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中部某城
熱鬧的大街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一派繁華市景。
一對情侶走在街上。
男子瀟灑出塵,一副白麪俏書生模樣。女子眉眼含黛,俏柔無方,投足之間盡顯柔美風姿。二人挽手並肩,無拘無束,談笑風生,自然而然;顯然對這座小城並不陌生。
這對融身此城的情侶,便是那畫匠越離和他的知妹——淳于嫣知。
所過之處,人羣無不側目,或羨慕,或嫉妒,或駐足,或雙眼放光;還有人搖頭撇嘴,嘆息不止,不知何故。當然,人畢竟還是有雌雄之分,男子看美人,女子望才子,偶有極至者,還會犯花癡。一路之上,竟有多撮女子,三五成羣,目不離那白麪小子,或指或點,或掩口竊笑,或唧唧喳喳,自然也掩飾不住對那美人兒的羨慕嫉妒恨。更有甚者,有幾個富家小姐模樣的女子,隔了老遠便一眼認出畫之大家越離,又蹦又跳向他揮手,一面揮手一面喊:“越離公子!越離公子!……”越離下意識地給人姑娘點頭打招呼,卻不料又被身邊佳人給擰著耳朵把頭生生扭轉了回來,惹得旁人一陣鬨笑,多有打哨調謔者。不過看路人神情,倒好像對這二人並不陌生,只怕這二人也是本城常客。
正行走間,忽然前方人羣一陣聳動喧譁。好似議論紛紛,多有接耳者。看情形,倒像是見到了什麼新奇事物。越離感到好奇,剛欲啓口對淳于嫣知說咱們是不是也去看看熱鬧,卻見她眉頭微皺,目視前方,眼波中似有複雜之色閃閃爍爍。雖沒有轉頭看他表情,卻知他心意,忽地幽幽忿然道:“不用去了,就在這兒等著吧”
越離有些迷惑,但既然知妹說了這話,自然便有她的道理。當下也不多言,二人便止了腳步,向前觀望。
一陣小小的騷動過後,人羣由遠及近,緩緩分開一條縫。就見人羣之中,竟有一個清麗出塵柔美不可方物的紅衣女子正朝二人方向緩步而來,女子身姿柔美,面含微笑,似有萬丈柔情滿溢於俏臉之上,而對於周圍各異的目光,卻似渾然不覺,一雙妙目柔波如水,直視前方那已知名處。
出乎意料之外的美麗畫卷如憑空出現在眼前,毫無心理準備的越離的心突地一跳,不自覺便扭頭看向淳于嫣知。卻不料她正緊咬著下脣盯著自己,晶晶閃亮的眸光之中似有殺氣閃浮即沒,面上神情似怒似怨,似還有幾分孤單與不安,似擔驚受怕如臨大敵,又似有淡淡傷懷溢於眉間。
越離大駭,身子不由一震,臉色微泛蒼白,竟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去。
“嫣知妹妹,我們又見面了”遠道而來的女子及至近前,微笑開口道。
淳于嫣知面色不豫,齒縫似啓非啓,無聲‘切’了一道,“是啊,你一路跟蹤而來,想不見都難!”語罷面色更顯陰沉,明明地語中帶刺。
紅衣女子也不生氣,依然面帶微笑,卻是不自覺地看向越離,“我……,只是想多看他兩眼”,女子幽幽地道,然而語雖輕柔,那其中的情懷,卻似那般熱烈而狂放。以至於那份突然攻耳襲身的熱情,只一時便把那越離燙得渾身一抖。
“你不覺得自己很失禮嗎?!”淳于嫣知俏臉之上已隱現怒意,字裡行間顯然是動了真氣。
其實,說來淳于嫣知也是萬般的無奈,自從那次她和越離在山水間作畫,碰巧被正經過的紅衣女子師兄妹二人撞見,自此便被二人黏上,像極了那傳說中的一見鍾情,可那也只不過像了一半而已罷,豈知這二人的臉皮還真是夠厚,婉拒不成,說難聽的也沒用,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卻又不肯見縫插針,就是想見,想再見,再想見,再想再見。好像僅此而已。
不見步進跡象。
也不知過了多少日月,曾幾何時,竟都忘了,到底這二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黏上自己的。但久而久之,這二人的熱情不退反增,而這其中,有些隱而未現,難於言道的東西,似乎也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你不覺得,這周圍男子的目光,也是與我一般的熱烈嗎?”紅衣女子直視著她的雙眼,卻不見有絲毫的退避,這淡淡的話語,彷彿是在述說著別人的事情。
淳于嫣知一怔,一時間竟無言以對。紅衣女子頓了一頓,眼神忽地黯淡了下來,微微低眉,移開了目光,低微著聲音道:“只不過,他們……沒有我厚顏無恥罷了”
淳于嫣知身子一震,卻是沒料到她竟是說得這般直白,內心深處某個地方,忽然間竟是莫名的一痛,她似乎能感受到,眼前的女子,內心深處那深深的孤獨。心靈深處彷彿突然有一個聲音正大聲喊著說:哥!你要了她吧!
“微音……”淳于嫣知忽地伸出雙手踏前一步,似乎是想要拉住她的手,然而,她的手才伸到一半,卻又慢慢地收了回來。
“我沒事,我只是想把心裡的話都說與你們,我不想後悔”微音的聲音有些顫抖,彷彿連她的心也在顫抖,那脆弱而又堅強的心,裡面充滿了渴望,還有那綿綿的傷痛。
忽然,她擡頭正視越離,大聲道:“越離,我喜歡你!”
“不準你說喜歡他!”淳于嫣知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這話把她嚇得夠戧!居然就大哭了起來,一雙小手緊緊地抱住越離的身子,彷彿一個無助的孩子,正抱著自己唯一的依靠,生怕被眼前之人給殘忍地搶了去。
越離的神情當中,盡是痛楚之色,一顆心彷彿被人揪來揪去,怔在原地,默然流淚。圍觀人羣一陣騷動,唏噓之聲此起彼伏,或許還有人落淚。漸漸地,人羣散去。
從何時,不覺間,熱鬧大街在這短短的暫停之後,又恢復了過往。
“我求求你,別說喜歡他……嗚嗚……”被她一語嚇破了膽子的淳于嫣知把頭深深埋進他的胸口,嗚嗚的哭喊,聲音悽切,好像眼看便要失去了他,“我好怕!我好怕!我該怎麼辦……”
城市中,只有一個嚇壞了的小女子的悲切哭聲,迴旋盤繞在街頭,迴盪在誰的心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哭聲漸歇,直至消失。
淳于嫣知伏在他的懷中,屈聲抽泣,深呼吸,再深呼吸。雙目之中卻沒有神光。良久,她艱難抑下失控的情緒,喃喃低語道:“我知道你喜歡他,我也知道他的心裡已經有了你,可是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
她每說一個字,越離的身子彷彿也隨之顫抖,他再也不能自已,緊緊地將她擁抱,低頭親吻,不住地親吻,親吻她的臉,親吻她的額頭,親吻著她鬢邊的秀髮,深深地,吻上她的脣
此時此刻,再無其它。
良久
擁抱在一起的人兒,難捨難分的身體,慢慢割離開來。
洶涌的波濤過後,還要面對現實中的尷尬。畢竟,旁邊還站著一個孤單而又尷尬的微音。
淳于嫣知擦了擦眼淚,理了理稍顯凌亂的頭髮。擡眼望向微音的脣,只是不敢看她的眼睛,怕一不小心被她的眼神,擊垮內心那道本就脆弱不堪的防線。她弱弱地道:“讓你見笑了”
“我好羨慕你”微音輕輕地道“我不願從你手裡搶他,也搶不走,即便你把他讓給我,或者他也願意跟我,你以爲,我的痛苦會比現在更小嗎?”
言至此處,微音停了下來。淳于嫣知聽在耳中,臉上神情複雜變幻,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突然間她覺得眼前的女子好可憐。內心的觸動中,一時竟情不自禁地喚出了她的名字。
“微音……”
微音兩個字觸心如芒,“我……可以叫你知妹嗎?”微音面有苦痛之色,微笑著道
淳于嫣知怔了一下,默默點了點頭。
“知妹,你可不可以……替他抱抱我?”微音心虛發慌,聲音微弱,卻是在劇烈地顫抖。內心的翻涌,可想而知。
“微音!”
淳于嫣知胸中的那道倍顯蒼白的心理防線剎那之間分崩離析,她再也無法漠視這女子的寂寞與傷痛,一下子撲進她的懷裡,嚎啕大哭。莫說如此請求,就算是此刻把他讓給這可憐女子,恐怕她也再不心忍說出半個不字。
美人抱頭痛哭,過往人羣無不側目動容,甚至多處竟還傳來女子們低低的哭泣聲。這四方相助的哭聲,似乎也正應襯了這場中的悲,與傷。
是誰,傷了女子的心?
是誰,做了不該做的事?
這一切,到底是誰的過錯?
我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有資格說出來嗎……
然而,福與禍,總也不單行,人……往往也是如此。
當女子們都哭得累了。
適時,一個青衣男子,不早不晚,從人羣中走來。驀然間,場中還沒有喘息過來的三個人,似乎一下子又進入到了另一個世界,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對於那對情侶來說,即在預料之中,卻也在意料之外。
“諸位哭完了嗎?”青衣男子近前,訕笑著問道。
“師兄”微音臉上兀自掛著淚珠,沙啞著聲音,向師兄微微欠首。
越離不由得看向自己的知妹,一顆心才真正開始慌張了。這小子可是大敵,武功高強不說,人又長得高大英俊,瀟灑飄逸,還博學多才能說會道,八面玲瓏,詼諧幽默,身形出衆,臉皮夠厚,能哄會騙……
越想心裡越沒底,只覺得自己心驚肉跳,知妹被這傢伙給搶了去的一幕,此刻已隱隱浮現在眼前,似乎就在今時今日這個熱火的節骨眼兒上立刻便要成爲不可逆轉的現實。
莫非……這便是天意嗎?
沒了知妹,我越離活著可還有什麼意義嗎?罷了,明年的今日,便是我越離的祭日了罷?
不過他倒是忘了,每次見到這青衣小子,他都會把這些東西先想上一遍,或者數遍。
淳于嫣知心道:這壞傢伙還真會挑時候。瞪了那青衣小子一眼,嗔道:“厚臉皮的傢伙!”此時此地,看到這傢伙一副看了好戲的嘴臉,止不住地便是一陣氣惱,自然也不會給他什麼好臉色。
青衣小子故意整了整臉色,肅容道:“淳于姑娘,在下雖然厚顏無恥,也不過是追在美人屁股後面多看了幾眼,試問天下間,又有哪一個男子見了天外的仙子還能移得開眼的?”
“油——嘴——滑——舌!”淳于嫣知玉齒輕咬,一字一頓,且‘狠狠’也不知是‘恨恨’地剜了他一眼,俏臉上似有薄薄怒意升起,此外那暗生的淡淡胭脂紅暈,似乎又將她口是心非是的矛盾出賣。
“那你怎麼不追著你師妹看!”淳于嫣知伶牙俐齒,一貫的強勢,在口舌之上斷斷還吃不得虧。
男子一怔,卻是沒料到她會提這一壺,略微沉吟,苦笑一聲,道:“實不相瞞,我與師妹本屬同病相憐,淳于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位越離公子不僅人長得英俊瀟灑,更是天縱奇才,驚才絕豔,一雙妙手冠絕於天下,如若不然,又怎能把凡人眼見卻不能手現的仙子之美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我這可憐的師妹,早被越公子給勾了魂去,我這做師兄的心疼還來不及呢,又如何還有心思去偷看她?”
心疼二字,半滴水分也無。
不過,不覺間已有人飄飄而然。那淳于嫣知的腦子裡,此刻已然浮現出了那一副不著半絲凡裝的原初仙子的美體畫像;那仙子之美,當真絕色,落入這凡塵之間,真是可惜之極……
再看那越離,只怕此刻,他的腦子裡也免不了一番孤芳自賞。不過,這話雖有擡舉之意,卻也沒超過事實本來的高度,仔細想來,卻都也是實話實說。
然而這傢伙一語三關,直接又觸動了師妹的心思,她微聲喚了一句師兄,纔剛消停下來的美人眸中,又泛起了晶晶光華。
淳于嫣知正自飄飄然處,不經意間又看到微音眼中似有淚花閃動,剛剛纔被某人捂熱的心情,忽又迅速冷卻了下來。
青衣男子漸漸收起笑容,眼中神色莫名有些複雜,卻也是心事重重,雖然掩飾得極好,倘若你仔細觀察,卻也能從他的眼瞳深處窺得一斑。半晌,他又道:“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兄妹二人的錯,淳于姑娘與越離公子,才子佳人天生一對,本就天定。我兄妹二人雖沒有橫刀強奪,卻也死皮賴臉,糾纏二位,說是隻想多看兩眼自己喜歡的人,實則是在掩飾自己的邪情私慾,可是你們知道嗎?我和師妹勝不過自己裡面那個爲人所不齒的自己,你以爲我得到你就會安心嗎?你們可知道日日夜夜忍受良心譴責的滋味嗎?即便沒有越離公子,我也自知配不上淳于姑娘,可我不是聖人,戰勝不了心魔啊!”
話音未落,卻已淚流滿面。
路上行人見他言詞悽切,聲淚俱下,也不免爲之動容,搖頭嘆息。
微音心裡難受,默默地靠進師兄懷裡,潸潸落淚。師兄撫著師妹的頭髮,更是心疼得難受。一直以來,他都把她當作自己的親妹妹,師妹如此,他這做師兄的只怕比自己傷心難過還要痛苦。
夜色東來,暮色漸漸退向西方,燈火漸密,大街之上只有零星未歸的行人,還在奔走往來。
四人還站在原地,卻也似乎都從各自的情緒中走了出來,青衣男子又恢復了之前嬉皮笑臉的模樣,對在場的三人戲謔了幾句,隨之氣氛又緩和了許多。
末了,四人將要分開之際,青衣男子從懷裡拿出兩件物事,好像是一對水滴形狀的玉製項墜,用一條會發光的紅色細線吊墜,而與紅線相連的部分則是一隻銀色的精美的小小花蒂,將水滴的尾端包裹其中,那水滴形的玉體,在昏暗的即將消失的暮色之下散發出晶瑩的綠色柔光,讓人一眼便能看出這精美的小東西絕非凡品。
淳于嫣知二人心中一動,隱隱感覺到有意料之外,實相卻呼之欲出的事將要發生在自己身上,只是一時還吃不準到底會如何。正當二人心中揣測之際,青衣男子已將玉墜遞到了師妹的手上,然後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於是轉頭對淳于嫣知道:“咱們兄妹對二位糾纏了這麼久,實在對不住,爲聊表歉意,特此將這對小飾物贈與二位,萬望淳于姑娘莫要推辭”語罷深深揖了一禮。
二人一怔,淳于嫣知正待開口說些什麼,就見他轉頭又對師妹道:“勞請師妹給二位戴上吧”
微音微微點頭,明眸之中仿似有波光閃動,也不多言,只把一對玉墜託至眼前,細細地看了一眼,首先走到淳于嫣知面前,將左手上的玉墜,小心輕柔地系在她潤白的玉頸上。
不知怎麼,淳于嫣知依然不敢看她的眼睛,默默地把自己的臉扭向一邊,緩緩閉上了雙眼。
那淡淡的芬芳,彷彿是劇毒的毒藥,把她的心,腐蝕的滋滋作響。不經意間,淚水,已滾至耳畔。
忽地,姑娘離開了她的身前,她的身體好像突然失去了支撐一般向前一傾,竟不由自主地向前跨出了小小的一步。驀然間內心裡一片茫然,如若突然之間變得一無所有,又好似從來,也不曾擁有過。
姑娘來到越離身前,深深地,深深地,看著他的眼睛,好像是要把他,從自己的眼睛裡,藏進心靈的至深之處。良久,她緩緩擡起右手,將那掌心的玉兒,親手系在他的頸項上。她的動作是那般的緩慢,好像是在期盼著,期盼著,時光,能就此停了下來,再也不要流逝過去。
她,用她那白皙的纖纖玉指,輕輕捏住那一滴綠色的眼淚,溫柔地拉開他的前襟,將手柔柔探入他的胸膛,把那一滴心碎,輕輕地,輕輕地,貼在他跳動著的肌膚上。
沒有擁抱,沒有言語,只有,默默離開。
青衣男子眼含熱淚,無聲轉身。忽地,一雙溫柔的玉手,從身後將他的腰身緊緊摟抱;是一個姑娘,螓首輕靠,貼在他火熱的脊背上,似有如水的溫柔,慢慢洇溼了他的衣衫,他緩緩擡頭,閉上了雙眼,眼角有淚,無聲墜落。
驀然間,他的身子一輕,不由得向後踉蹌了一步。
他終究知道,
此刻,姑娘能留給他的,只有衣衫上的,那一片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