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看到這則佈告的時候,一名唐軍校尉感到腦殼疼。
不是哥們,我們雖然是來搞敵後破壞的,可是蒲州也太靠後了吧?
校尉是個不大不小的官,他手下有一百名潛伏的唐軍戰(zhàn)士,人數(shù)不多不少,需要獨立做出下一步的行動規(guī)劃。
權(quán)力越大、責(zé)任越大,他得要考慮到行動的方方面面。
遠離前線戰(zhàn)場,意味著他們得到的情報價值將大大降低。
後方能有什麼有價值的情報?無非是每天向前線輸送多少物資而已,走的還是水路,唐軍根本攔截不到。
不僅如此,在蒲州進行敵後破壞行動,風(fēng)險上升不說,成效也不高。
畢竟那兒離前線得有個幾百里路程。
和友軍支援互相打配合成爲(wèi)了不可能,而五千將士的撤離疏散也是一個問題。
更何況,蒲州的大火要燒到幷州的明軍軍營,不知得延燒到猴年馬月。
成果太不直接了,不知道晉陽城的諸位能不能撐到發(fā)揮效力的時候……
“???還要去蒲州擴建港口?”
一旁的唐軍戰(zhàn)士們發(fā)出陣陣哀嚎。
士兵們都是很單純的,他們只是單純不想再打工了,而且還是去外地打工。
和體力勞動有人代勞、只需要籌劃搞事的軍官不同。
大頭兵們在園區(qū)裡的日子,可沒有過得這麼優(yōu)哉遊哉。
因爲(wèi)作爲(wèi)民夫被“徵召”過來,他們是要幹活的。
不但自己的那份工分要掙,還得替脫產(chǎn)的軍官老爺們幹活,把他們的那份工也包了。
因此,哥幾個來這兒才幾天,這手就沒有停過。
不是在園區(qū)裡蓋房子,就是去鄰近的榆次等縣城修橋鋪路、築堤打井。
作爲(wèi)大唐府軍良家子,他們在打仗和訓(xùn)練任務(wù)以外,平時也就種種田、看天吃飯而已,除了農(nóng)忙時節(jié),大部分時間還是有空閒的。
哪像在緬北……不是,山西園區(qū)裡的這幾天,五千好漢像一臺無休無止的機械似的,每天連軸轉(zhuǎn)地工作?
農(nóng)家子弟平生第一次經(jīng)歷工業(yè)化動員的暴打,累得他們每天除了吃飯和睡覺,幹其他事兒都沒有興致了。
包括他們的主業(yè)——搞事情。
雖然園區(qū)裡的伙食還可以,讓長期補給不足、只能吃小米拌西北風(fēng)的唐軍老哥們,也狠狠地吃了幾天大明的大米。
但是他們覺得,這米可是一粒也沒有白吃啊!
都是自己的辛勤汗水澆灌的?。?
“昨天剛給榆次的河堤加固完畢,通往幷州南其他縣的道路也剛剛整修平整,本以爲(wèi)可以休息幾天,可怎麼……”
士兵們都麻了。
要不是大明給的待遇還可以,兄弟們早踏馬揭竿而起,反他孃的了!
“哎你們看,佈告最下面寫著什麼!”
識字的唐軍發(fā)現(xiàn)了華點,大聲爲(wèi)弟兄們念著:
“蒲州的工作時間緊任務(wù)重,參與者伙食加雞腿,工分加倍!”
“哦?有工分賺,還有雞腿吃?好耶!”
半路出家的“細(xì)作”們頓時多雲(yún)轉(zhuǎn)晴,彈冠相慶。
在這兒窩了幾天,他們也開始接受大明特色的經(jīng)濟系統(tǒng)了。
比如勞動成果統(tǒng)一用工分結(jié)算,多勞多得、少勞少得,再以工分兌換紙幣和伙食,以紙幣購買普通商品,等等。
被“工分”這雙看得見的大手充分調(diào)動了勞動積極性,榮譽大明人的小日子過得飛起。
“愚不可及!還想著掙什麼勞什子的‘工分’?爾等難道忘了太上皇陛下的囑託,忘了爾等來此的任務(wù)了嗎!”
校尉嚴(yán)厲地批判兵士們過小日子的行爲(wèi),把屬下訓(xùn)得臉一陣紅一陣白。
雖然當(dāng)細(xì)作要融入周圍環(huán)境,但是你們也融入得太好了,都融入到對面去了!
讓你們來探查情報搞破壞,你們倒好,都被“工分”這個誘餌給釣成翹嘴了!
真是的,大明難道真有這麼大的魔力嗎?
不就是有幾個臭錢,糧食敞開了吃,時不時地給加餐加肉……
咕嘟~想到這裡,校尉忍不住嚥了口水。
“可是除了吃……消耗明軍糧草,我們在蒲州能幹些什麼呢?”他的士兵一臉迷茫。
這……校尉愣了一愣。
是啊,到了敵人的大後方,有什麼辦法能不當(dāng)米蟲呢……
有了!
校尉腦海中有一道光閃過,旋即嚴(yán)肅地吩咐道:
“我們在蒲州,照樣也能大有可爲(wèi)!
“蒲州乃是重要的河運港口,明軍的主要後勤都在那裡中轉(zhuǎn)。
“爾等在蒲州港工作時,不正好可以做些破壞,從而威脅對明軍前線的後勤補給麼!”
軍官到底是軍官,腦子還是很活絡(luò)的,很快就找到了在後方也能大殺四方的辦法。
而有了明確的目標(biāo)以後,士兵們也頓時振作了起來。
是啊,大家冒死潛入敵後的目的,可不是來這兒混三菜一湯的,而是復(fù)興大唐??!
我等可是無敵的大唐虎狼之師?。≡觞N能就此在溫柔鄉(xiāng)里墮落,被優(yōu)渥的物質(zhì)條件所俘獲,心甘情願地給大明當(dāng)牛馬呢!
“很好!”
看著手下重燃鬥志,校尉欣慰地點點頭。
等著吧明賊,爾等將我軍當(dāng)成牛馬般役使的仇恨,必將十倍、百倍地還施於爾等!
…………
次日,大船靠岸。
從幷州去蒲州,成本最低廉的運輸方式自然是坐船。
向南轉(zhuǎn)移的民夫在港口排隊,依次等待登船。
而校尉所帶領(lǐng)的那一百唐軍臥底,也很自然地混跡於其中。
隊伍秩序井然,很快就輪到了他們。
好好幹……校尉意味深長地拍拍手下的肩膀,目送他們登船。
下一個就是他了。
就在他躊躇滿志,準(zhǔn)備順著繩梯上船時。
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誰?!”
校尉警惕地回頭。
站在他身後的,是一臉錯愕的包工頭。
“呃,那個……”滿臉橫肉的包工頭被對方突如其來的殺氣都給整不會了,態(tài)度都軟了幾分。
“這條船滿了,麻煩請移步下一艘?!?
爲(wèi)什麼要說“請”……
“下一艘?”
校尉下意識地瞄了一眼靦腆的包工頭,確定對方?jīng)]有耍別的花樣,又順著對方的手指向河面上望去。
只見那裡停著幾艘一模一樣的帆船,每一艘都威風(fēng)凜凜,和他手下所乘坐的大帆船並無二致。
他心說硬擠一艘船不但狼狽、而且還招人懷疑,便順從了包工頭的指示,登上了下一條船。
反正目的地都是蒲州,等到了地方再與手下會合也不遲。
專業(yè)的軍人,大傢伙都上刀山下火海這麼多年了,不至於坐個船就把隊伍給坐散吧?
…………
翌日。
校尉拎著行李下了船,困惑地?fù)现X袋。
“給我?guī)帜膬簛砹耍@還是蒲州嗎?”
話說,從幷州南到蒲州相隔幾百裡,就算是順流而下,這也不是一天航程就能抵達的地方吧?
更糟糕的是,他的手下,他那一百個手下,一個都不在。
校尉有點慌了,逮住一個同船的民夫問:
“這裡是哪兒?這裡是蒲州嗎?”
“什麼蒲州,這裡是汾州?!蹦抢细缏柫寺柤?。
汾州?汾州,州……校尉腦子一片空白。
汾州就在幷州的南邊,也是明軍的實際控制範(fàn)圍。
來汾州也能起到破壞明軍的效果,問題不大。
但問題是,他的一百手下去了蒲州?。?
沒了手下,他這個光桿校尉能頂什麼用?
“汾州……不對啊!不是說好了去蒲州修建港口的嗎!”
校尉臉色煞白地喃喃。
他身邊的民夫老哥古怪地看著他。
“佈告不是寫清楚了嗎?去蒲州‘等’州縣,進行擴建港口‘等’工程項目。
“我們的任務(wù)是來汾州修路。
“反正都是幹活,工分都一樣地掙,去哪兒不是幹?”
好一個“等”!
校尉嘴角抽搐,迷茫地向四周張望。
汾州的景色和幷州的明軍佔領(lǐng)區(qū)差不多。
一樣的河港,一樣的園區(qū),一樣龐大的民夫隊伍。
顯然,大明民夫早就開始開發(fā)這地方了。
“我明白了!”
此情此景,讓校尉的腦海中閃過一道光,恍然大悟。
大明徵召來的百萬民夫並沒有全部集中在榆次縣,而是以榆次爲(wèi)中轉(zhuǎn),逐步分散去了汾州、蒲州等其他州縣!
“明軍在山西控制了哪些州縣?
“幷州以南,有汾州、晉州、蒲州、潞州、隰州,每個州都有五個至十五個不等的縣……”
這麼一算下來,每個地方分到的人,其實也不多??!
他總算明白了大明的策略。
其實也不復(fù)雜,就是攤大餅,每個州縣都送一點民夫過去。
和集中優(yōu)勢兵力的用兵策略剛好相反。
這樣做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不會在一個地方堆積太多人口,導(dǎo)致補給效率飆紅。
剛好陰差陽錯,把他的部隊給拆散了。
首腦在北,手下在南。
這可怎麼開展工作?
“被套路了??!”
校尉長吁一聲。
這兒荒郊野嶺的,園區(qū)並不挨著縣城,坐11路公交車南下蒲州和手下會合比較危險。
該怎麼脫出困局呢?
“你去幹嘛?”
包工頭髮現(xiàn)了這個鬼鬼祟祟的傢伙,大喝一聲。
“我……解手?!毙N拘奶摰鼗卮?。
“就在樹叢裡快點解決,我們要幹活了?!?
“???!”
校尉這才恍然意識到此番遭遇的最大危機——
缺了大頭兵,就得他自己親自擼起袖子幹活掙工分了!
“我,我……”
“我什麼我?”看著這貨六神無主的樣子,包工頭無奈地嘆氣,交給他一把鏟子。
“看你不大聰明的樣子,身體倒是挺壯實的,你就去刨樹根吧,至少不用動腦子?!?
“砍樹?讓我去砍樹?”校尉拿著鏟子發(fā)愣。
包工頭沒搭理他的疑問,自顧自往下說:
“不是砍樹,把樹根連著樹幹,儘量完整地刨出來,這樣樹還是活的。
“看見那個山頭沒有?跟著你的工友,沿著山峰畫一個圈,把沿線的樹都給挖出來。
“然後放把火,把圈內(nèi)的草木都給燒了。
“再然後,將你挖出來的樹,都給移栽到縣城裡去。”
這一套操作,把校尉的小腦仁給乾燒了。
又是栽樹又是放火,你們大明人是要左腳踩右腳、螺旋上天嗎?
包工頭踹了校尉一腳:
“你就照做便是,跟你說你也不懂!”
便丟下蒙圈的校尉,開始吆喝其他人了。
校尉傻傻地看著手裡的鏟子,又看看正幹得熱火朝天的其他民夫。
他知道,那些低頭勞作的牛馬之中,必然也有其他被打散編制的大唐戰(zhàn)士。
但是,他們之間沒法相認(rèn)。
畢竟他不可能挨個去問:你好,請問你是大唐細(xì)作嗎?
找死也不是這麼個找法。
接下去該怎麼辦?
真得幹活?
…………
幾日後,蒲州。
那一百唐軍士兵魚貫下船,發(fā)現(xiàn)和自己的領(lǐng)導(dǎo)聯(lián)繫不上,失散了。
羣龍無首??!
幾人抽空碰頭一合計。
“接下來怎麼辦?校尉不在,我們自主開展行動嗎?放火,暗殺,還是拔釘子擰螺栓?”
“我覺得先掙工分要緊?!?
“我也覺得。”
“呔!你們忘了陛下的恩情了嗎!”
“可是這裡晚飯加雞腿啊?!?
“……你們說得有道理,我們到了新地方,應(yīng)該先緩一緩,熟悉熟悉情況?!?
難道李明就不是陛下,他的恩情就不是恩情了嗎!
唐軍的諸位就此在蒲州安定了下來,批判性地開展勞動、食用雞腿。
…………
類似的故事,在山西各地上演。
五千唐軍“臥底”,和百萬大明民夫一起,被隨機分散到了山西大明實控區(qū)的各個角落。
好消息是,李世民陛下的構(gòu)想實現(xiàn)了,他撒出去的細(xì)作真的像往大海里揚了把沙子,根本挑不出來。
壞消息是,他們真的就像一把沙子似的,被海水衝得到處都是,連大唐方面也沒辦法把他們組織起來。
好在唐軍將士還是很敬業(yè)的,一邊兢兢業(yè)業(yè)地給大明打工掙工分,還不忘抽空給大唐方面送情報。
只是這些凌凌漆都是半路出家的,情報給的毫無營養(yǎng),堪稱灌水。
垃圾情報源源不斷地涌入晉陽府,淹沒了李世民的書桌。
“修橋,鋪路,開荒,種地……
“哦,總算有份新奇的情報,大明先放火燒樹、再重新植樹。
“呵呵,真是充實的生活啊。
“呵呵,真是卓有價值的情報啊!”
李世民氣得把桌子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