡人還欲索走不屬於他的東西,何竟……仆倒在地?
天雷所嚇嗎?還是恐懼著死之降臨……
……
我是誰?
爲何竟有四個丈夫?這世道,竟是一妻多夫嗎?
昨日似夢,何時自己竟變成了三個孩子的母親?
爲何與丈夫相交的時候,心會痛得那般厲害?
爲何臉上常有淚痕,那眼淚的滋味,像失去了心上人……
南宮聆玥自問百千回,不同的問題,得到的卻是同一個答案。希夷姐姐好像什麼都知道,又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懷中吃奶的嬰孩,那般陌生,明明,她長得與自己多有相像。大女兒時常對自己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似隱意極深,又似小孩子假作成熟的言語。
二女兒時常對著南宮聆玥流淚,多讓她揪心。
丈夫們的話多似漏洞百出,她卻不知漏洞出在何處。自己原是富戶人家的女兒,亂世之中飛來橫禍,是丈夫們路見不平,卻只救下了自己,
像極了遠古時候的悲戲話本。
前些日子陪女兒玩耍時跌跤,撞壞了腦袋,撞失了記憶。可明明記憶就在單薄的迷霧後面,卻總像永遠也撥不開的雲,以爲再不得雲開見日。
爲何,我的眼睛常含淚水……(這句是吃古人嚼過的饃)
……
“玥兒……,玥兒……”
宇日逐星額頭火一般的燙,躺在牀上終夜囈喚著南宮聆玥的名字。
雙刀沒有吃掉玥兒,是宇日逐星先入爲主的誤會導致他眼下的光景。恭施若薊把佩飾遞在慕容蝶語的手上,告訴她這件佩飾是雙刀在南方某地撿到的,或者,便有了找到玥兒的線索也未可知。
可是哥哥他,何時才能醒來?慕容蝶語和恭施若薊心焦力枯,束手無策。
宇日逐星三日三夜的昏迷,把慕容蝶語折騰得還剩下半條命。
把你攥在手心裡,可否預見你的歸期?
“玥兒,
我把他還給你……”慕容蝶語幽幽低泣,把佩飾掖進他的胸口處,半握著的虎口中。
不是奇蹟的奇蹟發了,宇日逐星身如觸電,猛然驚坐而起……
三日後,刀公那貨依依不捨離了自己的妻小出了一趟遠差,一步三回頭。妻子懶得與他送行,洞府門口沒有出現以目送行的身影,一個也沒有。
只有一聲不耐煩的巨吼從洞中深處發出,催促這貨別磨嘰,眼不見,心也煩。因爲這次,那惡人離騎在自己丈夫的頭上,只差了一段脖子的距離。也不知自己的虎爹虎娘是不是欠了自己姐妹的什麼人情債,一股腦兒盡數落在了自己頭上。逼著自己不還也得還。
你們母女就是我今世的冤家,一對子重色輕閨的傢伙!
刀公再盼不到催情一幕,頂著一鼻子灰,灰溜溜領命奔下山,向著南方去了。這傢伙的脖子宇日逐星是撈不著坐的,不夠級,身份方面差了老大一層。慕容蝶語坐在刀公頸後,雙手輕牽姐妹丈夫的頸鬃,柔軟捋順,順滑如絲,就像是一團被他媳婦兒揉成的水撈細麪筋。
宇日逐星雙臂緊緊摟著慕容蝶語纖纖柔腰,並非第一次乘車,難免緊張,他的心裡對自己的妻子充滿了無限感激,以及妻子的閨蜜。
數千裡單騎,短如彈指,長如萬里蝸行……
前方到站,曲腸小站。
有下車的旅客,請把賴在軟坐上的妻子抱下車,以免生物動力客車晚點,耽誤客車晚間進站‘檢修’。
天下間,沒有永動車。
然,軟坐如懷的旅客多麼希望
就這般抱著就好……
慕容蝶語滑下丈夫的懷抱,不情不願。
宇日逐星,卻像是在時空中穿梭了萬萬年。額前,不知何時,新添一縷銀絲。
希望,暫斷在巨石背後。宇日逐星跌跪在枯草叢中,看不到尋妹前路在何方。他驀然回頭,遙望白雲之巔
冥冥中,內懸一抹深邃幽藍,有異寶,歸向天的那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