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毅軒自遷升隴右,又是一載時光,離家許久,倒也甚是想念,安排了副手執政,策馬迴轉劍南,一來見見家人,二來,也算躲了這隆冬的森寒。一路茫茫大雪紛飛,直至此處方纔小了些許,自入劍門,劍南道渝州境內一路蜀道艱難,再不能像塞外奔馳,他輕輕策著馬匹,小心翼翼緩行,如履薄冰,擡眸,白茫茫的雪中一片樓閣隱現,脣略略勾起,或可遮避一下這上天仍舊不肯收回的祥瑞。
冷蝶依自從酒樓開張後,客人一直絡繹不絕,十分繁忙,今日抽空,到池邊散步,已經到了冬天了,四周都是白的,她一襲紫衣,外加一件狐裘,蒙著面紗,手捧著一個小暖爐,緩緩地走著,蓮足踩在雪上,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留神滑倒了。
納蘭毅軒緊了緊裹身的大氅,口中輕喝,驅策著馬匹近前,卻被一抹紫色遮了眼眸,在純白的天地間,那抹紫顏異常醒目,輕移蓮步,慢慢地踏在積起的雪間,分外小心,那份輕巧而小心的姿態卻透露著幾分可愛。
見此,他輕笑,翻身下馬,牽扯著馬繮慢慢近前,口中語道:“姑娘有禮?!?
冷蝶依擡起頭,看看天,黛色的蒼穹散下片片花瓣,似乎還帶著淡淡的清香,雪悠悠地飄著,將天地渲染成白茫茫的一片,想著,如果將糕點做成雪花狀,再加上藥材,會不會好吃呢?滋補的糕點,會不會對身體有益?酒樓的生意一直很好,只是新開的,還是有些人只是爲了嚐鮮纔來,得再想些新的菜色,才能吸引客人來用餐。
冷蝶依如作此想,這雪在紛紛揚揚,天地間頓時蒼茫,池裡結冰了,眼前一片雪白,甚是純潔,如果雪能帶走世界的污穢,哪該多好啊。她正想伸出手撫摸那雪,忽聞一男子聲,心下一驚,沒想到雪地裡出現個男子,腳上一滑,連帶著手上的暖爐被拋落地,本想使出水袖,捲住樹枝支撐自己,卻發現自己旁邊沒有樹木,地面太滑,使不上力氣,就這樣向後倒去。
納蘭毅軒行近施禮,卻不想一語竟驚了她,心愕間,拋了手中的繮繩,箭步欺身,臂間兜出下,已將她環於身前,他強有力的臂彎環繞著她的腰肢,兩個身軀仿似輕柔的雪花般旋舞,此刻的天地,爲之轉動。那略顯臃腫的裘衣之下,竟是令人窒息的嬌柔,環抱的腰肢,不堪一握。
旋舞依舊,他雲靴輕挑,那將要墜入雪間的暖爐突然折向,向上飛起,舞住,身住,雪卻難住,紛紛的雪花飄落,茫茫的大地素裹,在這冷沁而絕美之下,是兩個冰雕般的身影,時間,彷彿在此刻永久的停頓。
毅軒空閒的手輕輕探出,那再次墜落的暖爐乖巧地落在掌心,俯身,眸光對上了她的嬌顏,脣畔是一絲輕柔地勾笑,暖言詢問:“姑娘,你沒事吧?!?
驚慌失措的冷蝶依只知道,大片雪花在半空中飄蕩而下,半尺厚的積雪,讓天地間被一片耀眼的銀色所覆蓋,四處都透著刻骨的寒冷,以爲自己會跌落到寒冷的雪裡,沒想到男子會武,將自己救起,並接住了小暖爐。
冷蝶依知道自己像跌進男子溫暖的懷抱,望著男子溫暖的笑容,如陽光般照拂在身上,聽男子再次出聲,連忙起身,整整衣裳,面紗卻在此脫落,露出臉頰邊的傷疤,雖然已經消去了許多,但還是有印痕,驚叫了出來,低頭道:“多謝公子相救,不過小女子污的公子的眼,真抱歉,小女子這就離開,”她捂著臉頰,轉身欲走。
納蘭毅軒看著她倉皇模樣,輕輕撤開手臂任她逃離,見她驚慌地起身,垂首理衣間卻不想面紗飄落,淡紫色的紗巾若無根的飛絮飄然而下,在純白的雪花印襯間,墜入雪中,覆了雪痕,也爲白茫茫的大地,添了一絲生息。
女子容顏在紫紗飄離的剎那落於眸間,精緻的五官,襯於面龐間是那般的絕美,恰如天工雋出的一幅美麗傑作,而頰畔的一道淺淺傷痕,卻如那掃塌大廈的豹尾,負了上天的心。
納蘭毅軒略愕,耳畔是女子羞愧的歉語,喃喃幾句,卻驚醒了愕然的人,也驚醒了世俗的心,瞧望她欲離去的身影,手不經心間探出,握下了她纖皙的臂兒,口中急語:“姑娘且慢?!?
冷蝶依剛欲走便被男子拉住手臂,停了下來,目光望了男子的手,再擡起頭望著男子,一種光亮至美的氣息從男子的面龐感染到了她,突然覺得渾身都溫暖起來,疑惑著望著男子,以爲男子留自己下來是想羞辱自己的,但是似乎沒有,只是微笑著望著自己,男子手掌的溫暖,透過衣袖傳至體內,讓這雪地裡都溫暖起來。
冷蝶依有些害怕男子會出言辱罵自己,輕聲道:“公子,”她心裡想著,這男子會不會與別人不同,不會因爲自己的面容而厭惡自己,雖然還是陌生人,但被陌生人用輕蔑的眼神和辱罵的語言對待,也是很難受的。
納蘭毅軒輕扯,止了她逃離的步伐,回眸望間,瞳中羞怕隱現,低聲喃喃細語,透著幾絲擔憂,隨她眸光瞧到自己輕扯的手,才知不妥,撒放,卻不露尷尬。
“在下一時心急,唐突了姑娘,還請姑娘勿怪,”他緩緩俯下身,探手自雪間勾起那絲紫巾,直身,輕輕探遞過去,溫言笑語,“美貌於人心,不過是虛幻縹蕪,姑娘天生麗質,又何有適才之語?”
冷蝶依見其沒有因爲自己的容貌而辱罵自己,也沒有輕蔑自己,便放下心來,素手接過面紗帶上,整整衣裳和麪紗便行禮歉道:“公子無需自責,畢竟是小女子的錯。”她觀這場雪越下越大,寒風也越吹越烈,衣裳被吹得四處飄蕩,怕是要變天了。
她莞爾,輕聲說道:“多謝公子不嫌棄小女子,還與小女子說話,畢竟小女子這張臉真的不能見人了,”說著,見男子身後的馬匹開始急躁不安,馬蹄也不停走動。
一陣寒風吹過,她打了個冷顫,雪越飄越亂,有些看不清眼前的路,柔聲道:“公子,要去往何處?這裡,怕是要變天了?!?
納蘭毅軒笑顏浮於面頰,聆著她的話語,身後突起一絲異動,回視下,見那駐於一側的馬匹低首搖動,口鼻間的氣息深重,四蹄躁動。
他擡首遙望著那灰沉的天際,飄然的雪花落在面頰,冰冷異常,探手輕輕拂去頰畔的印痕,啓語:“或許吧,”他心間突然泛起一絲莫名的惆悵,脣邊扯起一絲勾笑,拂去悵然,繼而又言,“在下一路南來,多有風雪,原想跨過劍門,會有好轉,卻不料風雪依舊,加之蜀道難行,阻了歸鄉之途。路遇此,本是要相詢姑娘,可否於此停留片刻,以避風雪,卻不想驚擾了姑娘,實是心愧?!?
冷蝶依見其詢問自己遮蔽風雪之所,想起自己的酒樓,或許可以讓他過去,復又莞爾,回道:“公子,小女子有家酒樓就在附近,不知公子是否願意到那兒休息幾日。等這風雪停了,再上路。公子意下如何?”頓了頓,續道,“小女子的廚藝雖說不能和那些酒樓的大廚比,不過做些家常小菜和糕點還是可以入口的。這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轉晴,不如先回小女子的酒樓吧。喝點酒,暖暖身子?!?
話一說完,她忽地轉念,有些顧慮,男子會不會認爲酒樓是風塵之所,會不會認爲自己是風塵女子呢?這可說不定。
風揚起雪,她的面紗有些掛不住了,連忙掩著,不過男子已經見過自己的面容,索性就摘了下來,不再遮蔽,見其思索,也就沒打擾男子,不過寒風開始大了,讓人腳下有些站不住,身體晃了幾下。
納蘭毅軒聽她言及於此開有酒家,微側目瞧了下前方的風雪,心中不覺暗贊,此處偏遠城鎮,卻是出入蜀地緊要之處,關山阻阻,旅商不絕,於此開設酒肆棧店,於他,便於行旅,於己,日進斗金,倒也是兩全而其美了。
他目光縮於其身,眸底一絲深邃,瞧她倩麗面容,集溫純和嫵媚一身,風情萬種,蹁躚曳曳,定非凡俗女子,如此佳人,開設店寓,卻不知那酒肆又是何等模樣?
他正思量間,風乍起,揚撒一片雪霧,紛繁而迷濛,紫紗曳曳,飄蕩於螓容之間,似是急欲脫離禁錮,瀟灑於皚皚天地之中,女子纖手輕擡,摘卻面紗,行徑颯然,頓時那道淺痕再浮眼底,心略釋,其如此之舉,似是對己消了介懷,顯其心中之坦然,心漸寬,管他酒肆如何,且先避了這風雪再說,心定。
風漸大,冽冽中寒冰刺骨,那略顯嬌柔的軀體於這寒風中終是弱了下來,略晃動間,瑟瑟而抖,他探手輕輕扶住其軀,身轉間,立在了上風之處,替其遮擋了吹來的冽冽寒風,輕笑而語:“如此,叨擾姑娘了,”他眸底深邃依舊,脣畔輕浮一絲笑顏,卻辨不出是何心境。
冷蝶依誠邀道:“公子請,”說完,她引路,兩人就這樣頂著風雪,回到了?;蕵牵s緊招了店小二給他上酒和小菜。
而毅軒在此借宿一夜後,隔天清晨與冷蝶依打聲招呼,道了別,付了些銀兩給店小二,便又啓程趕路。雖然店小二再三推脫,說是老闆交待不許收他的錢,但他還是堅持,硬塞給了後就隨即離開,畢竟麻煩人家好心引路,又怎能厚顏賴賬不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