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番外司寧:江南終老
那一年,江南連日下雨,陰雲密佈。
江南司家位同皇商,但也總有那麼一些不識趣的,妄想以卵擊石,蜉蝣撼樹。
那一日,有幾個不長眼的當街將我掠去,說是要給那位司北桓家主——也就是我的父親一些顏色瞧瞧。
實在蠢得可以,掐算著時間,不等他們走到這條街頭,便能被司家的暗衛砍下頭顱來。
確實沒等他們走完那條街。
但出手救我的,並不是司家的暗衛。
“江南司家的司寧先生,原來生得這般漂亮呀?”
我擡眸,循聲看去。
——一連幾日的陰雨天,終於晴了。
司家勢大,又與先皇交好,當今皇帝江華琰心中忌憚。
父親不欲理會朝堂中事,是以,我也不曾有入仕爲官的想法。
父親說,江南就很好,足夠我終老一生。
殿下救下我時,在司家待過一些時日。
我聽聞過這位昭明公主的舊事,據說是爲了替當年那位意圖謀逆的睿陽王求情,這才被貶出了京城。
都說這位昭明公主作惡多端,壞事做盡,但在我看來,殿下也不過是稍稍頑劣一些罷了。
——那很好。
我有心疾。
司家的那些大夫,不客氣地說,便是比之御醫也不遑多讓。
加之司家有些祖產,用些珍稀藥材吊著,我也活到了弱冠之年。
只是那一日,大夫再來爲我診脈,看著我的臉,不住嘆氣。
“公子福薄啊。”
他只說了這樣一句。
父親怪大夫說得晦氣,將人請了出去。
但我分明看到,他轉過身去時,眼尾紅了一片。
我又咳嗽幾聲,笑著安慰他:“父親,孩兒現在還沒死呢,您哭得太早了。”
父親便又要罵我。
深夜時候,我坐在庭院之中,毫無睡意。
我怕死嗎?
我想,我應當是怕的。
倒不是因爲父親告訴我,如今司家只剩我這一脈。
而是我總在想,若是我能康健肆意地活過這一生,應當也算是不虛此行的。
那晚,殿下翻過院牆,高坐在那紅牆青瓦之上。
月色皎潔,蒙了她一身的輕紗。
“司寧,隨我去京城吧?”
我擡眸,又朝她看去。
殿下很神奇,她來江南這幾日,每每開口,總能吸引我的視線。
她笑,眉眼彎彎,挑眉看我。
我便也笑,並不問她是如何翻過重重阻礙與家丁,來到我這裡的,只是問她:“殿下不是被貶白玉京了麼?”
如何回京呢?
她卻揚了揚眉骨:“司寧,我想去的地方,沒人能攔住我。”
頓了頓,她說:“去了京城,我爲你找來那位醫聖,治你的心疾。”
我笑:“殿下,沒有人能治在下的心疾。”
“司寧,你說了不算,”她言語狂妄又張揚,又用拇指指了指自己,“我說了纔算。”
我忘記,那一晚我們究竟聊了些什麼。
我只記得,月攏梢頭,我看著她,道了聲“好”。 父親自然是不同意的。
我身體不好,若是在江南養病,可以多活些時日,但若是長途跋涉,偏要去長安城,便生死難料了。
“你不要信那個昭明公主渾說!她那頑劣的性格,且不說能不能找人醫好你,誰知她是不是存了心思,想要用你來要挾我們司家!”
我看著父親:“可是父親,我想試試。”
“胡言亂語!我看你就是被她花言巧語迷昏頭了!”
許久。
跪在了他面前。
我笑著,向他磕了一個響頭:“父親,我信她。”
我從書中得知,那長安城與江南的繁華便又不同,江南多柔,京城重勢。
萬國衣冠,金鋪屈曲,市列珠璣,鐘鳴鼎食。
那樣的風光,今生我也想親眼看看。
殿下那邊得到旨意,先走一步。
我臨走前,父親來送我。
他嘆了口氣,卻是無奈道:“你應下她的邀請,沒有私心?”
我笑:“父親,想什麼呢?”
父親便又搖搖頭:“聽說京城那位首輔裴度,曾是她的心上人,當初爲了他,連朝廷命官都殺過。”
我臉上的笑意凝住。
瞇了瞇眼,卻也仍是勾了勾脣:“父親也說了,那是從前。”
應當是有私心的。
只是我極少會去思索這件事,也刻意掩飾掉了那份所謂的“私心”。
我本漂泊無根,沒有明日的病人,說這些事情,實在不合適。
殿下對我說,她想爲睿陽王殿下翻案。
我說:“那便翻。”
江南司家這點地位,在京城還是有些作用的。
我不介意做殿下的倚仗,甚至不介意做她的墊腳石。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我做這些,能助力殿下,便也算有用。
所以,那日宮宴,我抿了一口酒,笑著看向那位光風霽月的首輔大人。
“是嗎?可是殿下跟我說,江南很好,若是有機會,她想在江南終老。”
我承認,這些話說出口時,我帶了幾分炫耀的成分。
那位能在十幾位言官面前面不改色,侃侃而談的首輔大人,卻因爲這一句話,面色冷肅。
——實在有趣。
世人皆說,這位昭明公主壞事做盡,爲非作歹,可在我看來,殿下對感情之事……很是遲鈍。
後來,殿下與他,在白玉京成了婚。
我帶著司家近半數家財,去給她當了賀禮。
殿下不肯,非要送還回來。
我卻只笑說:“殿下,這是父親的意思。”
江南司家的規矩,家主與主母,各打理半數家產。
——這其實是父親的私心。
也是我的私心。
“殿下,在下希望,您過得很好很好。”
——她終未在江南終老。
是以,帶走了江南許多許多年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