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兒————!
淒厲的嚎叫聲震動了整個山峰,把山頂上方的厚厚雲(yún)層撕開了一道大大的裂口。裂口中,如墨的黑暗裡面,有幾點閃亮的星光。
銀亮的星兒還未來得及眨眼,又被疾速合攏的厚雲(yún)擋在了天外。
血戰(zhàn)中,年輕的將軍鎧甲早已四分五裂,不知碎在何處。如血衣著身的復仇使者,手握金光耀眼的黃金&弓,黃金之箭發(fā)出幾近白熾的光芒滿弓而發(fā)。
伏在丈夫身上的女子,真元離散之時,渺渺迷離的光暈中,有一個美麗的指環(huán)從女子身上所散發(fā)出的光輝中凝聚成形,炫出七彩顏色,緩緩飛離女子身體,飛向虛空之門。
指環(huán)觸到虛空之門的框內(nèi)虛空的時刻,虛空之門突起肉眼可見的虛空波動,指環(huán)無息沒入其中,虛空之門隨即爆閃出刺目白光。
之後白光漸漸息暗,波動漸漸平息,終又復於平靜,重歸虛空。
門沒有拒絕她,接受了她。
有歌聲從門的另一邊傳出,美妙悅耳。
美妙的歌聲中,有一道金色的光芒飛向?qū)④姷膶κ帧K焓郑瑓s不是要打落那隻黃金之箭。
他伸手抓向那飛往另一個世界的指環(huán)。身子卻僵在了原處,黃金之箭貫穿了他的胸膛心跳的地方。
他的口中發(fā)出的最後一個字尾音拖得好長,彷彿絕望的呼號。
耳中傳來美妙的歌聲,不似人的口中所發(fā)出的雜音。那美歌者,……好像虹靈。
金芒漸淡,金箭化爲晶塵,無聲彌散在沉悶的空氣中。
這一幕,是王后所看到的生死相搏,三成三的結果……
天地間的某處。
一個女子倚靠著門框,頭枕著門框的棱邊。美麗雙眸中,晶光微黯。似有深深的哀怨,似在深深地期盼和思念。
遠方的人兒啊,你何時回家?
有一個女子,孤枕難眠……
你的笑,如蜜甜入心底;
你發(fā)怒時的表情是那麼英俊;
你的壞是一那個女子開心的密鑰;
你常常弄疼她,痛到她咬住你的肩膀,可是她沒有拒絕你的力量,那是她快樂的源泉。因此,她喜歡上了夜的美。
她想你,好想好想。所以,她恨你。
哥,回來吧,
回來吧……
無論你在天的哪一邊,
妹妹在家等著你……
……
銀河的另一條旋臂的邊緣。
有一道存在而又不存在的金白光芒從何處發(fā)出。在億萬星辰中執(zhí)著穿梭。向著七萬光年的遠方。
遠方,有一個女子,枕靠門邊,還在等著自己的哥哥。
七萬年的旅程,可否換回你不變的容顏?
七萬年的等待,你,是否還在原來的地方?
那隻射穿彷彿永遠無法穿透的鉛雲(yún),又射穿銀河的黃金之箭,七萬年之後,會落在你的腳邊。
濯綾,箭身上有你的名字,當你看到那兩個字,會否認出我……
……
迷多把越離和他的妻子送到公主身邊。這樣,公主便不再寂寞。那一個美麗的指環(huán)戴在公主的無名指上,這樣,她再不可以屬於別人。
何處傳來美妙的歌聲?……
是虹靈。願用自己的生命,守護著公主,和她的心上人……
國王沒有治罪梭連?倫,數(shù)年後,首相與第二副首相謀逆成功,第一副首相被送上斷頭臺。第二副首相坐上王位。首相繼續(xù)擔任王的首相,與侍立在先王座下一樣,只是不再有副首相。
梭連?倫帶著王和王后逃出王宮,不知去向。
迷多和密兒,娜絲迪、還有瓦加依,守在公主的宮殿外拼死抵抗,只爲守護畫中人。直到耗盡最後一滴真氣和法力。
蜂涌而上的叛逆者把四個連自盡的氣力也沒有的女子凌&辱至死,仍還不肯甘休,就像被仇恨和惡欲支配了的污鬼,彷彿無休止地瘋狂搶食著再沒有聲息的純潔軀體……
王宮大換血,先王的宮中所有人都被斬首,或者被允作軍妓。
先王所有遺存下來的東西都被新王收聚起來付之一炬。
只有一幅美人圖畫被保留了下來,那是一雙美麗的女子背影。新王數(shù)次想要毀掉那幅畫,卻每每舉棋難定,無論如何說服了自己,每次偏偏要親自動手。然他就像被畫中人惑亂了心志一般,終究沒有辦法下得去手。他因此迷戀上了這幅畫,逐漸沉迷,最終深溺其中而無法自拔,以致雄心日萎,終於無心朝政疆土。
敵國趁機崛起。某年,某月,某日,覆滅了奇異國,進駐這美輪美奐的王宮。
攻入王的寢宮時,王正久坐榻前,對畫失魂。王被一劍斬首,死時雙目迷離,目中光亮漸黯,只是光中無神,就好像,他多年前的某一天就已經(jīng)死了。
新王入主寶座,除陳入新。先王的首相被淨身,仍侍立在王的身邊。
先王的一切都被除滅淨盡;唯有有先王的一幅畫,被完好無損地保留了下來。新的國王面對畫中女子那一雙美麗的背影,舉棋不定。他下不了決心……
……
連續(xù)的時間線上。
慕容蝶語有了身孕。宇日逐星不得不把她送到她的母親身邊。
女兒出現(xiàn)在母親面前。出於母性的本能,她把目光移向女兒的小腹。纖柔的腰好像沒有什麼變化,可直覺告訴她,今時,已有所不同。目光再次移向女兒的臉時,裡面的溫柔已更濃了幾分。就像一個母親,深情地望著懷中吮乳的小嬰兒。
慕容蝶語再受不了母親眼睛裡面的柔光,默默無聲地投進母親的懷抱。
這一刻,她又成了母親懷中的小嬰兒。宇日逐星默然站立在一旁,不敢出言打擾,也不敢弄出什麼動靜。……那是對一個母親溫柔淚水的褻瀆。
這一刻,他甚至不敢在腦中想自己的妹妹。那將是對她無言的傷害。他的目光忠實地移向妻子的後背,迫使他的心不得不柔和下來。
雙刀姑娘沒有來示威,她不在。或者,她還沒有回來。
慕容蝶語狠不下心把他留下來,也不忍心把他留下來。儘管,她什麼都不必說。
夜幕下,夜風微涼。夔嘯山頂撒滿白月光。
慕容蝶語和她的丈夫並肩站在月崖邊,默默無言。
原本,她可以靠在他的懷裡。他應該把妻子橫抱在自己的胸口。她沒有這麼做,也沒要他這麼做。那會成爲他的牽絆,會把他的心跌得粉碎。
慕容蝶語不自覺地把手護在自己的小腹上,輕聲對他說:“你去吧,有我娘在,沒關係的”
宇日逐星聽出妻子聲音中的決然與不捨,他卻不知道該對自己的妻子說些什麼。他不敢轉身擁抱自己的妻子,甚至不敢轉頭看她一眼。
慕容蝶語好怕,好怕丈夫會突然轉過身來抱著自己。好想,好想丈夫會突然轉過身來抱著自己。好怕他會突然離去,這樣,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好像就此變成了一個不真實的夢。
月光之下劃出一道白色亮線。
宇日逐星走了,突然飛離而去。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卻帶走了她好多東西。他沒有說對不起。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自己不配……
……
數(shù)月之後,宇日逐星再回到夔嘯山。
慕容蝶語的身孕漸重。這一次,她的丈夫不得不留下來陪她。她沒再堅持,因爲他定了心意,而她,真的渴望他能陪在身邊。她需要他,陪在自己身邊。
黑夜已深,山中幽靜,夜鴞幽遠孤鳴。
他的臉,因痛苦而扭曲,眉頭緊皺,身子一陣陣抽動,汗水已溼透衣衫。
慕容蝶語躺在他身邊,只能眼睜睜看著,卻什麼也做不了。
那痛苦,屬於他,若是沒了,他就死了……
一次又一次,慕容蝶語的心,被那漫漫長夜撕碎,千萬次的問,爲什麼?爲什麼讓我遇見你?……
可是,又如何忍心說於他聽。
相遇,是緣。
痛苦告訴我,我還活著。
肚子裡還有一個你,但願多年以後,他不會遇見一位落難的姑娘。或者,她,不再被人救起 ……
我用盡半生的溫柔
改變了你的心
卻解摸不到你的靈魂
我將生命和它的美託付給你
傷了自己的心
仍不曾後悔
如果可以重來
我願成爲你的路人
擦肩而過
再不會走進那扇門
今生有終
終如煙雲(yún)消散
我知道
來世
已是永恆……
已是清晨,慕容蝶語還沒有醒來。伊人憔悴,因爲有淚痕。一隻小手護著小腹,不知裡面有個小小的誰。
宇日逐星跪在牀邊,雙手捧著她的一隻手,輕柔地親吻著。
“難爲你了……”,他說。
聲音細不可聞,不知何時,淚已悄然滑落……
從何時起,一隻溫柔的小手,爲他撫去臉上的淚水,“難爲你了……”慕容蝶語睜開眼睛,默默凝望著他的臉,輕聲對他說。
聲音之輕,輕如耳語。
……
慕容蝶語臨盆。
宇日逐星坐在牀邊,雙手緊緊握住她的一隻小手。她的手死死地攥住丈夫的拇指,攥得他生疼。赤著身子的妻子渾身都是汗水,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而曾經(jīng)生下她的母親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兒承受著那份只屬於她一個人的痛苦,什麼也做不了。
她以爲自己可以強忍著疼痛把孩子生下來,免得丈夫心疼難受。才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
“不要!……啊!不要——!”她再也承受不了那產(chǎn)難的苦楚,大聲號叫起來。
宇日逐星心中絞痛,把妻子的頭抱進懷裡,也不知道這樣會不會使她稍稍好過一點。
“救我!……求求你!……救我!……啊——!”她胡亂叫喊著,劇痛使她徹底喪失了承受能力。宇日逐星心裡大大地慌亂,眼看著母親在妻子分開的雙腿間忙碌著,卻看不出她到底在做些什麼。
劇痛之下慕容蝶語把自己的手臂塞向自己張大了的小嘴裡。疼痛使她狠狠地咬了下去,用盡了全身的氣力。
下身的痛楚似乎稍稍分攤到了口中一點點,於是她死死咬住那隻手,渴望著那無法忍受的痛苦能從嘴裡傳導出去,哪怕一點點也好。
她的嘴裡因爲有了堵塞物,只能發(fā)出‘唔唔’的哭聲。
“看到她了,用力呀丫頭!”
母親的鼓勵讓她一驚,一瞬間腦海裡面閃過一個小嬰兒的模樣,下意識裡她吐出口中的那之手,才發(fā)現(xiàn)那隻被她咬出血來的手不是自己的。一閃而過的甜蜜突然加添了些許氣力。她張大了小嘴,叫直了聲音,使出了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所蓄積著的力氣。
一股無孔不入的極痛襲遍全身,她幾近昏厥。再不敢用力,她大口大口地往外呼氣,想把身上的痛苦都從嘴裡吹出去。可是無濟於事。
凌亂的頭髮縷縷貼面,顯出一種邋遢的美。撕裂的疼痛讓她惱火萬分。
“娘是大騙子!大騙子!”她嗚嗚大哭,轉而捶打丈夫胸口,“ 你無恥!你壞蛋!大壞……啊!啊……”
又一波劇痛來襲,迫使她住了口。堵塞物重新回到嘴裡,那股劇痛又有了些許轉嫁的門路。
無意之中,她從丈夫的目光中捕捉到了異樣的痛楚。那一份深不見底的痛楚,一下子抵消了她身體正在遭受的苦楚。
她彷彿在另一個時空中讀懂了丈夫眼中的痛,那一個極短的時刻裡,丈夫眼中深深的痛,在她的眼中,轉化成深深的恨意。
痛有多深,恨會更深!
她想要吐出丈夫的手,可那隻手塞得太緊。她抓住丈夫的那隻手,想要扯開。劇痛襲來,除了牙齒上還能用力,肢體上根本使不上半分氣力。
眼淚止不住地流淌,再不是因爲疼痛。那疼痛彷彿變得可以忍受,她痛苦呻&吟,口中發(fā)出嗚嗚的聲音。強烈的恨意扯裂了她的心,有血從她的齒間流進嘴裡。
那血,是虧欠的味道。深深的虧欠……
哇!哇…… 嬰兒呱呱出世。在一個母親恨意滿滿的堅強中。
宇日逐星本能地爲妻子擦拭汗水,她卻推開了他的手。她原以爲自己可以理解他,可是她失敗了……
母親坐在牀邊,靜靜地看著女兒摟著她自己的孩子昏昏沉沉地睡著。宇日逐星只能站在牀邊稍遠的地方,呆呆地望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目光中充塞著痛苦和複雜的情緒。
觸手可及的妻子變得好遙遠,遙遠到遙不可及……
母親轉頭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又重新把目光投注在女兒和她的孩子身上。她伸手理了一下女兒鬢邊的髮絲,低頭親吻女兒的臉頰。
夜已沉默,女兒還在沉睡。那小嬰兒好像醒著,正閉著眼睛吃飯。
也不知這小傢伙的眼睛是大還是小。坐在牀沿上的母親這般想著,情不自禁地伸手撫摸女兒的臉。
小孩子的父親還在原處站著,沒有動,也沒敢動。他已無所適從,又不敢擅動。視線也不敢長時間停留在妻子身上。
長夜,是一口烹煮人心的大鍋,鍋下架滿了烈焰熊熊的劈柴。這一個彷彿獨立於時空之內(nèi)而又在時空之外的密閉時空中,時間蝸行,幾乎完全停止運行。可是作用在身心上的痛苦煎熬卻像加速了時間進程一般,那強烈的程度呈指數(shù)倍不斷增長,而那飛速流逝的時間彷彿永遠沒有盡頭;然那永遠看不到盡頭的時間,相對於身心的痛苦,卻又像靜止了一般,讓人在渺茫的希望中徘徊在崩潰的邊緣處不斷抓狂。
天,亮了……
他不知道天已經(jīng)亮了,他已適應了光線明暗的自然調(diào)節(jié)。天爲什麼會亮呢?天亮的意義在哪裡?天是爲誰亮的?日頭出來,到底是爲照在誰的身上?
我,到底該怎麼做?
我到底該做什麼?
我到底該怎樣活下去?
我到底應不應該活下去?
我是誰?我到底是誰……?
他千萬次地問自己,對著自己的深心,問著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的不同的問題。
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的問題。也許,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承載著一座山。也許,他的心底深處有一個黑淵,源源無息地向外噴涌著痛苦的泉源。
別問‘我是誰’?也許,痛苦是你的名字。而你,就是痛苦的實體。
慕容蝶語的母親起身走到他面前,示意他盡上做丈夫的本分,便錯身出到門外爲女兒預備身體所需。
宇日逐星猶豫著移步向前,卻發(fā)現(xiàn)身體已僵硬得像被棄置了千年的鐵人。四肢已經(jīng)不受意念支配。就好像這身體已不再屬於自己。適應了好一會兒,痠麻的身體才慢慢協(xié)調(diào)。
來到牀邊,他躊躇著伸手,想要摸著牀沿坐下。
“出去”慕容蝶語背對著他,冰冷地說。
他的身子一僵,小意地繼續(xù)把手伸向牀沿。企圖以此拋卻自尊的舉動,看她會否因此便不忍心……
“出去!”慕容蝶語的聲音尖細而冷厲,似還帶著哭腔。那一股強烈的流露出來的怨恨情緒,像極了一個被丈夫背叛了的癡情女子。
他聽出了這兩字裡面的決絕。
轉身前,他的目光被小嬰兒的微小動作吸引了一下。這小傢伙的小手還沒有雞爪子大呢。突生的怪念促使他的脣角不自禁地翹了一下。就像是誰在自己灼痛的傷口上輕柔地塗抹上了一指冰涼的藥膏。
他看不出這小孩兒像誰。或許像她的母親,卻又看不出哪裡像。他不敢想是不是像自己,怕惹動妻子的怒氣。他也沒辦法想象,因爲他也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子,雖然他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兒。
這一丁點兒的小東西把他的心揪痛了。妻子赤&裸著身子,薄薄的被子蓋住了她的下半身,只顯出美麗的曲線。妻子嫩白的背彷彿放射出不可褻瀆的灼烈刺目的白光。他畏懼那白光,對那白光的敬畏迫使他不由自主地把臉轉向門口的方向。他僵硬地逃出門外,躲在門側白光照射不到了地方。
好多會兒,慕容蝶語的母親從另一側走近房門,手上端著些東西。她住腳,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婿,欲言又止。她感覺這小子就像是被人嚼幹了水分的甘蔗渣,一臉的灰敗,如同人得了不治的病癥。甚至在潛意識中,她大膽地預言:這小子終有一天會死在這未知之癥上。這讓她心裡好不舒服,也非常擔憂。
他垂頭耷腦地就那麼杵著,沒有注意到她已一腳跨進門內(nèi)。
一聲嘆息從門內(nèi)飄出,飄過他的身側,飄散在山野風中。
“娘~”一聲委屈的呼喚傳入門外之人的耳中。
慕容蝶語伏在母親懷裡嗚嗚哭泣,哭的好傷心。
母親坐在牀邊,把女兒摟在懷裡,輕柔著手給女兒擦拭臉上的淚水,不住地親吻她的額頭。
“傻丫頭,可不能哭壞了身子,不然這小傢伙可就沒飯吃了”母親任由女兒哭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說道。
“沒飯吃纔好!”女兒轉頭看了一眼安穩(wěn)睡在身側的小東西,手背抹著眼淚,嘴厥得老高。不過她的眼睛出賣了她,那一雙略帶驚慌之色的眼睛好像在說:娘是跟你說著玩的,你可不要當真啊!
那一個娘字就那麼自然而然地說出了‘口’,那感覺突然變得有些陌生,甜絲絲的,帶出好些喜悅,像一股溫潤的水流,涓涓而來,沖淡了好多好多的恨意。
娘也懶得揭她,就讓她撒撒胸中的悶火也好。
“喝湯吧,一會兒就涼了”母親對膩在懷中的女兒催促道。
“娘~”女兒壓低著聲音喚道。
“做什麼?”母親微微皺眉,不知她賊兮兮地張著一雙水靈大眼,到底想要幹麼。
“我要吃奶”不等母親有所反應,女兒便開始伸手扒扯她的胸襟。
“做什麼!”母親驚慌失措,一把攥住女兒小手,慌慌張張地轉頭看向門外,“要不要臉了你!”驚魂難定中,一顆心幾乎跳出了嗓子眼兒。也不知那門外的傢伙聽到?jīng)]有,但願這小子耳背,什麼也沒聽著。
母親慌了神,想要逃離魔爪。
“我餓!”女兒不依不饒,繼續(xù)手上動作。
“不要臉呀你”母親極力壓低著聲音嗔罵,死攥著胸口衣襟,注意力卻都集中到了門外。她感覺身上的衣物都被女兒給扯了下來,而門外那傢伙的眼睛卻好像隔著屋牆也能透視進來。臉上一陣陣發(fā)燒,定是紅了。
那小子千萬別這個時候突然闖進來。
胳膊沒擰過大腿。娘是那隻無助的,螳臂般纖細的小胳膊。
她的臉紅得像未來的晚霞,非因女兒,實是門外還站著一個,……一個男人。她羞到不敢睜眼,敏銳地覺察到那無聲而來的腳步聲。一步步逼近,沉悶的緊張氣氛,幾令她喘不過氣來。
她根本就憶不起曾經(jīng)給女兒餵奶時自己的身子到底是什麼感覺,反正不是,……這種感覺。
還好女兒不是太壞,生澀地嘓了幾口,也沒吃到奶水。忽覺意味索然便放棄了。她如獲大赦,慌張著理整被女兒扯亂的內(nèi)衣。一時流下委屈的淚來。
“你不要臉,……嗚嗚,欺負人……嗚嗚”她抹著眼淚嗚嗚地哭著,像一個被人欺負了的小姑娘。女兒還在懷中,她沒捨得把這壞壞的小東西推開,許是怕摔著她。
“人家哪有嘛?好了好了,別哭了”女兒給她擦了幾下眼淚,“娘餵我喝湯吧”她笑嬉嬉地說。
她輕輕把女兒推離自己的身子,抹了兩把殘淚。起身給女兒盛湯。
慕容蝶語深情地望著眼前忙碌著的女子的背影,聽著她那美妙的屈聲。一時忘記:這一個美麗的女子,是我的女兒,還是我的孃親?
母親盛了湯,端到女兒臉前。她習慣性地把盛滿湯的小木勺回撤到自己脣邊,試了下湯溫。稍稍有點燙,她輕輕吹了兩下,把勺送到女兒嘴邊。
人總是習慣遺忘,可是爲什麼,許多年前的習慣性動作,卻是那般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明明已模糊了喂她的情景,可當那久遠的時空情景再現(xiàn)時,自己卻彷彿還在那時空當中,並未曾離開過。
女兒一邊乖巧張嘴,一邊撲閃著蝶兒一般的長長睫羽傻兮兮地盯著母親的臉。並不擔心那湯會不會燙著自己。
“娘是不是有眼屎啊”
“娘~!人家在喝湯呢!”
“那你自己來吧”
女兒嚶嚶呢呢地扭著身子,十二分的不樂意,好像另一個時空中的小小的自己。
門外的那個人,還在原來的時空,不知快樂爲何物……
“她讓你進去”慕容蝶語的母親跨出門外,對他說了一聲便去了。
宇日逐星勉強抿了一下脣角,對她微低了下頭便轉身進到屋內(nèi)。他出現(xiàn)在門口的那一刻,她還是恨他的,至少她是如此這般對自己說的。而且還是重複不斷地在提醒著自己。
他站到牀邊時,那小東西就哇哇地醒來,才睡了不大一會兒。約摸著又餓了。妻子抱起那個小不點兒餵奶,一雙眼睛就盯著丈夫的臉,寒光閃啊閃的,就是脖子仰得有點兒酸。
宇日逐星知道妻子在說什麼,雙膝跪在腳踏上。不管怎樣,至少妻子平視著他,脖子會好受些。
慕容蝶語說服自己揚起手,哪怕只打他一個耳光也好。就一個耳光,就一個……
終於,妻子的手落在丈夫的臉上。無聲無息地落在他的臉上,好像一個癡情女子恨意綿綿的吻。
“爲什麼”她說。和她一同說話的,還有她的眼淚。
明明知道爲什麼,可她還是問了。
他沒辦法回答,所有的回答都是錯誤的答案。
“你就不能假裝眼裡看到的是我嗎?”
“至少在我最痛苦的時候,……騙騙我”慕容蝶語再說不下去,傷心地低聲哭泣。爲了懷中的孩子,她苦苦忍受著心中的傷痛。
丈夫抓住妻子無力垂落的手,重新貼回臉上。妻子不忍心再看丈夫?qū)憹M了深深虧欠的臉,把頭側向一邊。
妻子的心孤單無助地流著血和水。他除了起身抱她,還能爲她做什麼。
他坐在牀上,妻子躺在他的懷裡,妻子的懷裡躺著一個小東西。小東西很乖,吃飽了就睡。
“他長的好像你”妻子幽怨地說道。她的眼睛審視般地注目在那張小小的臉蛋兒上,眼中盡都是溫柔和甜蜜。與之相逆,她的心又開始陣痛,就像產(chǎn)前宮縮,她下意識地把兩種痛混淆了,才發(fā)現(xiàn)仍然很不一樣。心裡的痛,更綿長,也更深沉。
產(chǎn)難的痛,讓她在恐懼中渴望生命。而心裡的痛,卻讓她在絕望中只想要得到安息。對於一個女子來說,她的痛,……是完整的了。
女子的母親倚靠在門外的牆壁上,臉上流淌著兩道溫熱的清淚。她在偷聽,或者偷窺。她的心,就是女兒的家。她沒有力量思想智者的哲學。她只是一個母親,她不要去想什麼德與行的問題,她只要做這壞壞的小東西的母親。這丫頭,總也不讓她省心……
當時間彷彿已經(jīng)靜止的時候,你會感覺自己所處的時空會變得無限大,無邊無際,永遠也看不到盡頭。可是時間,終究是相對存在的一個所謂的維度而已。在永恆中,只不過是作爲一個存在過的存在而存在的沒有實質(zhì)的虛空的存在罷了。只是人的非永恆性賦予了它相對存在的實質(zhì)。而非永恆性的本質(zhì),又註定了相對存在的虛空性。唯有虛空中的數(shù)學運算,永遠不會產(chǎn)生增效。或者什麼都不會產(chǎn)生。作用在虛空中的數(shù)學結構和運算模型,看似有了結果。終究不過是欺騙自己和別人靈魂的彷彿艱深晦澀而又玄奧難懂的虛空把戲而已。
心的痛,好難承受,因爲你還在相對的存在中存在。那痛彷彿永恆不滅,但是它總會成爲過去,變成一場虛空。
數(shù)月之後,小傢伙斷了奶。慕容蝶語把他交在母親手中。她要和丈夫一起走。去尋找他的妹妹。丈夫願意放棄,留下來陪她。她不願意。
她寧願陪著丈夫在痛苦中活著,也不要他在痛苦中等死。
她割捨下自己的骨肉,如同把自己凌遲。
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她的自私都是美麗的,美到不容褻瀆。
母親懷裡抱著女兒的兒子。原本,她以爲他是個女孩。見面時才知道這小傢伙是一隻小茶壺。就像遠古時候人們用來燒水的茶爐,那下面安裝了一個小小的水龍頭。
慕容蝶語又回到丈夫的背上,就好像從未曾下來過。她向著還在眼前的小傢伙揮手告別。可那小傢伙就是不肯哭,還嘰嘰地尖細著聲兒大笑。
她好想大哭,可這沒良心的小壞蛋還在笑。她又急又氣,真想把這小壞蛋的小屁股揍成兩瓣。
“去吧”母親撫摸著小孩兒的小腦袋瓜,讓他靠在自己的頸邊睡著了。
“娘,你好狠!”聽到這兩個字,女兒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慟慟地哭泣起來。
遠天升起一道白光。
白光中,妻子啃著丈夫的肩膀嗚嗚痛哭。她想念自己的孩子,好想好想。就像母親想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