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咳咳!”
扶余比流摸著脖子,上面還留著淡紅的印痕。
“您沒事吧?”別館的侍女聲音溫柔,用流利的扶余語安撫著貴客。
“奴婢正要進屋灑掃,卻見您不慎把腦袋鑽進了繩結。
“當時事態緊急,奴婢急著爲您脫困,可能弄疼了您,還望恕罪。”
真的嗎?我不信……扶余比流看了那擅自闖入的侍女一眼,終究是什麼也沒有說。
據他所知,剛纔的事情經過與侍女所說有“億點”小出入。
他剛因爲賣國被拒,心灰意冷之下,抽下一尺白綾,在房間裡自掛東南枝。
結果椅子都還沒來得及踢倒,門外就突然衝進來一羣大漢,七手八腳地把他給擡了下來。
等他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坐回到了座位上,在接受溫柔婢女的話療了。
很明顯,自己正被人嚴密監視著。
“呼……”
扶余比流輕出一口氣,面有歉意地對那婢女道:
“抱歉,將諸位牽扯進來,耽誤你們工作了。”
關於在別館被大明密探盯梢這件事,他是有所察覺的。
畢竟他自己就是一名大明密探。
別館這些假扮成侍從婢女的探子,其實都是他的同行。
也正是因爲知道自己正被同行們寸步不離地盯著,他纔敢冒險整這一出“自尋短見”的鬧劇。
爲的就是把事情鬧大,逼上頭表態。
“婢女”的表情頓時玩味了起來。
壞了,好像遇到懂行的了。
“閣下就不怕我們搭救不及嗎?”
她壓低了聲音。
“呵呵,不怕。”扶余比流苦笑著搖頭。
作爲這行當的資深從業人員,他對大明特務的專業能力是深信不疑的。
沒有救不成,只有不想救。
而如果對方真的見死不救,那其實也代表了上頭的表態。
若真如此,那他還真不如一死了之算了。
他好歹是一國的宰相,如果連賣國……不是,“白送國家”這種零難度的事情都辦不好,那真得找塊豆腐一頭撞死了。
這時,房門敲響了,侍從通報鴻臚寺卿來訪。
扶余比流鬆了口氣。
自己這番作,看來還是起到了效果的。
如果能爭取到面聖的機會……
“陛下有些話語,著我向你直接傳達。”
鴻臚寺卿唐儉沒有和他多客氣,直入主題。
扶余比流眼皮微微一跳。
算盤落空,讓他心中有些失落,緩緩起身一躬。
“臣,接旨。”
“沒有經過門下省,稱不上旨意,只是一番訓誡如下。”唐儉古板地糾正了對方的錯誤,道:
“陛下雲:‘爾等想要併入我天朝,居心不可測。是爲搭便車,賺取財政補貼耶?抑或是爲曲意逢迎,取得天朝的保護耶?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山間有遠親。如今大明強盛,周邊蠻夷鹹來歸附,中書省審覈都審不過來。可患難才見真情,有幾個蠻子能與我華夏共患難呢?’”
大意就是:臭外國的,上我大明要飯來了?
我不是,我沒有……扶余比流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局面,張了張嘴,但終究沒有把反對意見給表達出來。
Big膽!
開玩笑,那可是陛下的金口玉言!
你敢說不,你算老幾?
可是,可是……
老使者噗通匍匐在地上,哇哇就開始哭。
“韓人雖是東夷,但對華夏孝心可鑑……”
“哪裡可鑑了?”唐儉冷冷地打斷了對方的吟唱。
“大明徵高句麗時,爾等爲華夏出力了嗎?”
這……
正打算借痛哭流涕表一番心跡的扶余比流卡殼了。
明……不是,當時還只是遼東一造反割據政權的赤巾平州,鯨吞高句麗時不能說潤物細無聲吧,也能算是不知不覺了。
兩韓還在半島南端撒尿和稀泥玩,突然,北邊那另一“韓”就沒了,成了“明”。
“哼,你們什麼也沒有幹吧?”
唐儉冷笑一聲。
不是,我們啥都不知道啊,高句麗就沒了,我們想表忠心也來不及啊……扶余比流正要哭訴。
唐儉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板著臉繼續嚴肅地反問:
“上溯幾十年前,隋朝三徵高句麗,爾等可曾出力?
“哦,力是出了,不過幫的是爾等的扶余親戚,反打我華夏。
“這一筆筆賬,我們的史官都記著呢!”
一番話,就把老扶余的反駁給憋了回去。
冷汗浹背了。
華夏人可真記仇啊……
“上溯三百年前,晉朝八王之亂,爾等趁機攻打樂浪郡……
“上溯兩千年前,周王封燕召公於遼東,建立燕國,受蠻夷滋擾……”
唐儉一件一件地述說著韓人及那塊地方其他土人的黑歷史。
“請唐公暫歇一會兒。”
扶余比流擦了擦眼淚,直截了當地問:
“陛下需要吾等韓夷,如何表露對陛下、對大明、對華夏的忠心?”
大家都不是傻子。
對方既然願意和他說一大堆,就說明這不是純粹的拒絕。
而是在談條件。
“問我?我只是陛下的傳話筒。”唐儉一本正經地說道,隨即話鋒一轉。
“不過陛下仁慈,韓人既有皈依之心,亦不能讓爾等繼續在化外黑暗中徘徊千年。
“關鍵在於爾等自身,看爾等的表現。”
扶余比流支起了耳朵:
“願聞其詳!”
“我個人有一些建議。”唐儉壓低聲音:
“陛下將遠征倭國,想必這你是知道的。
“只是倭國離大明路途遙遠,又隔著一片大海。
“天兵再強,那也是要吃飯的。這後勤補給的問題……”
扶余比流敏銳地意識到,這是繳納投名狀的好機會。
他立刻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
“新羅百濟必量小國之人力物力,結大國之歡心!
“陛下要多少,韓人必竭力滿足!”
對,對,就是這樣……唐儉俯視著韓人使者,且喜且憐之。
喜的是,自己總算不辱使命,完成了陛下交待的任務,把差點搞砸了的外交事務給扳回來了。
憐的是,韓人被陛下下套了啊。
接下來還不被逮著往死裡用……
…………
得到了大明這邊的暗示,扶余比流不敢懈怠,連夜啓程,坐船回到了泗沘城,將神皇的意旨帶到。
“什麼?陛下不要我們?”
義慈王蹭地從座位上蹦了起來。
不是,陛下……這可是白送的國土欸!
您的老表叔、老前輩隋煬帝楊廣,爲了打三韓,把國家都給打沒了欸!
您怎麼說不要就不要了?
“陛下嫌我韓人反覆,心有顧慮,因此不願收我。”
扶余比流直言道。
“哦……”義慈王又坐了回去。
雖然我三家姓奴,雖然我曾同時向大唐、高句麗和倭國進貢。
但我知道我還條好狗……
算了,這話說出去連自己都不信。
“那該怎麼辦?”
義慈王緊接著問。
本來嘛,他本人對“獻國”這事兒並不是那麼熱忱,畢竟寧爲雞首不爲牛後嘛,是被自家宰相推著走到這一步的。
但是事到如今,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賣國都沒人要,這可不得被後人笑話死?
必須賣,必須賣成功!
“大明天朝接下去不是要徵倭嘛,正苦於後勤困難。”
扶余比流把唐儉傳達的話原原本本地轉告了。
“該如何證明我等的一腔赤誠,就在此舉!”
…………
次日,大明“婉拒”的悲報就在新羅、百濟兩國流傳開來。
韓人聞之,抱頭痛哭。
大明啊,我未曾謀面的故鄉~
爲了獲得榮譽大明人的身份,韓人爆發了極大的工作熱情。
全面登記男丁人口,提前組織起龐大的民夫隊伍,並開展相關的業務訓練——
比如扛沙袋、趕車、以及簡單的速成漢語啥的。
以免上了戰線啥都不會,連明大人的命令都聽不懂,貽誤了戰機。
此外,趁現在冬季農閒,兩國還全員調動,在最靠近倭島的金城集中,疏浚航道、擴建港口。
提前爲明軍打造後勤基地,迎接他們的大駕光臨。
總之一句話:
別讓明大人久等了!
…………
“嗯,不錯。
“韓人不愧是萬年藩屬國啊,當得一條好狗。”
李明對兩韓人民的積極主動非常滿意。
“現在前線基地有了,民夫也有了。
“你們看,兩難這不就自解了嗎?”
陛下座下二位護法,房玄齡和長孫無忌一時沉默了。
陛下的辦法確實很好,簡直驚爲天人。
韓人來傍大戶,我所不欲也;徵倭後勤困難,亦我所不欲也。
兩份不快的事情疊加起來,居然變成了雙倍的快樂,還有比這更大的快樂嗎?
這番政治操弄,誰看誰不迷糊。
就是有億點心黑了。
這麼欺負純樸又忠誠的舔狗,連兩條老狐貍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過了半晌,長孫無忌小聲提議:
“利用韓人皈依的熱情來反向剝削奴役,會不會太傷他們了?”
“傷他們個頭,他們自己還樂此不疲呢。”李明一語道破。
“只有努力爭取過的纔會珍惜,太輕鬆就讓韓人當了大明公民,他們反倒容易起反心。
“只有讓他們付出沉重的代價,費勁千辛萬苦潤過來,他們才能好大明順民,不會造反——
“如果造了反,那之前他們爲了潤過來而吃的苦,豈不就白吃了?”
陛下確實對人心有獨特的理解,使出的招數雖然腹黑,但確實有效。
“那……敢問陛下,待戰爭結束,真要納二韓入華夏嗎?”房玄齡問。
李明嘴角勾勒,呵呵一笑:
“那就看他們表現了。
“畢竟我們華夏文明滋養韓人這麼久,他們地處大陸邊緣,也就只有大明能依靠了,否則他們早就凍餓死了。
“所以,他們相應地爲我們支付些血稅,那也是應該的。甚至可以說是太便宜他們了。”
房玄齡和長孫無忌雖然不知道“pua”這個概念。
但李明這套話術,莫名讓這兩位高級社畜感到哪裡不對。
該不會陛下也在對我使用這套話術,讓我乖乖“交血稅”每天加班加到吐血吧?
“總而言之,徵倭最大的後勤問題,基本解決了。
“大明還得有朕啊,要不是朕的主導,二位能這麼圓滿地解決這個問題嗎?二位還得站位更高,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朕期待你們的發揮。”
李明順嘴又pua了他們倆一把。
兩位首相:“……
“陛下英明,這個國家不能沒有您啊。”
姑且陪少主玩一會兒。
短暫的工作休息結束,李明的表情立刻嚴峻起來。
“農曆十二月,東征倭島。
“要趕在春耕以前蕩平倭國,不可延宕。
“時間緊任務重,沒有問題吧?”
倭國的問題,必須予以雷霆一擊,迅速解決。
這才幾個月,就讓他們接連搞出了“刺駕”和“掘堤”兩個重量級操作。
這再留他們過年,那就是在拿竹葉青當竹竿子玩兒,對自己生命和國家未來的不尊重了。
房玄齡提醒:
“大河改道工程也是定在十二月。”
這兩件都是不可延宕的大事,撞在一起了。
“我知道。”李明一字一句道:
“我不認爲國內建設會影響對外征戰。
“還有意見嗎?”
兩人搖頭。
既然神皇陛下決定,倭人不可活過今年。
那就只有全力以赴,讓陛下的決定落實爲現實。
…………
大明的戰爭機器全速開動,這次的衝量格外巨大。
和過去與突厥的相愛相殺、或者明唐一家人互毆不同。
此次徵倭,是深仇大恨的滅國戰。
中原幾乎家家戴孝,甚至於連累了南方的救災工作,始作俑者就是倭人。
不死不休之仇。
因此,這個國家迸發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父親推著獨輪車爲前線運糧,母親連夜爲軍人縫製過冬被褥,子弟則踴躍報名參軍。
都是不求報酬的自願行爲。
甚至連化外的韓人,在李明的指揮棒下也捲了起來,積極建設海港。
房遺則一覈算,驚訝地發現,衙門的實際開支比預期的成本要低得多,賬目漂亮得像作假了一樣。
這是什麼高級的財技?
他畏懼了。
…………
就在大明開始積極備戰的時候。
鯨海的彼岸。
倭國都城,大和國大阪難波宮。
孝德天皇正在得意地仰天大笑。
“朕正在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