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無二日,神皇陛下就是我們全體韓夷心目中惟一的太陽!
“哦呵呵呵~兩韓那幫化外鳥人,偶爾也能寫點人話嘛。”
唐州,國務衙門。
李明喜滋滋地讀著手裡的信。
這封信是百濟、新羅呈上的國書,以兩國國王的名義共同簽署的。、
基本就能代表兩國對大明王朝的態度了——
躺平任摸。
“半島終於安定下來了嗎?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一旁的長孫無忌一邊處理著文書,一邊三心二意地說著。
畢竟這是自從大江大河洪澇氾濫以來的半年裡,神皇陛下心情最好的一天了。
如果沒有一點反應,對陛下未免太冷淡了。
但反應太大又影響工作。國家現在多線開弓,又要建設、又要大河改道、又要籌款、又要打仗,大家手裡的活兒都堆積到幹不完。
所以,副首相隨口說兩句吉祥話,就當拍過馬屁了。
而他的上級——神皇麾下第一人——首相房玄齡,那更是連客氣都不客氣一下了,直接往上座甩出一刀文件。
“陛下已經把手頭上的工作處理完了,有空閒看藩屬來信了?
“這個先放放,這裡有件更緊要的事。
“大河重回故道的工程方案,工部已經呈上來了,附帶民部做的工程造價總預算,請您過目。”
除了還知道叫李明一聲“陛下”以外,房相已經完全把小李當牛馬來使喚了。
“哦。”
華夏和韓人共同的太陽乖乖地接過方案審閱起來,勤勤懇懇地拉起了磨。
房間裡又安靜了下來。
日上三竿。
李明在文件末尾簽字蓋章,又回到文頭,大筆一揮寫下“已審閱,著工部照此辦理,民部協辦”幾個大字,不禁長出一口氣。
嗯,牛馬總算把一大袋“麪粉”給磨完了。
接下來,還得磨下一袋……
李明疲勞地揉揉眼睛,餘光瞄見了書桌邊緣的那封信。
兩韓國王小心翼翼、千斟萬酌寫就的國書,就這麼隨隨便便地攤在那兒。
“姑且看看吧。”
李明再次將國書拿起。
勞逸結合,讀讀韓人的彩虹屁,就當是牛馬途中的中場休息了。
“「百濟、新羅久慕華夏,奈何山川阻擋,又有高句麗從中作梗,千百年來一直無法沐浴教化。
“「所幸韓人有幸、蒼天不負,陛下點石成兵,陽光普照之處,扶余消融、倭人授首,終使兩韓與大陸聯通,萬民得享王化……」
“嘿嘿,這馬屁拍得,有點過分了嗷,真是羞煞朕了啊,哈哈哈~”
神皇陛下汪汪大笑了起來。
長孫無忌適時地插話道:
“這怎麼會是馬屁,韓人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哪。
“陛下如陽光普照、春風潤物,讓韓人得以生息繁榮,這次又拯救韓人於水火之中。
“您纔是他們的太陽哪——當然,您也是大明惟一的太陽。”
越缺什麼就越強調什麼,副首相覺得陛下身邊是缺一個拍馬奉承的佞臣了,所以臨時客串以下。
該說不說,他這個捧哏的角色扮演得還不賴。
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吹牛皮的同時,還能把手頭上的活兒幹好。
房玄齡對陛下就沒有長孫那麼溫柔了,直接又甩過去一疊文件。
“如果陛下閒下來了,不妨再讀讀這份摺子。
“這是袁天罡和工部合署呈上來的,提出一種在白帝城修建堰壩、預防大江雨季洪水的設想。
“藩屬之事,交由鴻臚寺辦理即可,陛下不妨先放一放。”
剛纔說錯了,房相併沒有把小李當做牛馬來使喚。
因爲牛馬勞作還能休息一下,小李爲國拉磨,是一刻也不能停的。
“哦。”
神皇陛下老老實實地接過首相甩過來的工作,又苦吃苦吃地研究起來。
日頭向西。
李明終於將文件搞懂了,在文頭批下“已閱,時機技術不成熟,宜先在大江支流試點”幾個大字。
末了,作爲工作之中的消遣,他又拿起了藩屬國呈上來的“彩虹屁”國書。
牛馬也是需要胡蘿蔔激勵一下的嘛。
“「天數有常,神器更易,而歸有德之人。
“「我等韓夷如腐草之熒光,大明如天空之皓月,而陛下更是乾坤之紅日。
“「熒光在暗處雖依稀可辨,終將融入日月的光輝。
“「過去千年如漫漫長夜,我等韓夷獨自摸索。
“「而今陛下現世,猶如旭日東昇」……
“嘶……”
讀著讀著,李明的表情有了一點變化。
從最初的純樂子人,開始變得認真了一點。
但不多,只有一點。
“嘶,他們這意思,該不會是要獻土於我,謀求併入我國吧?”
長孫無忌照例又是一通吹捧:
“韓人獻土來降,東北邊疆徹底安定。此乃千年未有之功勞,雖秦皇漢武不能及也。”
他就是一個麼得感情的馬屁機器,不用過腦子就是一串吉祥話,手裡的活兒一刻不停。
說明他其實和老同事房玄齡一樣,對兩韓之地那片兒的動向並不太感興趣。
“陛下……”房玄齡疲倦地揉了揉眼睛。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得意忘形的領導。
“如果韓人真決定做些大事——比如納土歸降——根據一般流程,他們的國王應該會先派出一名身份尊貴的使者,口頭上先和我們通個氣的。”
李明歪著脖子回憶了一會兒:
“使者……好像是有的。
“是個老頭,叫什麼‘扶余比干’好像,自稱是百濟國的‘平成大佐’……”
房玄齡幾乎把手裡的文書丟了出去,一個猛子就站了起來,聲音十分激動:
“那是他們的‘內臣佐平’,名叫‘扶余比流’!
“是百濟國王心腹中的心腹,重臣中的重臣!
“他在獻上國書之前,難道什麼都沒有和陛下說嗎?!”
李明撓了撓頭:
“哦,我那時候剛好有事要忙,所以讓他去隔壁的旅店等通知去了。”
房玄齡和長孫無忌:“……”
鬧了半天,最看不起百濟和新羅那點破事兒的,原來是李明陛下自己啊……
“哦哦哦,下面還有。”
李明翻到國書的最底下,唸了起來。
“「我等韓夷仰慕中華已久……今天賜良機……
“「百濟、新羅兩國,願歸化華夏,成爲大明的州縣……
“「此乃萬千韓人的悲願,懇請陛下恩準」……”
李明的表情終於嚴肅起來了。
他撓著頭皮,喃喃道:
“‘歸化’,不是‘歸附’,他們已經不滿足於當藩屬了,要當大明的正式州縣了……
“啊這,他們玩兒真的啊?我還以爲只是寫封感謝信,拍拍我馬屁而已……”
另邊廂,房玄齡和長孫無忌早就興奮起來了。
兩人起身,整衣冠,向李明陛下長長一拜:
“恭喜陛下!”
這就不是單純地在恭維了。
雖然半島南端那點事情,對坐鎮唐州的諸君來說,不過是茶壺裡的風暴。
然而如果能將整個茶壺都毫無代價地端回家裡,那他們肯定是高興的。
開疆拓土耶!
白送的土地和人口耶!
誰不喜歡?然而冷淡的兩位首相來了興致,皇帝本人卻消沉了下去。
“哦,嘶……”
李明撓了撓頭,表情似乎有些苦惱。
明明剛纔讀著韓人的彩虹屁時,還很樂呵的呢。
長孫無忌有些疑惑的問道:
“陛下難道是怕韓人有詐,這是詐降?”
“那倒不至於,他們既沒這個膽子,也沒這個必要。”李明當即否定了國舅的猜想。
隨著大明對兩韓的經(操)貿(控)越來越深,那邊的情報對這邊基本上就是單向透明瞭。
如果韓人要搞事,在這個點子出泗沘王宮之前,李明就已經知道了。
“只是沒想到,他們居然揹著我整了個大的,自說自話要併入我大明瞭……
“哦不對,那個負責兩韓諜報的最大細作,剛被我支到衙門外面等通知來著……”
李明拍了拍腦門。
是因爲裴行儉打倭人打得太猛了,直接把圍觀的韓人給嚇到跪了?
還是因爲裴行儉把倭軍俘虜一個不留全都砍了,把韓人感動到跪了?
總之,都怪裴行儉!
看著李明抓耳撓腮的樣子,房玄齡有所猜測:
“陛下似乎不願意接納二韓歸順?”
李明沒有點頭,但也沒有搖頭。
“怎麼說呢……塞翁失馬,凡事都有利弊……”
白送錢都這麼擰巴,看來是真的不太想要了。
“爲什麼呢?”
長孫無忌是真的不解了。
憶往昔,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隋煬帝死磕一個高句麗,打生打死,耗費巨資無果而終,還間接導致隋朝二世而亡。
而現在,韓人二國主動獻土,李明陛下居然還不要了!
楊廣同學如果泉下有知,那可不得氣得跳起來!
裝逼也不是這麼裝的吧!
房玄齡有所猜測:
“莫非……陛下是擔心國土過於遼闊,韓人又難以管束?”
“此話有理。”長孫無忌也點頭附和。
國家這麼大,治理起來很是不輕鬆。
畢竟在古代,交通基本靠走、通訊基本靠吼、交流感情基本靠手(指動筆寫信)。
詔令的上傳下達是一件很複雜的系統性工程。
光讓天下太平無事、勿生事端,衙門的諸位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這從連軸轉的工作強度中,就能管窺一二。
再多吃進兩個國家,還是兩個本來互相不對付的世仇。
那事務可不得激增,衙門可不得忙到自閉啊?
過勞還只是小事。
如果吞地太多,過擴懲罰過重,導致帝國自爆……
“那倒不至於。
“我大明鯨吞大唐、合併高句麗、攻略突厥荒原,領土廣博、國內民族更是多如繁星,照樣可以治理得井井有條。
“新羅百濟,無非兩個蕞爾小國而已,多他們兩個還不至於讓我們無法招架。”
李明同樣否認了房玄齡的猜測。
在治理的能力範圍之內,領土還是多多益善的。
“問題是,新羅百濟於我來說,已經和本國領土無異了。
“兩韓之地對我國大軍完全開放,可以隨意設立戰略據點;人民也可以自由出入,商貿任意流通。
“糧食、礦物、港口,乃至於土地上的勞動力,都能直接爲我國所用。
“這和其他州縣,有什麼本質區別嗎?”
對於陛下的靈魂一問,兩位老首相陷入了沉沉的思考。
對哦!
當一個地區對你俯首帖耳、予取予求。
那它就是你的領土!
不,甚至比領土還更優一些……
“如果那兩個國家真成了我國的一部分,那韓人不就成了我國子民了嗎?
“對本國國民,那我們就得留點底線,不能壓榨太狠了吧。”
李明吐槽著。
“做貿易不能盤剝得太狠,剪刀差必須得要收窄一點。
“也不能任意抽調他們的百姓給我們修橋鋪路、或爲我們的軍隊打雜,待遇得要提升上去,不能不給錢只管飽吧?
“還有,再擄掠韓人做奴隸,也不合適了吧?畢竟大明人不奴役大明人。
“那樣的話,大夥兒缺的新羅婢、高麗奴這塊,誰來補啊?”
這番話把兩位首相給幹沉默了。
他倆的腦子裡雖然還沒有“殖民地”這個概念。
但這種敲骨吸髓的可持續性竭澤而漁模式,實在是太酷啦。
“不僅收益減少,成本也要倍增。
“韓人成國民以後,還得花錢給他們修橋鋪路嗎,還得改善教育嗎?
“要是他們遭了什麼災,總還得我們賑災救濟,不能放著不管,任其自生自滅吧?
“哪像現在,上了也不用負責……”
“咳咳!”國舅和相父同時乾咳一聲,打斷少主那少兒不宜的比喻。
不過李明陛下想表達的意思,兩人已經很清楚了——
臭外國的,上我們大明要飯來了是吧!
“陛下您想說的是,只享受宗主的權力、而不履行治國的義務,現在這種狀態的治理成本最低是吧?”
長孫無忌替陛下概括講話精神。
畢竟隔牆有耳,某位起居郎正在隔壁包間豎著耳朵,正大光明地偷聽著這裡的動靜呢。
“是的,就是這樣,管殺不管埋。
“和浮名相比,我更關心實利。
“而有什麼樣的實利,能比白嫖更讓人快樂呢?”
李明的言辭一如既往的犀利。
咳咳,起居郎……陛下您說的每一個字都會記錄在案,被後人所研讀的……房玄齡也只能在心裡嘀咕。
“既如此,臣便讓鴻臚寺卿婉拒新羅百濟的來使。”
李明點點頭:“便如此吧。”
剛說完,手裡就多了一疊新的文件。
“好。這是對倭和對真臘用兵的戰爭預算,以及後勤民夫調度總覽。請陛下過目。”
房玄齡重新恢復了說正事的態度。
“同時在西南與東北兩線作戰,遠離本土,後勤壓力極大。此事不可不詳查。”
“哦。”李明老老實實地坐回了自己工位上。
兩韓之地再怎麼翻騰,終究也只是一首插曲。
真正的重頭戲,還是得在戰場上。
…………
鴻臚寺卿唐儉前往別館,一路撓著頭。
身爲前大唐的民部尚書,在業務能力上與房遺則比還略有差距。
所以老唐的這個尚書是沒得當了,又轉崗幹回了自己的老本行——
鴻臚寺卿,也就是外交部長。
作爲曾單槍匹馬深入東突厥的資深外交家。
今天的任務卻讓他摸不著頭腦。
大唐的一般外交政治經驗,在大明好像完全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