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搬出太廟!
御書房。
文墨井然,典籍環列。
趙策英手執書法,徐徐誦道: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好,好啊!”
趙策英連連點頭:“以子川之功績,著實是貼切!”
江昭連忙持手一禮,說道:“立心、立命、繼絕學、開太平!孔聖人尚且難以達成,更遑論後繼者?”
“張載贈予之箴言,實爲千古人傑之莫大追求,臣不敢受之。”
“以臣之見,不若掛在國子監,養學子之大志。”
趙策英沉吟著,向下望去。
千古人傑之莫大追求,不敢受之!
既是莫大追求,自是希望受之,可偏偏說不敢受之。
一句話,盡是矛盾,可見江昭心中糾結萬分。
不過,一點也不奇怪。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就這幾句話,凡是意在千古流芳之人,誰能不爲之觸動?
但凡有點欣賞水準,就知道張載獻上的幾句箴言究竟是何其不凡。
不管是不是假大空,反正格調上就相當之高。
一旦受之,傳遍天下,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一道佳話。
甚至,都有可能成就千古佳話。
畢竟,這幾句話實在是太“高大上”。
千古佳話,要說江昭不想受之,那絕對是假話。
須知,一道千古佳話,足以拔高文臣一生之評價,讓其聲名千古傳頌。
自古及今,不少頂級文臣,就是因爲缺少了一道足以流芳千古的佳話,所以才以難被後世之人所熟知。
這一點,也即諸葛亮和王猛的區別。
作爲“三顧茅廬”、“三分天下”佳話的主人,諸葛亮的聲名傳頌度,可謂是千古文臣第一流。
凡是讀書人,人盡皆知。
反觀與之水平相差不大的王猛,被譽爲“功蓋諸葛第一人”,差一點就相助君王實現大一統,功績之高,無可置疑。
但,若是論起聲名傳頌度,王猛卻近乎是“歷史小透明”一樣的存在。
甚至,可能都難以與有著“曹衝稱象”佳話的曹衝相媲美。
這就是一道千古佳話的莫大作用。
如今,一道可能成就千古佳話的書法獻上,江昭絕對是想要受之。
但可惜,還真就不能立刻受之。
立心、立命、繼絕學、開太平,就連孔聖人都未曾真正的達成。
若真是堂而皇之的受之,無疑是有“驕縱自傲”之嫌,恐遭世人譏諷。
即便沒有遭到世人譏諷,也有可能產生“功高震主”之嫌,一樣是壞事。
這也是爲何江昭的一句話充斥著糾結的緣故。
“掛在國子監嗎?”
趙策英瞭然,暗自滿意,點頭道:“可。”
爲人臣者,在乎名聲,這無疑是一等一的好事。
但凡在乎名聲,那就肯定得忠於君王、忠於社稷! “拜謝陛下。”江昭躬身一禮。
趙策英撫膝,手中書法傳給司禮掌印太監,旋即道:“子川曠世奇才,未必不能受此箴言。”
“他年,助朕蕩平寰宇、一匡天下,自可立心、立命、繼絕學、開太平!”
“子川,未必不能是千古第一臣!”趙策英大手一揮,重重道。
這餅,有點太大了吧? 江昭垂手,一副憧憬的樣子:“臣,惟願效忠官家,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以官家之文韜武略,定能一統天下,開創盛世,號令八方。”
“嘶~!”
開創盛世? 趙策英心頭一凜,連忙道:“你我二人,君臣攜手,定可大一統,開創盛世!”
說著,趙策英不免憧憬起來。
一旦實現了大一統,作爲大一統王朝的“開國皇帝”,他絕對是妥妥的千古一帝! 要是開創盛世,那就更是不凡。
先帝駕崩,太、高、世、中幾大諡號,“世”字可是被特意留了下來呢!
千古一帝! 世宗皇帝!
開創盛世! 這絕對是千古流芳。
僅僅是幻想一二,就足以讓人心生期盼。
江昭望了一眼,嘖嘖稱奇。
君臣二人,相互畫餅,簡直是左腳墊右腳。
都還偏安一隅呢!
這就千古一帝、千古一相、開創盛世了?
“咳!”
江昭輕咳一聲,平和道:“近來,反對廢后的聲音越來越小,內閣亦有不小變動。”
“曾公亮致仕,文彥博入閣;歐陽修貶謫,韓絳入閣;張升致仕,唐介入閣。”
“若是算上臣,便是足足更替了四人。”
“以臣之見,或可正式定下廢后一事。”
趙策英擡眉,眼中憧憬微斂。
沉吟著,面露期許,點頭道:“趁此機會,合該將廢后提上日程。”
廢后一事,就算江昭不提,他也會主動說起。
一則,皇后幾次犯錯,毫無母儀天下之風範,著實是觸犯了他的底線。
以他的性子而言,既是下定了決心,那就不會輕易動搖。
畢竟,區區皇后而已,又不是江卿!
二則,一旦廢后,就能趁著機會貶謫一撥人,擢拔一撥人。
此次,反對廢后的文臣,起碼有五六十人,也即三四成左右的文臣。
就規模而言,已是相當之大。
一旦清洗一波,無疑是有助於他掌握朝政。
邊疆肅清,開疆拓土,施恩了相當一批武將,顧廷燁、張鼎、鄭曉幾人,也即勳貴三巨頭的代表人物,王韶則是“野生武將”的代表人物。
有此幾人,足以助他徹底掌握兵權。
如今,趁著廢后的機會,擢拔一批人,就可趁勢掌握朝政。
一旦兵權、朝政盡握手中,皇位自可穩若泰山!
“諾。”
江昭持手一禮:“微臣告退。”
特意入宮,主要還是爲了解決“橫渠四局”的問題。
廢后已成定局,僅是順帶著說一說。
約莫幾息,江昭退去。
趙策英呼了口氣,拾起一道奏疏觀閱。
要成爲千古一帝,除了倚仗江卿以外,本身也得撐得住事才行。
“楊武案?”
僅是望了一眼,趙策英就爲之一詫。
什麼樣的案子,竟是有資格呈遞御前? 六月初,文德殿。
文武百官,有序班列。
丹陛之上,趙策英撫膝平視,徐徐道:
“內外百司,可即上言。”
不少反對廢后的人,就要持笏走出,一道平和的聲音卻是響起:
“微臣江昭,有奏。”
僅是一剎,文武百官,齊齊注目。
江閣老,要下場了嗎? 不時有反對廢后的人,相視一眼,暗道不妙。
同籤樞密院事王世平背生冷汗,手腳微抖。
這江子川,怎麼突然下場了呢?
都不通知一聲的嗎? 這跟老母親的縱橫謀劃,好像不太一樣啊!
丹陛之上,趙策英向下掃視,望向一些反對廢后的臣子。
足足六十餘天的爭議,哪些人跳得最歡,他都有印象。
江昭持笏,躬身一禮,徐徐道:“啓奏陛下,皇后爲六宮之主,當以‘坤德’爲範,承宗廟、母儀天下。然今皇后干預朝政,妒忌成性,舉止失儀,有違祖制;此非獨失婦德,更亂後宮綱紀,動搖國本。”
“爲正禮法,安社稷、順天意。伏望陛下,下詔廢后!”
話音一落,凡是支持廢后的臣子,齊齊下拜。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附和之聲,不絕於耳。
僅是一剎,就幾乎下拜了六七成的人。
其中,不乏一些本來持反對態度的人,毫不遲疑的下拜。
內閣大學士入局,無疑是一種強烈的政治信號。
這個時候,凡是反對,都是找死! “臣附議!”
大相公韓章走出,持手一禮。
“臣附議!”
“臣附議!”
餘下五位內閣大學士,相繼附議。
官家廢后之心,幾乎人盡皆知,反對根本沒有意義。
特別是幾位入閣不久的“新人”,幾乎是毫不動搖的支持廢后。
作爲入閣以來的第一道重大決議,他們不可能跟皇帝對著幹。
六位內閣大學士,齊齊支持廢后。
大局已定!
“臣附議!”
不少尚在觀望的人,連忙下拜,持笏附議。
約莫十餘息,大殿上下,僅有幾人站立。
“不可。”
“皇后正位中宮,乃宗廟所定、天下所瞻,其位關乎國本,不可輕動。”齊衡持笏,堅持道。
“衡兒!”齊國公低呼一聲,心頭暗慌。
這會兒怎麼能站出去呢? 丹陛之上,趙策英向下掃視。
僅有幾人站立,註定影響不了大局。
“準!”
趙策英揮袖道:“著皇后高氏,降格華妃,長居瑤華宮,法號“安素”。”
一言,定下結局。
“陛下聖明!”
文武百官,齊齊下拜。
趙策英頷首,目光向下移去。
最終,注目於一紫袍大員。
“王世平。”
王世平一望,心頭大慌。
單獨點名?
爲何啊? “臣在。”顧不得什麼,王世平連忙爬出班列。
文武百官,齊齊悄然注目。
王世平,爲何被單獨點名? 莫非是官家考慮到了王老太師的貢獻,要單獨給予特殊待遇?
“王老太師,曾爲朝廷重臣,其功績朕亦銘記於心。”
趙策英開口,一副失望的樣子:“然其後人,罔顧國法,肆意妄爲,罪不可赦。近來,單是王氏一門的罪行彈劾,就有足足幾十道。”
王世平一懵,幾十道? “王氏一門之惡行,損害朝綱,罄竹難書,著實是讓祖宗蒙羞!”
“啪!”
說著,趙策英面有怒意,猛地一拍龍椅扶手:“朕今日,便要爲天下人討回一個公道,爲祖宗正名!”
“王老太師雖已作古,但王氏一門如此不堪,其牌位又怎能繼續置於太廟,享受歷代先皇恩澤?”
“著令,配享太廟庭者,削減一人。”
“即日起,王祐之牌位移出太廟!”
一聲落定,滿朝譁然!
“這,幾百年唯有了吧?”
“移除太廟,會否罰得太重?”
“這純粹是得罪了某人,罰的重也實屬正常。”
“自古及今,移除太廟,實屬罕見啊!”
文武百官,議論驟起。
無它,實在是“移除太廟”之罰,太過罕見。
漢時,太廟制度尚不完備,幾乎都是君王移除太廟,沒有被移除太廟的臣子。
唐時,單論臣子,僅房玄齡、武士彠二人被移除太廟。
房玄齡是受了兒子房遺愛的牽連,其子與高陽公主一齊謀反,因而被移除太廟。
武士彠爲武則天之父,武則天登基爲帝,追尊其爲“太祖孝明高皇帝”,配享太廟,然李唐復辟,武士彠的帝號被奪,移除太廟。
除此以外,五代十國的一些不穩定的政權,也存在太廟祭祀一說,但無一例外,都是隨著政權更替而被移除太廟,而非常態下的移除太廟。
也就是說,長時期存在太廟祭祀的王朝,僅僅兩位人臣被移除太廟而已。
要是考慮到武士彠是受追封爲帝的緣故,也就餘下房玄齡一人,可謂相當少見。
究其緣由,無非兩點: 其一,配享太廟的臣子本來就少,被廢的可能性自然就低。
其二,一般得是子一代犯了大錯,影響父一代,纔有可能讓老父親移除太廟。一旦到了孫兒一代,就幾乎不存在移除太廟一說。
畢竟,子一代可以說是“教子無方”,孫一代就不存在“教孫無方”一說。
兩相迭加,遍觀史書,移除太廟者僅寥寥一人爾。
如今,竟然有了第二位。
太師王祐!
“陛下!”
“陛下恕罪!”王世平臉色漲紅,悲哭道:“陛下,臣父追隨先帝,定策輔國、執政天下。先帝念其微勞,特許配享太廟,此乃家族殊榮,亦爲朝廷勸忠之典範。伏望陛下念先帝舊恩,留臣父靈位於太廟一隅,勿使功臣寒心。”
“還望陛下垂憐,收回成令!”王世平連連叩首。
配享太廟庭,這可是王氏一門最大的榮耀。
如今,怎能一次站錯隊,就剝奪移除呢? “還望陛下垂憐,收回成令!”
僅是一剎,就有人俯跪而出,一齊求情。
“還望陛下垂憐,收回成令!”
“還望陛下垂憐,收回成令!”
俯首求情者,聲勢浩大。
不一會兒,已有足足六七十人。
丹陛之上,趙策英望了兩眼,面露了然。
一眼望去,俯跪求情者,幾乎都是“反對廢后”的人。
究其緣由,自是擔心“判罪”的問題。
賞罰一事,一向與“首賞”、“首罰”有關。
首賞較好,也即意味著餘下的賞賜較好。
首罰較重,也即意味著餘下的判罰較重。
如今,廢后一事,竟然牽扯了移除太廟,無疑是一等一的重。
這,如何不讓人惶恐? 趙策英淡淡望了一眼。
巧了,這一次還真就判罰不輕。
反是曾經站出來反對廢后的,不管有沒有跳到支持廢后的行列,有一個算一個,都貶!
“君無戲言!”
一言落定,趙策英大手一揮。
“散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