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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昏厥

榮國府。

鳳姐兒自角門進得自家小院兒,便見只有平兒來迎。當下就蹙眉道:“你二爺又往哪兒去了?”

平兒情知賈璉又去尋多姑娘廝混去了,趕忙遮掩道:“方纔那會子還在,想來是去前頭書房了。”

鳳姐兒輕哼一聲,搖動團扇,面上香汗淋漓。這日往勳貴家走動,可算將最後一家談妥,回來時便先去往王夫人處報喜,其後才施施然迴轉自家。

平兒緊忙奉了涼茶,又在一旁打扇道:“左右只差繕國公府,府中銀錢也夠數,奶奶何不多歇息兩日?”

鳳姐兒乜斜道:“你說得倒輕巧,最後一家可是足足差了四千兩銀子呢。不過繕國公府也難,連著辦了兩遭喪事,如今也虧空得緊。我去了兩回,當家太太到底給了準話,先湊了兩千兩來,餘下的等年底再說。”

頓了頓,鳳姐兒又抱怨道:“你說說我這是什麼命?原還當是好事,誰知秦氏一去,這工部的營生就停了,轉頭又要四下填窟窿,真真兒是……”

平兒笑道:“便是奶奶沒接那差事,這起子事兒還不是要奶奶奔走?這叫能者多勞……左右也就這一遭了,今兒老爺回來面帶喜色,聽說好似要升官了。”

“哦?”鳳姐兒納罕道:“方纔怎麼沒聽太太提起?”

平兒笑道:“八字才一撇,太太自是不好張揚。不過那趙姨娘早就四下嚷嚷遍了,就算我不說,明兒個奶奶也得聽下頭人說起。”

鳳姐兒嘆息道:“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但願老爺升了官兒,從此這虧空就不找老爺了。不然這何時是個頭兒啊?”

正說話間,忽有林之孝家的唬著臉兒奔進來:“二奶奶,可了不得了,遠大爺血刺呼啦的擡了回來,這會子人事不知,二奶奶快瞧瞧去吧!”

“啊?”鳳姐兒唬得霍然而起,追問道:“傷哪兒了?”

林之孝家的揪心道:“我看左胸口插了短劍……”

鳳姐兒‘誒唷’一聲,擡腳便往外走,行至門前眼見平兒隨行而來,鳳姐兒趕忙吩咐道:“快去東跨院知會一聲兒,再去往清堂茅舍告訴一聲兒!”

平兒緊忙應下,與林之孝家的兵分兩路,一個往東跨院,一個先往王夫人院兒而去。

那平兒先一步到了王夫人院兒,這日薛姨媽也在,姊妹兩個正說著互典事宜。因此番乃是甄家有求於賈家,這互典一事上,總是賈家佔了幾分便宜。

王夫人起先還點算不清楚,待薛姨媽分說一通這才得知,若無意外,這互典之後榮國府公中每年能多收個一二千的銀子。

王夫人頓時熨帖不已,連說話也帶了笑模樣。

可別小看這一二千銀子,有了這筆錢逢年過節榮國府也能體面些,總不至於東挪西湊的捉襟見肘。

正說話間,平兒入得內中回道:“太太、姨太太,遠大爺傷了,這會子人事不知,暫且擱在向南大廳了。”

王夫人與薛姨媽面面相覷,薛姨媽一顆心都撲在小良人身上,聞言不禁顫聲問道:“你,你再說一遍?”

平兒趕忙複述了一遍,頓時唬得薛姨媽臉色煞白。起身跌跌撞撞便往外尋去,口中兀自道:“這是怎麼話兒說的?好生生的怎麼就傷了?”

王夫人瞧著古怪,轉念一想……是了,寶釵如今一顆心都掛在陳斯遠身上,只怕妹妹這會子已然將陳斯遠當成了自個兒女婿。這來日還要指望陳斯遠遮蔽照拂薛家呢,這會子聽聞有變,自然有些失態。

釋然之餘,王夫人也趕忙起身往前頭尋去。那平兒還要往後頭去,當下匆匆一福便告退而去。

王夫人綴在後頭,卻無論如何也追不上薛姨媽。待轉過夢坡齋,王夫人忽而蹙眉放緩腳步。

這陳斯遠若是死了……反倒是好事兒?

寶玉今兒個還來掃聽那夏金桂呢,又因這兩年逐漸生疏,便是沒了夏金桂,寶玉也不會去尋黛玉;且寶釵滿心滿眼都是陳斯遠,只怕也不會轉頭纏著寶玉。如此一來,這陳斯遠豈不沒了用處?

這也就罷了,因著陳斯遠先前竄連,大房、二房合起夥來鬥老太太。如今王夫人真真正正掌了家,那陳斯遠乃是邢夫人的外甥,只怕再也不肯幫她,說不得還會幫著大房來對付她。

便有如前幾日,那陳斯遠便偷偷摸摸去了榮慶堂一回,到底說了什麼無人得知,只知道過後老太太臉上的笑模樣就沒變過……誰知那陳斯遠是不是私底下出了什麼鬼主意要來對付自個兒?

這般想來,陳斯遠一去,於王夫人而言竟有百利而無一害啊。

略略拿定心思,王夫人舒展眉頭,這才加緊腳步往向南大廳尋去。

……………………………………………………

大觀園。

賈蘭憋悶在家,這日正在園中耍頑,忽而便見香菱、紅玉、五兒等哭哭啼啼一路自清堂茅舍跑來,後頭還跟著個小丫鬟蕓香。

賈蘭心下莫名,緊忙上前去問,奈何香菱、紅玉、五兒等無暇理會,只撇開賈蘭便出了園子。也是那蕓香年歲小,這才被賈蘭攔住了。

“到底出了何事?”

蕓香急切得不行,掙了兩下不曾掙脫開,這才飛速道:“我家大爺傷了,說是這會子人事不知……蘭哥兒快撒手!”

賈蘭納罕道:“遠叔傷了?怎麼會?”

先有平兒,後有小廝慶愈來報,蕓香頓時惱道:“還不是因著你?”說話間趁著賈蘭怔神兒,掙脫開來撒丫子就跑。

賈蘭愣了愣,眼看蕓香瘋跑而去,咬了咬牙,扭頭便往稻香村跑去。他雖年紀小,可又不是傻的,這些時日的異常又豈能不知?

少頃到得稻香村前,遙遙便見母親李紈正領了素雲在給飼養的雛雞撒米糠。

賈蘭遙遙喊了聲兒,李紈擡眼擦汗,頓時呵斥道:“瘋瘋癲癲成何體統?”

賈蘭不管不顧跑到近前,喘著粗氣道:“母親,不好啦,遠叔傷了,如今人就在前頭。”

“啊?”李紈略略思忖,暗忖莫非是遠兄弟行那李代桃僵之計,爲賊人看破,這才報復在了遠兄弟身上?

不過是拆借了一回銀錢,月餘光景便原樣奉還,還得了那膠乳股子。此後屢次麻煩陳斯遠,說來還是自個兒虧欠了人家。她一個寡婦,能做的不多,不過是送了幾回三丁包子罷了,不想就連累了人家。

當下李紈扯下圍裙,吩咐道:“碧月看著哥兒,素雲與我去前頭看看去。”

素雲應下,主僕兩個急急往園外趕去。才過蜂腰橋,便見三春、邢岫煙、黛玉、寶釵都在往外頭趕,尤其那寶釵,撇下了一衆姊妹自個兒跑在了前頭。

惜春年歲小,又與陳斯遠最是親近,這會子急得直抹眼淚,不住地嘟囔道:“怎麼就傷了?爲何是遠大哥……”

探春不停地安慰道:“四妹妹別急,平兒姐姐只說是傷了,說不得並不嚴重呢。”

這話也就能哄一鬨惜春了,若果然是小傷,又何至於留在向南大廳?只看平兒那凝重的臉色便知此事不簡單。

當下一衆姑娘抄近路自榮慶堂後頭匆匆而過,此舉頓時驚動了賈母。大丫鬟鴛鴦緊忙來過問,探春便打發了侍書交代清楚,自個兒腳步不停,與衆人過了垂花門,又過穿堂,不一刻便進了向南大廳。

甫一入內,衆人只覺血腥氣撲鼻,寶釵隔著人縫瞥了眼,便見陳斯遠胸前衣襟盡數染紅,也瞧不出是左肩還是左胸口,插著一柄烏黑的短劍。寶姐姐頓時眼前一黑,搖晃著便要栽倒。

虧得邢岫煙與黛玉攙扶了,寶姐姐這纔不曾跌倒。

那趕來的邢夫人已然罵街道:“天殺的,哪個作孽的賊子傷了遠哥兒!去請了大老爺來,請巡城兵馬司發兵,將那賊子打殺了!”

薛姨媽急切道:“大太太少說兩句吧,快些尋了太醫來是正經。”

王夫人心思轉動,順勢吩咐道:“快去請胡太醫來!”說罷又生怕旁人誤會,解釋道:“胡太醫最擅急癥,如今遠哥兒人事不知,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邢夫人還沒反應過來,那薛姨媽就急了,道:“姐姐糊塗,最擅治外創的乃是鮑太醫。”

寶姐姐也急切著要說話兒,誰知鳳姐兒此時道:“打發人去請了王太醫、鮑太醫,胡太醫今兒個告假,不曾在府中。”

王夫人頓時收了聲,瞧著人事不知的陳斯遠暗歎一聲此人好運道,便不再說旁的。

鳳姐兒又來驅趕衆人,道:“你們也別圍著了,這廳裡本來就小,過會子太醫來了只怕都沒下腳的地方了。”

李紈這會子已然紅了眼圈兒,當下也顧不得其他了,說道:“遠兄弟怕是因著蘭哥兒才遭了此厄,我,我須得留下。”

李紈不肯走,寶姐姐、邢岫煙、黛玉也不肯走。那迎春望眼欲穿,急得恨不得帕子丟揉碎了,卻也知不好多留,便只得摟著哭成淚人的小惜春出了向南大廳。

少一時王、鮑兩位太醫揹負藥箱急切趕來,鮑太醫上前觀量一眼,頓時蹙眉道:“這袖箭只中了肩頭,我看其刃烏黑,只怕淬了毒啊。”

王太醫道:“當務之急,須得取出袖箭,止住血纔好。”

鮑太醫吩咐道:“取了熱水、燒酒、紗布來。”

王夫人見狀,趕忙將薛姨媽、邢夫人一併推出了向南大廳。

誰知纔出來,外頭便有周瑞家的尋來,道:“太太,遠大爺新宅裡養著那尤家姊妹哭著喊著尋了來,還帶了兩位郎中。”

王夫人禁不住蹙眉道:“這……真是添亂。”

薛姨媽眼巴巴瞅著廳內,邢夫人也六神無主,一旁丫鬟苗兒低聲嘀咕了兩句,邢夫人這才記起自個兒是陳斯遠的長輩。

當下趕忙道:“遠哥兒傷的如此重,她們這般急切也在情理之中……我去前頭答對了吧。”

王夫人頷首應下,邢夫人緊忙出了儀門,還不曾到得角門便聽得外間哭聲、超嚷聲連成片。

“……人命關天,不就是差門包嗎?二百兩拿去,我可能進去了?”

餘六哭笑不得:“這位奶奶,不是銀錢的事兒。實在是……府中規矩如此。還請這位奶奶不要爲難小的……再說這會子早有太醫去瞧了——”

“……賈家的太醫誰不知是怎麼回事兒?這二位乃是鶴年堂的丁郎中、喬郎中,一個擅內,一個擅外,可不比賈家的強了百套?”

邢夫人身旁的條兒聽著實在不像話,趕忙道:“大太太來了。”

門外頓時爲之一靜,邢夫人到得角門前,便見一身大紅的女子蹙眉紅著眼兒立在角門前,身後又有一身鵝黃,面相與其七分相類的女子,再往後又有個十二三的眼熟姑娘家。

邢夫人自是見過尤三姐、尤二姐的,那尤三姐見了邢夫人,頓時鼻子一酸跪伏在地,道:“姨媽,快讓我們姊妹見見他吧!”

邢夫人想起陳斯遠人事不知的情形,頓時鼻子一酸也紅了眼圈兒,當下也沒了吃味的心思,趕忙攙扶了尤三姐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來,都隨我來!”

當下引著尤三姐一行又往內儀門行來。少一時到得向南大廳前,邢夫人自去與王夫人、薛姨媽等言說,轉頭兒又與尤三姐道:“內中人多,不好都進去,你們挑一個隨著郎中進去就是了。”

這等事兒尤三姐素來當仁不讓,便頷首道:“我領著兩位郎中進去!”

尤三姐扭身與尤二姐、晴雯交代一嘴,便引著丁道簡與喬世平二位進了大廳裡。

尤三姐只掃量一眼內中性情,頓時捂著嘴嗚咽起來。莫說是寶姐姐,這會子黛玉與邢岫煙也都哭腫了眼睛。

那邢岫煙與陳斯遠兩情相悅且不說,黛玉這些時日逐漸對陳斯遠有了改觀,見其遭此厄事,自是心疼不已。

此時鮑太醫拿了匕首滿面躊躇,說道:“鄙人要動刀了,還請幾位姑娘避一避吧。”

鳳姐兒瞧得好一陣心悸,緊忙推搡著寶釵、黛玉、邢岫煙、李紈,連同剛進來的尤三姐,一衆女子又悲切著出了向南大廳。

那鮑太醫剛要動刀,喬世平便上前道:“仁兄且慢,此創口須得仔細了,一不小心切破血脈,只怕神仙也難救。”

鮑太醫狐疑著問道:“這位仁兄是……”

丁道簡盯著那烏黑短劍,隨口道:“此乃我鶴年堂的喬世平。”

鮑太醫本就是趕鴨子上架,聞言頓時驚喜道:“原來是喬兄,喬兄乃外創聖手,不若請喬兄動刀?”

“好說好說。”

喬世平不疾不徐淨了兩遍手,又從隨身藥箱裡尋了各類小匕首,蘸了烈酒,又在燭火上烤炙了一番,這才湊過來在短劍周遭下刀。此人早年乃隨軍郎中,前番隨大將軍嶽鍾琪遠征西域,因活軍卒無數,得了個閻王敵的外號。待西域平定,喬世平來了京師,機緣巧合之下便留在了鶴年堂。

喬世平擅外創,尤其是這等帶了倒刺的短劍,三下五除二便將那短劍挖了出來。

短劍噹啷一聲兒落在托盤裡,不待王太醫查看,丁道簡已然搶步上前拿了起來。探手摸了摸不曾沾染血跡的部分,抿嘴嚐了嚐,頓時蹙眉道:“蟾酥、草烏……呸,好似還有蛇毒?喬兄先放血吧。”

那主刀的喬世平蹙眉頷首道:“也唯有如此了。”

當下積壓創口,那烏黑的淤血汩汩而出,待變得鮮紅,喬世平這才尋了蠶絲線縫合創口……

與此同時,向南大廳外。

寶姐姐強自鎮定,先是低聲安撫了黛玉、邢岫煙幾句,隨即又尋尤二姐、尤三姐說話兒。那尤三姐一邊啜泣,一邊廂忍不住去瞧李紈。

寶姐姐這會子也聽鶯兒說了緣由,心下雖有些埋怨李紈,當面卻不好說什麼。

李紈被尤三姐這麼一瞧,便覺刀子剜過來一般,只覺心如刀割。自怨自艾之餘,只覺自個兒是個不祥之人。口中嘟囔著唸叨道:“都怨我,全都怨我……”

小惜春離著李紈近,停了這話禁不住擡頭問道:“大嫂子爲何說怨自個兒?”

那王夫人正冷眼盯著梨花帶雨的晴雯,聞言也看向李紈。

李紈心裡苦,正待言說,卻見向南大廳北門一開,那鮑太醫快步行了出來。

寶姐姐、尤三姐、黛玉、邢岫煙、薛姨媽、邢夫人緊忙圍攏過去,邢夫人急切問道:“鮑太醫,遠哥兒如何了?”

鮑太醫拱手道:“業已取出了袖箭,只是那袖箭上淬了毒,丁郎中與王兄倒是商議出了妥當方子,只是須得遠大爺清醒了纔好喂藥。如今……只能說聽天由命。”

邢夫人與薛姨媽等頓時好一陣天旋地轉,那邢夫人更是頓足罵街,寶釵母女擁在一處啜泣不止。尤三姐發了瘋也似要闖進向南大廳,虧得邢岫煙拉扯住纔不得成行。

黛玉與晴雯兩個也臉對臉的哭出聲兒來。餘者迎春、探春、惜春,無不抹淚,尤其是那小惜春更是哭嚎出聲兒。

恰此時賈政、賈赦一道兒趕來,大老爺上前呵斥一聲,又問過鮑太醫情形,便蹙眉說道:“遠哥兒如今不過是還沒醒來,你們這些個號的哪門子喪?爲今之計,快將遠哥兒擡回去靜養,說不得夜裡就醒了。”

邢夫人趕忙道:“擡去東跨院,我的外甥,自是要我來看顧著。”

賈赦還沒言語,鳳姐兒就道:“大太太房裡如今還有四哥兒呢,遠哥兒怎好過去?”

邢夫人道:“那就擡去清堂茅舍。”

尤三姐忍不住道:“哥哥這般情形,還是擡回新宅吧。若有個好歹,我,我也不活了……”

寶姐姐蹙眉道:“妹妹這般自個兒都顧不得,哪裡還能顧得了遠大哥?”說話間忽而心下一動,說道:“如今我哥哥搬去了老宅,那東北上小院兒前頭空置著,不若先將遠大哥挪了去,待其好轉一二再挪去旁處?”

薛姨媽聞言立時附和道:“正是,不若挪去我那前院兒,正好我這幾日無事,倒是能騰出手來看顧一二。”

賈赦快刀斬亂麻道:“便是如此,快將遠哥兒擡去姨太太處。”

除了寶玉,闔府都知陳斯遠與寶釵之事,因是隻當丈母孃提前照顧女婿,也不曾多想。當下便有小廝擡了陳斯遠往東北上小院兒而去,薛姨媽、邢夫人、寶釵等自是一路隨行。

那李紈剛要隨行過去,誰知王夫人卻說道:“李氏,你方纔說都怨你……是何意?”

李紈抹淚正要開口,恰此時鴛鴦匆匆趕來,道:“老太太關切得緊,叫大老爺、老爺、太太、大奶奶、二奶奶過去說話兒呢。”

賈政便道:“老太太也掛著心呢,我看先去回了老太太再說旁的。”

王夫人應下,又掃量李紈一眼,心下狐疑不已。

一行人等往榮慶堂而去,須臾過了垂花門,沿抄手遊廊進得榮慶堂裡。

那賈母果然關切問過幾句,鳳姐兒一一回了話兒,自是惹得賈母蹙眉不已。

大老爺賈赦這會子尚且心下莫名,說道:“遠哥兒身邊兒的小廝呢?叫過來問話,這好生生的怎麼就遭了歹人?”

堂上賈母便道:“不用問了,這事兒我倒是略知一二。”

一應人等面面相覷,賈政上前拱手道:“母親知道?”

賈母嘆息著頷首連連,說道:“前幾日遠哥兒來尋我,便提及說有歹人盯上了蘭哥兒。”

“竟有此事?”大老爺來了精神頭,不禁蹙眉說道:“遠哥兒怎地不與老夫說道說道?些許宵小,老夫請了巡城兵馬司,一隊官兵便能將那些宵小魂飛魄散,何至於親自犯險?”

賈母蹙眉道:“大老爺不知內情,那盯上蘭哥兒的,乃是燃燈教的妖人。”

燃燈教這些年屢有造反之舉,前年還攻破了一處縣城,賈赦一聽燃燈教頓時不說話兒了。

此時賈政問道:“這卻奇了,好生生的,那燃燈教妖人又怎會盯上蘭哥兒?”

賈母便道:“此事說來話長……”當下便將李祭酒託付陳斯遠給李紈帶金剛經,其後李信崇來京索要,之後走漏風聲等等事宜說了一通。

內中人等,除去李紈兀自垂淚不已,餘者俱都驚奇不已。

老爺賈政蹙眉不已,心下只覺虎父犬子,十分瞧不上那李信崇;

鳳姐兒暗自掃量李紈,心想都說李家底蘊深厚,她先前只當是謠傳,如今這隨手一部金剛經便能鬧出這般大風波來,可見傳言不假;

王夫人冷眼旁觀,心下愈發厭嫌,只覺李紈果然是招災惹禍的根本;

大老爺賈赦等賈母一說完,立時就炸了,吵嚷道:“什麼?那金剛經就給了一萬兩銀子?這,這……”

亂世黃金、盛世古董,那金剛經若是落在他大老爺手上,少說能發賣個三五萬銀子!

賈母趕忙道:“人家燕平王還說了,來日保蘭哥兒有一番前程。”

那燕平王乃是今上的親兄弟,說句一言九鼎有些過了,可一諾千金總是有的。賈赦略略思量,也禁不住頷首道:“如此一來倒是說得過去。”

賈政也在一旁撫須頷首,說道:“燕平王輕易不許諾,能得其一諾,可見是蘭哥兒的福分。”

賈母掃量一眼,果然便見王夫人又乜斜瞥向李紈。當下趕忙道:“如今蘭哥兒還小,說這些話還早。如今要緊的是遠哥兒,總要把人救回來纔好。”

衆人紛紛應聲,賈政說了鮑太醫醫囑,賈赦又張羅著四下延請名醫,隨即便被賈母一併打發了出去。

那李紈自是隨著王夫人一道兒往東北上小院兒來瞧陳斯遠,奈何王太醫攔門,只道如今不便探視。李紈嘆息一聲兒,只得別過王夫人回返稻香村。

卻不知王夫人盯著李紈半晌,也不知心下如何思量的,這才扭身回了自個兒院兒。

東北上小院兒裡,三春、邢岫煙先被寶姐姐勸說了回去,而後是黛玉,最後又與尤三姐說了半晌。

奈何尤三姐只死命搖頭不肯離去,後頭的晴雯便道:“三姨娘不若先回去,我留下來照料大爺也是一般。”

寶姐姐唬著臉兒道:“你哪裡好留下來?沒看方纔太太盯著你一個勁兒的瞧?”說罷又與尤三姐道:“妹妹若是真個兒要留,不若先去清堂茅舍小住一些時日,如此一來,每日也能來瞧上一眼。”

尤三姐六神無主,情知自個兒不好留在東北上小院兒,便只得應承下來。紅玉也是悲切不已,卻強忍著過來勸說半晌,便催著香菱、五兒、蕓香引著尤三姐去後頭安置。

尤二姐、晴雯不好久留,寶姐姐親自送二人出了門兒,這才兜轉回來。

四位太醫、郎中業已開了方子,同喜、同貴兩個正在熬藥,牀榻上陳斯遠面如金紙,雖呼吸勻稱卻不見轉醒。

寶姐姐心如刀割,暗歎自個兒命苦之餘,又朝著漫天神佛禱告,祈求陳斯遠轉危爲安。

因生怕陳斯遠沾染了外邪,是以刻下門窗緊閉,寶姐姐眼見陳斯遠熱得額頭沁出汗珠,便湊過來親自爲其打扇。

俄爾,藥湯熬製得了,她又親手捧了湯藥來喂。奈何陳斯遠牙關緊閉,喂進去十成倒有九成淌了出來。

薛姨媽當著寶姐姐的面兒不好與陳斯遠太過親近,只在一旁唉聲嘆氣。到得入夜時,各處又來人過問,寶姐姐強打精神一一回了,待回身之際便有些踉蹌。

薛姨媽禁不住心疼道:“我的兒,遠哥兒如今雖不好說,你卻不好將自個兒累垮了。眼看入夜,你也回去吃用些……你如今還沒過門,姑娘家的哪裡好夜裡留下來照看?”

此時鶯兒入內回道:“太太、姑娘,香菱與紅玉來了,說是夜裡照看遠大爺。”

薛姨媽便道:“正好,這兩個是遠哥兒身邊人,想來定會照看周全了。”

寶姐姐這才應下,又偎著薛姨媽哭了半晌,這才領著鶯兒迴轉蘅蕪苑。

香菱、紅玉兩個一道兒入內,見過薛姨媽,便來房中照料陳斯遠。

薛姨媽雖極爲掛心,卻不好留下,只得忐忑著回了後頭。

一夜無話,轉天清早薛姨媽便來前頭觀望。那香菱、紅玉兩個熬得臉面憔悴,任薛姨媽如何催促也不肯回轉。後來還是薛姨媽強命同喜、同貴兩個拖了出去,方纔不情不願迴轉清堂茅舍。

這二人才走,轉頭寶姐姐、尤三姐又來照看。隨即李紈、黛玉、邢岫煙、三春、寶玉等,走馬燈一般你來我去、我來你走。那李紈本要盡些心力,奈何此間不缺人使喚,只得悶悶回返。

至下晌時還不見陳斯遠轉醒,寶姐姐隱隱心生絕望,那尤三姐更是崩潰大哭。

恰此時同喜急匆匆入內,回道:“姑娘,不好啦,鶯兒與園中的婆子打起來了!”

不待寶姐姐過問,薛姨媽就納罕道:“怎麼就打起來了?”

同喜道:“說是……那婆子說姑娘是……”

“是什麼?”

“是喪門星,剋死了老爺克兄弟,如今連遠大爺也一併克了去……”

寶釵原本夜裡便輾轉反側不曾安睡,如今又熬了大半日,饒是身子內壯也有些虛浮,聞言氣急之下氣血上涌,頓時天旋地轉往一旁栽倒。

“我的兒!”

“姑娘!”

薛姨媽緊忙搶過來,將寶釵攬在懷裡。寶姐姐一雙水杏眼早已無神,只悽苦地瞧著薛姨媽道:“媽媽,我好苦啊……”

一言既出,薛姨媽立時心如刀割,不禁破口罵道:“去請了太太來,我倒要看看是哪個沒起子的在背後嚼老婆舌!”

同喜一福身,氣惱著便去請王夫人。

薛姨媽不禁心疼道:“我的兒……罷了罷了,這榮國府,咱們不待了!等遠哥兒好了,咱們立時就搬回老宅去!”

寶姐姐正要說什麼,忽而聽得尤三姐叫嚷道:“哥哥?哥哥?哥哥醒了!”

寶姐姐一怔,立時手腳並用爬起來,擡眼便見牀榻上的陳斯遠果然睜開了雙眼。寶姐姐鼻頭一酸,一邊撲過來一邊掩口哭將起來。

那薛姨媽急行兩步,又慌忙止住,只雙手合十朝著四下連拜:“阿彌陀佛,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啊……同貴,快拿了藥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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