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睿陽王叔,江燼霜高坐高牆之上。
那時,她已經是個被萬人唾罵,衆臣指摘的惡人公主了。
那一日,少女坐在高牆上,俯瞰那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紫禁城。
她聽到了身後傳來的聲響。
“喂,你,”江燼霜高聲,“你是哪個宮裡的?不知道父皇在御書房候客,不見外人嗎?”
——那是她與王叔說的第一句話。
那時睿陽王穿著簡樸,個頭不高,長得也是平平無奇,江燼霜以爲他是哪裡來的下人。
——她擔心他驚擾了天子,天子惱怒,會責怪於他。
他笑,溫和鬆弛:“是公主小殿下啊。”
江燼霜便揚了揚下巴,驕傲地輕哼:“不要再往前走啦,若是擾了父皇見客,本宮也救不了你。”
他笑著:“小殿下,先從上面下來吧,這麼高的宮牆,怪嚇人的。”
“不要,我仰頭看你們好累的。”
“小殿下,我很矮的,你不必仰頭同我說話。”
……
那是江燼霜與王叔的初見,後來,她的封地,選在了萬晉冷寒苦厄的邊陲之地。
“小殿下不喜歡自己的封地嗎?”王叔笑著問她。
江燼霜搖搖頭:“沒有不喜歡,我只是覺得,那裡的人過得不好。”
王叔聞言,語氣溫柔地笑著:“那就勞煩小殿下,救救他們吧。”
救人吶……
那便救吧。
所以,她來到了那苦寒之地。
所以,她接手了這裡。
所以,這裡更名爲“白玉京”。
那幾年,江燼霜將白玉京塑造,最巔峰時期,甚至可媲美繁華的長安城。
北槐的君主便坐不住了。
第一次試圖侵犯白玉京領土時,是王叔帶著兵馬,奮力抵擋了回去。
可也傷亡慘重。
那次戰役,王叔身受重傷,九死一生,險些喪命。
也是那時,江燼霜看著躺在病榻上的江不霍,暗下決心。
——她要重新習武了。
其實江燼霜自小便學了些武功,她天資實在不錯,一柄木劍耍了兩個月,便一劍挑了教她習武的鏢頭。
她的武功,防身足矣。
但是那時,江燼霜突然意識到——
只夠防身還遠遠不夠。
她要變強,要強大到,可以抵抗千軍萬馬,可以站在白玉京百姓的最前方。
王叔送了她一柄長劍,據說是玄鐵打造,江燼霜用起來十分趁手。
她給那柄劍取了個名字,名喚“十二樓”。
這些年,睿陽王也沒有閒著,從官家那裡請了旨意,組建了一支軍隊,取名“黑甲騎”。
北槐重振旗鼓,再來侵犯時,睿陽王江不霍再次披甲上陣。
這一次,又是損失慘重。
王叔的武功,實在算不上多高。
那一日,江燼霜刻了一副面具,遞到王叔面前。
她笑,眉眼張揚桀驁。
她說:“王叔,我來試試吧。”
那一年,江燼霜十四歲,卻因爲常年習武,個頭直追睿陽王。
她說試試。這一試,便是五年。
戴上殺神面具,“睿陽王江不霍”,便再未有過一場敗績。
自此之後,世人稱“他”爲——“殺神”。
五年的戰役,也從來不是一帆風順的。
更多時候,是身處險境,九死一生。
江燼霜至今仍記得那一次,她帶著一隊黑甲騎,護送大部隊撤離,卻被北槐軍隊逼至天塹之地,困在了一個狹窄的洞穴之中。
寒冬數九,無糧無水。
與她同行的三五個黑甲騎士兵,凍得瑟瑟發抖,嘴脣青紫。
被圍困了三天三夜。
江燼霜當時來了月事,臉上戴著面具,並不敢與他們過多交談。
其實即便如此,江燼霜也能看出,這幾個士兵應當也看出什麼來了,只不過她不說,他們便也裝作不知道。
直到第三日,江燼霜腹痛不止,面無血色,渾身顫抖,幾近失溫。
那幾個士兵便異口同聲,說要去外面找些吃的。
他們將身上防寒禦寒的東西都蓋在她的身上後,便無聲離開了。
那時候,江燼霜被疼痛與飢渴折磨,瀕臨死亡。
她猜,那幾個士兵應當是看出她快要不行了,丟下她去尋活路去了。
她並不覺得絕望或是什麼,這是人之常情的舉動,並不能怪他們。
幾近昏迷之際,江燼霜似乎聽到了遠處傳來的追殺與馬蹄聲。
她似乎被一個士兵叫醒。
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江燼霜聞到了烤魚的香氣。
她瞪大眼睛,一臉錯愕與緊張,沉聲道:“你們生火了!?”
炊煙會暴露他們的位置,所以即便被困在此處三天三夜,江燼霜也嚴令禁止隊伍生火。
那士兵的年紀看上去,似與王叔相仿。
他慈愛地笑笑,搖了搖頭,笑起來憨憨的:“將軍安心,我們沒在這裡生火。”
江燼霜太累了,甚至沒聽到士兵聲音中的顫抖。
他將那烤得香酥的魚肉,塞到她的懷中:“將軍,你快吃,你快吃!”
江燼霜愣怔地看著那散發著香氣的烤魚,再次擡頭看向士兵:“他們人呢?”
士兵笑意僵硬一瞬,卻仍是笑著:“將軍,他們已經找到出路了,正往東面跑著呢。”
江燼霜微微擰眉:“你們呢?吃東西了嗎?”
那士兵看了一眼烤魚,嚥了口口水,笑得憨厚:“吃過了吃過了,俺們都吃過了。”
江燼霜聞言,這才低著頭,狼吞虎嚥起來。
她三天沒吃東西,吃那條烤魚時,就連魚刺都沒剩下。
她一邊吃著,就聽到一旁的士兵笑著說:“將軍,吃過東西后,您就往西面走,追兵都去了東面,西面兵力稀疏,以您的能力,肯定可以突圍。”
理智終於隨著那點飽腹感漸漸迴歸。
她茫然擡頭,看向面前的士兵。
士兵分明還是笑著的,福至心靈一般,江燼霜的視線緩緩下移,終於看到了他的腹部,那深可見骨的傷口!
就是在那一瞬間。
江燼霜嘴裡的魚肉開始反上血腥的味道,她下意識地嚥了口唾沫,像是明白了什麼。
“你們……故意在東面生火,是去引開追兵了,對嗎?”
那士兵笑著,看著江燼霜的眼中,滿是溫柔與慈愛。
他伸手,手掌顫抖著,揉了揉江燼霜的腦袋。
“原來,真是小殿下呀。”
江燼霜喉嚨發澀,像是被魚肉堵住了喉頭,就連呼吸都變得沉重緩慢。
脣角溢出血跡,士兵笑著:“殿下,殺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