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鳳凰城,海港。
晴空千里,白雲如絮。潮水張弛,白鷗逐浪如蝗。
有風吹送,挾來鹹腥味道;送來陣陣白鷗齊鳴片片。
似曾相識的樓船,泊於外港邊緣。側舷向海。
船艏甲板上,有女子憑欄遠眺,似曾相識的一幕,彷彿昨日重現。
那是一個深深思念著誰的女子,她的思念,淵及瀚海至低之處。
那裡的海溝太淺;
瀚海太小,盛不下她的愁思……
她踮起腳尖,彎腰向前。
緩緩合上雙眼。
白鷗不解風情,只在不遠處上空盤旋,沒有哪隻願意落下,落在她的肩頭,也好助她一臂之力。
生命,薄如輕鴻,化做鹹溼海風中飄忽翻轉的自由落體。
期待著,曾經劃破夜空的,天空中最亮的星。
它會化做斬破瀚海的利刃,又像快犁,耕翻白浪,且犁溝深長。
她深深相信,因這信本於信,以至於信。
這一刻,無比幸福;
甜蜜的世界無邊無垠,一如永恆的來生……
柔柔的微風,從前方吹來,吹來淡淡幽香,恰似女子染滿柔情的體香。
哥……
微風托住她,緩緩上升。
她激情洶涌,難以自禁;甜蜜的並不黑暗的黑暗中,她熱烈吻上近在鼻息間的溫柔的脣。
世界爲之一震!
才至船舷處,上升之勢戛然而止。
她再次化做自由落體,再次化做一片風中飄落的鷗羽,
不!是兩片!
那一份甜蜜,頃刻間充盈整個天地,以至滿溢,從體膚流出,如水溫柔;從幽谷奔涌,如絲柔滑……
有一份驚恐,霎時間貫徹全身上下,以至透胸,由心底生髮,似冰凜寒,在體軀蔓延,似雪冰寒……
撲通一聲混響!
有物,雙雙落水。水面沒頂之時,那物再度衝出水面。帶起雨簾,譁然一片!
是一個女子,
雙臂緊緊環箍她的纖薄細腰,飛起上升。
她並不睜眼,甜蜜微笑著不肯回來。身子被地之吸力扯順成引力形狀。
溼衣貼膚,詮釋著她與她完美的身姿;雙峰相接,如鏡中內外的逆世界……
並未立穩雙腳,她已被重重推摔在甲板上,卻仍不肯睜眼。推她的女子胸口起伏得厲害,一顆心狂跳不止。因爲懼怕,也因爲懼怕,且後怕不已。
女子驚魂久久不得回,惡狠狠地盯住她寫滿幸福甜蜜的恨死人的一時無法用惡劣詞彙形容的臉。只恨自己不是惡獸,否則大口一張,一口將她囫圇吞下,方解心頭之恨!
至恨、至怪、至莫名處,那一吻,印在脣上;
明明!那就是哥哥……
此時此刻,她,和她,別無二致,無論魂,與體,與情。以至於她雙膝痠軟,幾乎便站立不住。
除了,……那恨。
美麗的女子,如被打落凡間又不幸掉入水中的仙子。落湯出湯,直教出水芙蓉也相形見絀。
還勉強站立著的形出韻致的美人惡狠狠瞪著側躺在甲板上不願睜眼的另一位。眸光中充滿了毫無力道可言的怨與恨,還有那纏綿悱惻如膠似漆趕也趕不走的氣死人的甜蜜。
爲什麼哥哥竟就在她裡面?!
她的頭髮溼漉漉的,綹綹貼膚。她氣惱攥拳,雙臂僵直,咬牙跺腳,兩步近前。怎樣把她推倒,又怎樣把她重新抱在懷裡。
她使勁搖晃她,像搖一個斷了線的提線人偶。她嘶聲呼喚她醒來,卻像是在呼喚一個刻意睡著的睡美人。
她累了,上氣不接下氣,就像不能連貫的屈聲。有苦澀中略帶著微鹹滋味的水流入脣間;睡美人的臉貼在她的肩上,她想放聲大哭,聲音卻噎在胸口不肯出來;空氣也變得黏稠彷彿也不適合用來呼吸……
兩個人的思念,終化做一個相擁而泣的孤單身影。
好大一隻船,卻承載不動那一顆思念著誰的心……
一道毫光劃出完美弧線,直指大鳳凰城。
這是我第一次帶你來海邊,也是最後一次……
誰稀罕你救我,我哥哥怎麼捨得我沉沒……
巨大的樓船,人去樓空,只留下一隻巨大的空空的回憶的軀殼;寫滿了濃濃的,深深的,空空的思念,
湮沒在空空的,長長的時間長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