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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蘆雪亭聯句啖腥羶 榮禧堂承妝埋禍胎

第319章 蘆雪亭聯句啖腥羶 榮禧堂承妝埋禍胎

熏籠內炭火殷紅,其上香氣蒸騰。

二人也不急著求那一夕之歡,相擁落座熏籠左近,李紈又細心爲其斟了一盞茶。

陳斯遠一飲而盡,李紈就低聲說道:“嬸子本就不大願意留在園子裡,父親當日在京師爲官時,曾置辦了一處二進宅院,待辭官回鄉時曾賃了出去。到得九月裡,那宅院收攏了回來,嬸子與兩個妹妹正好搬過去暫且住著。

那日嬸子與兩個妹妹纔來,寶玉便急吼吼過去盯著瞧。兩個妹妹雖不曾說什麼,可夜裡嬸子可是絮叨了好一陣。今兒個又說過了明日便要搬出去。”

李守中曾爲國子監祭酒,門生故吏遍天下,京師風向自是瞭然於胸。那寶玉混世魔王也似,做下的樁樁件件,又怎能瞞得過李守中?只怕李紈的寡嬸離開金陵前便得了信兒,到得京師一看寶玉果然是個脂粉堆裡打混的,立時便要搬出去,生怕因著寶玉再敗壞了兩個女兒的名聲。

陳斯遠笑道:“嬸子既不願留,那就不留,左右如今這園子也不太平?!?

李紈一怔,道:“你知道了?”

陳斯遠納罕看向李紈,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李紈道:“頭晌時太太尋我過去說話兒,只說三妹妹治家太過嚴苛,惹得上下人等怨聲載道……太太話裡話外,似有意讓我管家。”

陳斯遠笑道:“那你是怎麼想的?”

“我?”李紈譏諷一笑,道:“太太也是無人可用了,這纔想起我來。先前說我寡婦失業的不好拋頭露面,如今又要推我出來與鳳丫頭打擂臺,我又不是傻的,纔不會做這等費力不討好的事兒呢?!?

陳斯遠哈哈一笑,說道:“正是這個道理?!?

李紈笑了笑,說道:“先前母親來信,言說嬸子家中貧寒,兩個妹妹的嫁妝有些單薄。我便想著,勞煩你置辦幾處鋪面、田莊,就當我給兩個妹妹添妝了?!?

“好,”陳斯遠應下,道:“正好我如今也有些餘錢,正要購置些田產、鋪面,順道兒便幫你辦了?!?

李紈便靠在陳斯遠肩頭,幽幽一嘆道:“虧得有你,不然我在這府中每一日都是煎熬?!?

陳斯遠不再多言,探手捏了李紈的下頜,迎著一雙桃花眼,便朝著那櫻脣覆了上去。

……………………………………………………

一夜無話,到得次日天明,香菱因一直記掛著詩會之事,一夜輾轉反側不曾安睡,天光才亮便爬了起來。

哈欠連天伺候著陳斯遠穿戴齊整,掀開帳子往外瞧了眼,只見窗戶上雪亮,頓時蹙眉道:“只怕是天晴出日頭了?!?

陳斯遠笑著道:“說不定是下了大雪之故?!?

香菱趕忙揭起窗屜往外觀量,透過玻璃窗,果然便見院兒中銀裝素裹,又有搓綿扯絮一般的雪花自天上簌簌而下。

香菱大喜過望,合掌讚道:“一夜好雪,今兒個定能開詩會了!”

眼看香菱歡喜得人都精神了幾分,紅玉忍不住打趣幾句,偏生香菱只顧著歡喜,任紅玉如何說她都不著惱。

陳斯遠笑著出了屋,也不曾走遠,便在院兒中習練了一遍樁功。少一時五兒、蕓香俱都起來,五兒自去小廚房提食盒,蕓香掐著腰吩咐著粗使丫鬟、婆子打掃院兒中積雪。

又有紅玉出來緊忙吩咐燒一鍋熱水。少一時,待陳斯遠習練罷了,丫鬟便打了一盆熱水進屋,供陳斯遠擦洗。

陳斯遠用早點時,香菱更是一時憂一時喜。陳斯遠實在瞧不下去,道:“不過是聯句,心裡有了便說,沒有便不說,怎地難成這個樣?!?

紅玉笑著道:“香菱姐姐是怕丟了臉?!?

陳斯遠笑道:“那我給你出個主意,你不妨現下就往瀟湘館去?!?

香菱眨眨眼,立時笑道:“也好,我這就去尋林姑娘,過會子就在林姑娘處用飯了?!?

說罷,尋了灰鼠皮的大衣裳,便往瀟湘館去。

屋內紅玉、五兒兩個俱都掩口而笑,紅玉就道:“只怕爲了作詩,香菱姐姐便是連飯也顧不上吃了?!?

陳斯遠此時業已用罷早點,忽而想起一事來,便吩咐紅玉道:“過會子我寫幾味香辛料,你再去庫房多取一些銀霜炭來?!?

紅玉頓時喜道:“大爺可是要燒肉吃?”

陳斯遠笑道:“是,我往後街關嫂子處問問,可有新得的牛肉,切成薄片,拌上佐料,一半拿去蘆雪庵吃,一半留給你們吃。”

五兒歡喜道:“不若我跟大爺一道兒去吧,一來提東西,二來……免得大爺又買了老牛肉,吃著塞牙呢。”

紅玉輕輕推搡五兒一把,笑道:“你這身子骨也就提個食盒,哪裡能提得了旁的?”

話是這般說,待拾掇停當,五兒還是跟著陳斯遠撐傘往後街而去。關嫂子處果然新得了半頭牛,陳斯遠切了十斤上好牛肉,又使了銀錢央關嫂子切成薄片。轉頭兒回了清堂茅舍,又尋了小磨將各色調料研磨成粉,和著菜籽油一併拌在肉裡。

紅玉將牛肉分成一大一小兩份,眼看臨近辰時,陳斯遠便提著拌好的牛肉往蘆雪庵而來。

出了院門,四顧一望,並無二色,遠遠的是青松翠竹,自己卻如裝在玻璃盆內一般。

走不多遠,忽而嗅見寒香撲鼻,扭頭一瞧,遙遙便見櫳翠庵裡紅梅越過牆頭,開得正豔。

一路過得翠煙橋、蜂腰橋,轉眼便到了蘆雪庵近前,便見四下滿是丫鬟、婆子,更有那頑皮如雪雁的,正攛掇著侍書等在小徑旁堆雪人。

陳斯遠提著物件兒進得內中,探春就笑道:“又來一個,如今就差寶玉與湘雲了?!?

惜春見陳斯遠兩手都提著東西,不由納罕道:“遠大哥提了什麼來?炭爐?”

陳斯遠見黛玉瞥過來,便笑道:“此時天寒,正是進補之時。剛巧一早兒得了塊牛肉,我便自個兒拌了,過會子大夥燒了也嚐嚐滋味。”

黛玉掩口笑道:“那可是瞧,雲丫頭與寶玉這會子定是尋鳳姐姐算計那塊鹿肉去了。”

正說著,只見李嬸也走來看熱鬧,因問李紈道:“怎麼一個帶玉的哥兒和那一個掛金麒麟的姐兒,那樣乾淨清秀,又不少吃的,他兩個在那裡商議著要吃生肉呢,說得有來有去的。我只不信,肉也生吃得的?”

衆人聽了,都笑道:“了不得,快拿了他兩個來?!?

黛玉笑道:“這可是雲丫頭鬧的,我的卦再不錯。”

李紈領著探春忙去尋湘雲、寶玉兩個,須臾卻領了湘雲、寶玉、夏金桂三個來。後頭又有老婆子提了炭路等物。

陳斯遠擡眼便見,便見湘雲癟了嘴不大高興,那寶玉也是面色訕訕。陳斯遠暗忖,莫不是這兩個胡鬧,被夏金桂撞見後譏諷了一番?

李紈趕忙轉圜道:“林丫頭果然說中了,這幾個正鬧著要燒肉吃呢?!?

惜春笑著道:“可是趕巧,遠大哥也提了肉來,過會子我可得嚐嚐鮮。”

湘雲眨眨眼,頓時將方纔的不快拋諸腦後,歡喜著道:“遠大哥竟跟我想在了一處,真真兒是巧了。遠大哥準備的什麼肉?”

“牛肉?!?

湘雲瞇眼笑道:“我與寶二哥準備的鹿肉,過會子咱們換著吃?!?

陳斯遠應下,笑著起身擺放炭爐、鐵叉、鐵網,須臾生起炭爐來,便悄然將黛玉與惜春叫到了身旁。

菜籽油拌過的牛肉放在鐵網上滋啦啦亂響,陳斯遠低聲與黛玉道:“這牛肉鮮嫩,妹妹可以少吃一些?!?

探春原本圍在湘雲身旁,此時聞見香氣,嗅著鼻子道:“好香啊,香氣這裡都聞見了,四妹妹、林姐姐快讓我嘗一口?!?

因牛肉切成薄片,須臾便已烤炙熟了,黛玉自個兒都沒吃,便挑了一筷子塞過來,笑著道:“三妹妹先嚐個鮮。”

探春咬著牛肉嘶嘶呵呵入口,越嚼眼睛越亮,喜道:“也不知怎麼調的,吃著比平日的牛肉還香?!?

湘雲在那邊廂癟嘴道:“牛肉哪裡有鹿肉好吃?”

探春扭頭笑道:“真個兒比鹿肉好吃,雲丫頭快來嚐嚐。”

湘雲一擡眼,正瞧見夏金桂陰陽怪氣地瞧過來,心下堵得慌,一早兒便不想與寶玉湊在一處了,於是順勢起身便道:“我卻是不信,四妹妹快讓我嘗一口?!?

哪知惜春是個不讓人的,剛夾了一筷子,聞言一口吞下,含混著支支吾吾半晌,那意思想吃等下一塊。

湘雲著惱,返身尋了筷子,也湊在黛玉、探春身邊兒。

蘆雪庵不過三間房,內中擠得滿滿當當,這會子香氣早就盈室,便是外頭的丫鬟、婆子也聞見了的,便紛紛探頭往內中觀量。

此時迎春、邢岫煙、寶琴也來了,問過幾句,湘雲便招呼寶琴道:“傻子,過來嚐嚐。”

昨兒個寶琴纔去了一趟薛家老宅,聽哥哥薛蝌說過,他業已與薛姨媽商議停當,待來日寶釵出閣,她便要隨著寶釵一道兒嫁過去。因是這會子瞧見陳斯遠,心下多少有些異樣。

便說道:“才用過早飯,我就不吃了?!?

湘雲笑道:“你知道什麼!‘是真名士自風流’,你們都是假清高,最可厭的。我們這會子腥羶,大吃大嚼,回來卻是錦心繡口。”

黛玉笑著與寶琴道:“你快來嚐嚐,真真兒是好吃的。若不是我吃不下,一準兒要多吃一些呢。”

李紈心下好奇那牛肉到底是什麼滋味,想著就算不好吃,也是陳斯遠擺弄的,便道:“我看雲丫頭說的對,你們吃不吃我不管,我卻要嘗一筷子的?!?

她這麼一說,李紋、李綺兩個也來湊趣,二姑娘迎春因待字閨中,這纔不好上前,邢岫煙便熨帖的陪著迎春在一旁笑著。

黛玉吃了幾塊,因胃口小實在吃不下,便挪了地方叫邢岫煙來,自個兒又去陪著迎春。邢岫煙更是善解人意,烤炙了一小碟,叫了丫鬟給迎春送了去。

到得後來,內中煙氣蒸騰,連李紈的寡嬸都來觀量,眼見這般吃法自是好一番嘖嘖稱奇。

湘雲是個眼大肚子小的,吃的不多,餘下光景都說話兒了。反倒是寶琴一筷子接著一筷子,吃得眉開眼笑。

過得須臾,平兒又帶了鳳姐兒的話兒來,說是一時走不開,過會子再來。湘雲立時騰地方,扯了平兒來吃。

過得半晌,鳳姐兒果然來了,入內便笑著嗔怪道:“先前說你們要作詩,我這才躲了去,誰知竟是躲起來吃好吃的。唷,這燒肉聞著就香,勾得我饞蟲都動了,快給我來一碟?!?

惜春緊忙騰了地方,鳳姐兒嚐了一口,立時讚歎不已,還問陳斯遠要了方子,只道來日自個兒醃了吃。

六七斤的牛肉,陳斯遠沒用早飯,自個兒吃了大半斤,餘下衆金釵加起來也不過吃了二斤。剩下大半,乾脆挪了出去分與丫鬟、婆子們。

那炭爐雖挪了出去,可免不得內中滿是燒肉味兒,黛玉便打趣陳斯遠道:“今日蘆雪庵遭劫,生生被你作踐了。我爲蘆雪庵一大哭!”

陳斯遠哈哈一笑道:“詩詞太雅,不免輕飄飄浮於上,我爲此間平添一分煙火氣,豈不正好兒?”

邢岫煙在一旁掩口笑道:“你這哪裡是一分煙火氣?錯非這會子挪了炭爐,不知道的還以爲走水了呢?!?

話音落下,衆人都笑個不停。

又是李紈止住笑意,與衆人說下規矩。此時丫鬟等將茶幾搬入,擺置茶水果點。當下衆人拈鬮爲序,鳳姐兒也忍不住道:“既這樣說,我也說一句在上頭。”說罷思忖半晌,這才笑著道:“你們別笑話我。我只有一句粗話,下剩的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下雪必刮北風。昨夜聽見一夜的北風,我有了一句,就是‘一夜北風緊’,可使得?”

陳斯遠笑著道:“這句可是不見底下的,不但好,而且留了多少地步給後人,大嫂子快快寫上,續下去。”

李紈答應一聲兒,果然謄抄紙箋之上,又續寫了兩句。

李紈之後是香菱,她趕忙接了兩句,其後衆人各有兩句,一爲上句尾,二爲下句頭。

因寶姐姐如今在老宅治喪,陳斯遠也不知自個兒是不是得了寶姐姐的鬮,只每每輪到他時纔會應上兩句。

這聯句有韻腳,起先諸人還都能聯上,待聯句多了,香菱先是摻和不上,跟著是邢岫煙,隨即迎春、探春、惜春也續不上了。

寶玉眼見寶琴、黛玉、湘雲鬥得熱鬧,也忘了身旁的夏金桂,只癡癡看向三人。 聯過幾十句,湘雲伏著,已笑軟了。衆人看她們三人對搶,也都不顧作詩,看著也只是笑。黛玉還推她往下聯,又道:“你也有才盡之時。我聽聽還有什麼舌根嚼了?”

湘雲這會子歪在探春懷裡笑個不停,探春也推她,道:“你有本事,把‘二蕭’的韻全用完了纔好呢?!?

湘雲咯咯咯笑道:“我不是作詩,這是搶命呢?!?

探春見她不聯了,便摻上一嘴,笑道:“這還沒收住呢。”

誰知此時陳斯遠又聯道:“素影侵幽徑,寒光透綺寮。”

探春眨眨眼,瞧著陳斯遠道:“遠大哥是壞人,我道他方纔爲何不言語了,敢情在這兒等著呢?!?

湘雲笑得打跌,已是不中用了。寶琴略略思量,聯道:“鶴棲鬆頂靜,鴉噪竹叢囂?!?

黛玉乜斜陳斯遠一眼,笑著道:“三妹妹別急,看我替你堵他的嘴?!鳖D了頓,又續道:“踏碎銀鱗砌,妝成玉筍標?!?

不想話音落下,陳斯遠又聯道:“檐垂冰箸瘦,瓦覆玉塵嬌。”

黛玉朝著陳斯遠皸了皸鼻子,道:“倚牖思歸客,憑欄憶故交?!?

陳斯遠輕輕一笑,又聯:“忽聞春信近,梅蕊破寒苞。”

李紈一看滿篇紙都寫滿了,趕忙叫道:“遠兄弟、林丫頭、琴丫頭快收了神通吧,夠了夠了,再寫可就寫不下啦?!?

黛玉聞言,笑著朝陳斯遠白了一眼,陳斯遠故作得意模樣,朝著黛玉拱拱手。

李紈這會子逐句點算下來,訝然道:“雲丫頭可惜了,竟恰好被遠兄弟超過一句去。”

湘雲歪頭笑著道:“誰不知遠大哥才名,你這般可算是欺負人?!?

陳斯遠正待分說,誰知此時忽有紅玉來尋,道:“大爺,王府侍衛又來了,大爺快去前頭?!?

陳斯遠心下納罕,也不知燕平王又尋自個兒有何要事,當下朝著四下告惱,道:“說得正高興,可惜忽然有事,那我便失陪了。”

衆人都道無妨,唯獨湘雲催著陳斯遠快去。

陳斯遠緊忙出了大觀園,不一刻過儀門到得倒座廳,擡眼一瞧果然又是昨日的侍衛。

那侍衛見了陳斯遠忙道:“陳孝廉昨日留下的兩個瓷瓶頗有效用,如今郡主的咳疾已緩和了許多,王爺大喜,便打發我來問問陳孝廉,那藥可還有富餘?”

陳斯遠愕然不已,心道這魚腥草素果然有效用?這玩意他胡亂搗鼓出來的,從來沒給人用過,也不知燕平王哪兒來的擔子就給壽安郡主用上了。

當下就道:“沒試過大蒜素?”

侍衛拱手道:“孝廉不知,郡主不喜大蒜,王爺萬般無奈,這才用了那新藥……不過孝廉放心,先前自有人試過藥了的?!?

陳斯遠便道:“我手頭倒是還有富餘,勞煩稍待?!?

陳斯遠立馬到得儀門前尋了婆子傳話兒,過得半晌,紅玉便又送來幾個瓷瓶。陳斯遠收好,返身回來給了那侍衛,那侍衛正待告辭而去。

陳斯遠忽而開口喚住,忍不住低聲問道:“這個……敢問壽安郡主庚齒幾何???”

侍衛古怪地瞥了陳斯遠一眼,道:“郡主如今才四歲,孝廉問這個做什麼?”

陳斯遠頓時舒了口氣,胡謅道:“這是藥三分毒,郡主年紀還小,勞煩告知王爺,此物還是莫要多吃爲好?!?

“原來如此,在下定當面陳王爺?!?

侍衛拱手作別,出門打馬而去,自是不提。

陳斯遠則暗忖,看來自個兒是想多了……不然還得費心思琢磨怎麼推拒燕平王的好意。他前途大好,可不敢與皇室宗親粘上姻親,不然哪裡還有前程?

扭身而回,本打算還去蘆雪庵,誰知遙遙便瞧見賈母領著丫鬟、婆子往蘆雪庵而去。陳斯遠懶得與老太太勾心鬥角,當下乾脆回了清堂茅舍。

到得這日下晌,香菱紅著臉兒雀躍而歸,素日裡她是個嫺靜少話兒的,這會子卻成了話癆,嘰嘰呱呱說個不停,顯是高興壞了。

陳斯遠便道:“你也別急,都是輪流做東道,總有輪到咱們那天?!?

香菱有月例銀子,平素也不用花錢請婆子從外頭帶脂粉,當下便笑道:“這可好,那我仔細算算,回頭兒須得仔細謀劃了,免得到時候鬧了笑話?!?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這日夜裡香菱頗爲動情,極盡癡纏之能,自不多提。

……………………………………………………

待轉過天來,陳斯遠一早兒又往薛家老宅而來。

這日是小祭,陳斯遠留在前頭倒座廳裡,需要答對的賓客不多。內中只薛蝌一個,不見賈璉蹤影。

陳斯遠暗忖,八成賈璉是得了大老爺吩咐,去辦石呆子一事去了。

過得晌午,鶯兒來前頭叫,陳斯遠這才得空往後宅而去。到得後院兒正房裡,薛姨媽與寶釵正說著話兒,見其來了,寶釵忙起身避了出去。

只錯身之際剜了陳斯遠一眼。

陳斯遠略略蹙眉,心下便有了成算。

果然,待一應人等都退下,內中只餘薛姨媽與陳斯遠,薛姨媽便道:“薛蝌應下了,只待出殯後便寫下聘書,往後琴丫頭隨著寶釵一道兒嫁過去?!?

陳斯遠心下暗喜,明面上卻不動聲色,只蹙眉湊過來擒了薛姨媽略顯消瘦的手兒道:“苦了你了,賈家那邊如何說的?”

薛姨媽嘆道:“還能如何說?除去京師裡的鋪面,餘下的,盡數轉手給了榮國府?!?

說話間又將桌案上的檀木匣子推過來,道:“蟠兒一去,我家中再無頂門立戶之人,說不得會招惹來旁人覬覦。這內中銀票、房契、地契、股契,便算是寶釵的嫁妝,你且幫她收著?!?

陳斯遠點點頭,納罕道:“賈家……能拿得出來這般多銀錢?”

薛姨媽冷笑道:“我那好姐姐哪裡有什麼銀錢?不過先拿了一萬兩來,餘下的只說年底再給。我看啊,她八成是打算將各處營生髮賣了,纔有銀錢給我。”頓了頓,又道:“不過她好歹給了句準話兒,保準來日其餘幾房來糾纏時,不會坐視不理?!?

眼見陳斯遠沉吟不語,薛姨媽道:“那匣子你不打開瞧瞧?”

“哦。”陳斯遠應了一聲兒,隨手打開,略略點算,便見房契四個,鋪契七個,海淀莊子兩個,銀票五萬兩,另有膠乳股子、百草堂股子若干。

陳斯遠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全都加起來……豈不是起碼十幾萬銀錢?

“怎地這般多?”

薛姨媽納罕道:“你先前便鼓動著我將那些不賺錢的營生髮賣了,如今可不就有這麼多?”

原來如此。陳斯遠又問:“那太太此番能得多少?”

薛姨媽回道:“沒多少,算算她能賺上幾千兩銀子就不錯了?!毖劭搓愃惯h面色古怪,她又道:“怎地?給她少了你還不高興了?”

“不是,這……我一時跟你說不清?!标愃惯h不知該做如何表情了。因著自己之故,薛家一早兒發賣了外邊營生,這現銀自是極多。王夫人眼巴巴來爭搶薛家家產,擡價氣走了王舅母,結果只得了幾千兩銀子的實惠,換了陳斯遠是王夫人,只怕也會心有不甘。

那王夫人本就是個偏激的,難保不會心生怨恨。

轉念一琢磨,他留在榮國府裡,名義上又是邢夫人的外甥,遲早得跟王夫人對上。這麼一想,好似也沒什麼?

於是當下釋然一笑,攥緊薛姨媽的手道:“我這不是怕她回頭兒覺著不對,再說話不算數嘛?!?

薛姨媽道:“嫂子都讓她氣得不來了,她也是要臉面的,哪裡會說話不算數?!?

陳斯遠放下心來,哄了薛姨媽半晌,又往廂房而來,尋著寶姐姐說過半晌。眼看下晌沒事兒,這才施施然捧著匣子迴轉榮國府。

也是趕巧,因連日大雪,那馬廄旁的角門竟被積雪壓得掉了瓦片,如今管事兒的正催著幾個匠人修葺。陳斯遠不好走此處,只得往東邊廂的角門入後宅。

誰知甫一入內,正瞧見平兒蹙眉從綺霰齋裡出來。

“平姑娘。”

平兒回神,忙舒展眉頭笑著道:“遠大爺?!?

陳斯遠客套一番,二人一併而行,陳斯遠便道:“平姑娘方纔愁眉不展的,可是有事兒?”

平兒遮掩道:“我能有什麼事兒?不過是白日裡忘了將鐲子落在何處,這纔來綺霰齋問一嘴?!?

陳斯遠暗忖,平兒丟的便是蝦鬚鐲吧?這等小事兒,他自然懶得摻和其中。與平兒一道到得大觀園正門左近,本待彼此別過,誰知正巧撞見急急而來的鳳姐兒

不待二人上前招呼,鳳姐兒就道:“平兒快跟我走,你二爺讓大老爺給打了!”

“???”平兒大驚失色。

鳳姐兒瞧了一眼陳斯遠,又道:“勞煩遠兄弟幫著求個情,大老爺發起火來不管不顧的,只怕要將你二哥打壞!”

陳斯遠不好推拒,點頭應承下來,跟著鳳姐兒便往東跨院而去。路上陳斯遠便問:“二嫂子,好端端的大老爺爲何要打璉二爺?”

鳳姐兒急切之間也少了分寸,道:“還能爲何?大抵是因著石呆子那扇子。前幾日你二哥求了賈雨村,誰知此人當面含混過去,過後又不認了。你二哥交代不過去,便被大老爺臭罵了一通。

轉頭大老爺尋了旁人料理此事,你二哥聽聞那石呆子被坑得家破人亡,尋了繩子吊死了,便忍不住去尋大老爺說道?!?

“死了?”

眼見鳳姐兒不願多說,陳斯遠只好按捺心思。當下隨著鳳姐兒一路到得東跨院,入得外書房,果然便見賈璉被打得臉上破了兩處。

邢夫人、陳斯遠、鳳姐兒等輪番求情,賈赦指著賈璉鼻子罵了一通,這才拂袖而去。

賈璉還能走,也不用陳斯遠去送,他便隨著邢夫人去了後頭。

入得正房裡,邢夫人將一應人等打發下去,陳斯遠這才說道:“他是怎麼把石呆子給坑死的?”

邢夫人道:“他尋了珍哥兒,設了賭局不說,又去衙門查了黃冊,說那石呆子欠了官銀。石呆子本就是個破落戶,那些衙役又豈能輕饒?當下變賣家產賠補,這纔將那些扇子抄了來。轉頭兒珍哥兒又拿了欠條去衙門告,衙門便將扇子作官價賠補了過來?!?

陳斯遠點了點頭,暗忖如此看來,這石呆子也不算冤枉。這年頭的士紳,哪兒有不欠皇糧的?區別是你有錢有勢,便能與衙門沆瀣一氣;無錢無勢,那便等著如狼似虎的衙役上門催逼吧。

此時邢夫人又道:“璉兒也是個不省心的,也不知哪兒來的善心,方纔竟與老爺說:爲這點子小事,弄得人坑家敗業,也不算什麼能爲!”

陳斯遠道:“就爲著這麼一句話?”

“哪兒??!”邢夫人低聲道:“他與我說了,敢情這要扇子的不是娘娘,而是聖人?!?

“聖人?”

邢夫人道:“也是宮裡有人進讒言,說老爺藏著不知多少把古扇,聖人當著娘娘的面兒問了一嘴,娘娘還能裝不知道?老爺捨不得自個兒的扇子,便只能去打石呆子的主意?!?

陳斯遠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道:“還有此事?不妙啊,我怎麼覺著聖人是在訛賈家?”

“訛賈家?這怎麼話兒說的?”

陳斯遠就道:“你琢磨啊,二房老爺在工部貪了多少銀錢?新晉營繕郎只查了幾年的賬目,餘下的混亂不輕。可聖人據此推算,還能算不出賈家貪了多少銀子?換了你是聖人,你心下會不會有氣?”

邢夫人眨眨眼,頓時唬得抖若篩糠,結結巴巴道:“這……這若是被聖人記恨上,可如何是好啊。小……哥兒,你,你快琢磨個法子,快些將老爺除了去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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