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毅軒見身畔青影浮過,擡眸相視,見其已落於上座,只相隔數位,見其淡默的神情,孤傲的姿態,灑脫不減當年,思此暗笑,把盞而尋,施禮笑顏,說道:“哈哈,黑大人,數年不見,大人越發受寵了。想當年科舉之時,大人任下官主考,如此算來,下官能有今日,還未謝過大人呢。此盞,寥作心意,大人切勿推託啊?!?
黑豐息見來人踱前,氣貌容質,眉梢眼宇間的幹練沉穩已非當年平凡世家舉子,手中玉杯旋轉起身,正握胸前,笑揚,“受寵,本官是提不上,不過納蘭府尹風采,倒比當年奪魁更勝一籌啊,”稍舉杯,以禮相示,各甘而飲,不禁醉嘆宮中佳釀果是難得精品,非常人可得,瞇了瞇眼,笑問,“納蘭大人如何不與族人相聚問候?”想來官分四方,能一起碰面的機會並不多,“方纔本官瞧見豫瓏宗親那和睦氛圍,真是羨煞旁人吶,”語落,他笑展弧,瓷杯顯於青衣愈發透亮。
納蘭毅軒聽他讚語,卻不覺得可贊,數年流光,依舊無成,掩笑頷首,舉杯而盡,再聆其語,微微瞥向那團和氣,輕笑,帝之宴,當真成家宴麼,如此和氣,當真是那高位願見的麼?思此,毅軒回首笑顏,“確實令人豔羨,不過,家人相聚,以後多有時日,又何必急於這一時?”
話雖如此,復又斂眉續言,“大人說是不是?。俊?
黑豐息笑而不語,眸光巡,“怎不見雲侍郎,難道沒和納蘭大人一起?”
納蘭毅軒聞其言,面色不改,自回京還未謀佳人之面,想來多有勞碌吧,略忖,復而笑語:“拙荊執掌刑部,值萬歲壽辰,正力抓京師防衛,嚴禁宵小擾亂治安,以免敗了帝后及百官雅興,少頃處理完政務後,自會前來,”言此,復又頷首,“倒勞煩大人惦念了?!?
黑豐息目光復回注視,笑揚,“聽聞雲侍郎前不久剛誕一子,還未來得及向納蘭大人道喜,”拱了拱手,復搖頭嘆,“成親生子竟也不曾相邀,真真是寒心啊。”
納蘭毅軒復聽其責語,似是嗔怪,含笑,“大人身居要位,每日政務繁忙,下官些微小喜,怎敢佔了大人時光,誤了朝廷重務,若有不周之處,還望大人恕罪,恕罪,”脣畔笑語,略略拱手致歉,一絲笑顏浮頰,“下官入京時,聽聞大人接任了此屆科試主考,想來必能爲陛下甄得才俊,再獲聖眷,下官日後之前途,還要多多仰仗大人呢?!?
“納蘭大人客氣,”黑豐息微微含笑,接著說下去,“爲朝廷甄選人才本就份屬吏部之責,至於納蘭大人的前途,想這朝野官階之高,非雲麾將軍莫屬,若說仰仗本官那可萬不敢當啊。”
宇文依世見高位之人已然入座,發乎情,基於禮,便頷首以示,退而尋位,過高位之人旁處,照情照理,拱手以禮,說道:“黑大人,納蘭大人,許久未見。”此番禮後只等其語,估時辰,欲回座,靜待宴始,靜候帝至。
黑豐息眸間似笑非笑,中途卻聞一聲喚擾了二人敘,側目脣展,“是宇文大人,”稍頷首示禮,復語緩出,“宇文大人受禮部調遣至河朔置辦貢物,不知成果如何?”
宇文依世一言寒暄而敘止,待得問而答,“河朔豐饒,備貢亦是順利,勞黑大人掛心了,”擡眸亦止乎禮,前一番對言入耳幾多,脣點笑且道,“大人們慢敘,下官怕是擾了,且先入座了?!?
“大人太過自謙了,大人之於朝堂,滿朝誰不敬服……”納蘭毅軒只半言,便被身畔一語阻斷,回首,一人映入眸中,略感相熟,細思,乃宇文家四小姐依世姑娘,紫蘇成婚之時倒也見過數面,思起當時納蘭、宇文世家劍拔弩張兩人對語之勢,不免略有尷尬,略頷首招呼,“宇文大人安好?!焙褦嫡Z,隨她離去身影而望,一抹嬌色入眸,厲語聲聲,視之,雖不識,卻認得這宮廷裝扮,許是哪宮的公主到了吧,若此,那高位之上也該要端坐龍顏了,逐向黑侍郎頓首,輕道,“大人慢飲,下官先行失陪了,”頓而笑語,“若有機會,下官倒願再與大人對飲,看來,只能等以後再行遂願了?!闭Z落,再頷首,轉身回座。
黑豐息對納蘭府尹的話不置可否,如有機會,也想和眼前男子再好好斟飲一番,目送他離,方回首,挑眉,“宇文大人不愧是禮部所挑,舉試初登便可委此大任,豫瓏山莊可謂人才濟濟,”語間眸光有意無意偏掃一側宇文將領,脣揚,“差事辦得漂亮,若能得聖心,免不了嘉獎,宇文大人不僅可耀門楣,也不辜負禮部侍郎一番苦心?!蹦┚湟嗍呛成溆啊?
宇文依世聞其語中自成氣勢,心湖微動,似知非知,恭聲而應道:“黑大人謬讚,全因四方安泰富裕,方得保順利。貢取之於民,功歸與民罷。”下河朔,不若一己玩心。往昔涉足商場俱是虛承的話,是以這一言雖太過不實際卻也是習慣。得允禮而離,嘉獎倒無謂,若無負姐心,自是欣然。
黑豐息未從她面上看出何波動,依舊是矩禮的笑意,且頷首應其離,目光定其背影,若有所思,然沒多久又被一陣暄譁拉回思緒,目光所視,是聖上二帝姬,一身驚豔著裝頓時吸了全場矚目,只那居高不傲的姿態仿似凌駕目空一切,比起溫醇的三帝姬,相差甚遠,止思淺揚,隨衆行禮,復坐。
二帝姬尹馨瑩穿著玫瑰紅暗花蹙金雙層廣綾長尾宮裝,袖口邊緣盡繡芍圖案,外罩一件硃紅色雙雀繡雲金瓔珞霞帔,秀髮挽了鬢,連紋珠赤金荷花鈿,兩側各一株盛開的睡蓮,垂下兩股珍珠流蘇和碧玉墜角,明珠翠玉做底,戴著上等脂田藍玉手鐲,便帶了一些宮人來到驚鴻臺,兩年前的後宮開元園會之地,亦是今日的“紛爭之地”?
見驚鴻臺中宮人忙碌地來回準備,看著滿堂官員,尹馨瑩秀眉不經意地輕蹙,隨及淡化開來,留下的只是濃濃的笑顏,聽伊雪說要見宇文家的人,她輕點頭應允,自己隨著掌事公公到了安排好的位置問清楚了母妃所在之座,卻發覺二人位置根本就打不到一處去。
宮女伊雪依照主子之意跟在二帝姬身後,先行入了興慶宮,又到了驚鴻臺,按照掌事公公的安排,到了安排好的位置,卻見帝姬和主子並不坐在一起,擡頭眸光一掃,卻一眼見到了宇文族人,連忙在帝姬耳邊耳語幾句,然後匆匆斂眸向幾人走去,好在他們湊在了一起,不過是幾百步的路,卻只覺得走了好久好久。直到走到他們身邊,方纔止步,福身低聲道:“伊雪給各位少爺、依世小姐請安了!”她語氣中掩飾不住地激動和興奮。
宇文騫這廂方與納蘭大人和依世寒暄完,耳邊響起一道輕靈的聲音,循聲望去,是她——珞珞身邊的侍女,看到她,不由得想起幼年那個文靜可愛的五妹。世事無常,那個衆人嬌寵的珞珞已經成了皇帝的寵妃。做兄弟的,卻是不能經常去看望,心中微微發酸,上前微微頷首,“伊雪姑娘久見了,不知,憐美人近來可好?”他心中遲疑,聽聞前日宮中發生衆妃小產之事,珞珞亦牽涉其中,甚爲擔憂,不知情況如何?“爲何,不見憐美人?是否身體不舒服?”心中默默詢問:珞珞,在深宮過得好不好?
“三少爺,這聲姑娘,伊雪擔不得,若是讓小姐知道,非要罵死伊雪不可,”伊雪從腰間包裹裡拿出一副純黑色手套,交給三少爺,手套乃是上好的皮質,在左手套的手腕處繡著凌厲的白色“騫”字,“這是小姐讓我交給您的。說是您彎弓拿劍,風吹日曬,可莫要傷了手,三少爺,小姐一會兒就來了。小姐有了身孕,嗜睡?!?
宇文赤劫也聽到了,微微一愣,放下手中茶杯,有些狐疑地打量著她,耳邊三哥的話點醒了自己,這纔想起這個女子便妹妹的侍女了,那個妹妹自己也只在幼時見過一面,依稀知道是個可愛的女娃娃,沒想到要爲人母了,含笑點了點頭,心想,她懷了龍嗣倒是件可喜的事情,“如此,那更要小心伺候著了,旁日裡,也多幾個心眼,別貪玩了忘了正事?!睂m中爾虞我詐,怕是步步爲營如履薄冰吧。
這時纔剛趕到這的宇文初蘅,自然知曉,臘月隆冬時六道已備貢物入京,遂邀百官同慶誕辰。午時待她趕至驚鴻臺之時已濟濟一堂,遂稍滯步略理官服,俄爾款而入內,眸色梭巡之際望陳設井然,檀桌皆置香茗及果點,宮侍來往穿梭於衆臣間,似於備宴。步間,於左右近身官員皆頷首施禮,或寒暄一二,倏而尋位斂袂落座,柔荑緩拂過袖間,來時便攜了江淮家中焙乾的花茶,待覷機予絡兒及表姐送去,憶及家書言珞兒已有身孕,不知現今身子如何?
“伊雪姑娘何須妄自菲???”宇文騫接過手套,黑色皮質、做工精良、針腳嚴絲合縫,上面還繡著“騫”字,暖意徒然而生,頷首應道,“還請姑娘代騫轉達對娘娘的謝意,”聽聞她帶來的消息著實令人欣慰,誠摯笑言,“呵呵,又要勞煩姑娘費心照顧憐美人了,”還是有些黯然的,明明是自己的妹妹,卻還要顧及君臣禮數,連一聲“珞珞”也不能喚了,想了想又言,“對了,昨日送去的江南小吃,娘娘可還滿意?”
伊雪聞言,想起昨日裡小姐收到東西的模樣,不覺抿脣一笑,回道:“小姐喜歡得不得了。昨夜把這些東西都翻了出來,興奮的讓我們哄了好久才肯去睡。小吃小姐也喜歡的緊,還是三公子瞭解小姐呢?!?
“呵呵,娘娘喜歡就好。”宇文騫笑顏又開。
伊雪扭頭看向五公子,若非見了他腰間的玉佩,恐怕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的,突然想起什麼,連忙從腰間解下錦囊遞給他,“表公子,這是小姐讓我給您的,”裡面是剔透的羊脂白玉,是主子特意託人出宮刻得對玉,一塊編成了手鍊,上鏤空“赤”字,另一塊編成了男子掛在腰間的錦佩,上鏤空“久”字。
說完後,伊雪走到依世的身旁,將袖中子月白色荷包遞給伊人,輕聲開口:“小姐說,您不喜女紅,將這個給您,讓您管好錢袋子?!蹦窃掳咨砂樐_細膩,看似普通卻是雙面繡,外面是月白色,左下角繡了兩個字 ——“一四”,裡面卻是別有洞天,荷包裡面呈鵝黃色,右側草書紅字——思念漫漫無窮已,左側草書紅字——珞心與姐長相存。
宇文赤劫微微一愣,含笑接過那個錦囊,拇指摩擦著繡圖,感覺到指間之下的觸感,謝道:“多謝娘娘記掛,麻煩姑娘轉告娘娘,家中一切安好,好好養胎,勿要胡思亂想的,”將錦囊塞入懷中,眼中暖意溫和,“一切還有勞姑娘多多照看著?!?
宇文依世立於五哥側,點心滿桌,香溢滿座,說得幾句,不依地對笑。見伊雪手中月白荷包,精緻非常。月白色正是自己最愛的顏色,自小不愛女紅,不通繡品,她都是念著,望那一旁,不由心一澀。此生能求得多幾面的相見,亦不枉悶讀四書,入得科舉。
“伊雪,”宇文依世握著其手,俱不知從何說起,只拿出一方帕子,角處幾支梨花,卞繡珞字,緩緩地說,“這是河朔卞繡,去過河朔便選了一帕來,替我給妹……娘娘,現在懷有身孕,讓她切記別太操勞纔是?!搬樉€女紅最是費神,言有憂憂,翻於手中,愛不釋手,兀然見荷包中幾字,不由一緊。
沈映珊緩緩行於人羣之中,身邊都是忙著寒暄的官員,多數未曾一見。聖上未至,園中的氣氛相對之較爲輕鬆,環顧四周,搜尋著熟悉的身影,卻是難以尋覓。驀然,一道青影映入眼簾,他的身側那人,若自己未記錯,正是與自己同屆的那名狀元郎。貢品已備,卻不知各道會有甚奇珍異寶,此番進貢,想必也沒有表面看得那般簡單。
尹馨瑩眸沉,自然是不悅此次的安排,母妃懷有身孕,自己離她又這麼遠怎麼保她平安?再者,他們還以爲本殿還是沒有母妃的人麼?
“公公這次的安排似乎有些不妥呢?爲何本殿離本殿的母妃如此之遠?嗯?”較之從前,尹馨瑩的脾氣已經是收斂了不少,只是她的眼睛裡容不得沙子,目光直逼掌事公公,看著他連忙跪下請罪,聲音不可謂不大。
“哼,夠了,今日乃父皇壽宴你在這哭天喊地的成何體統?本殿只是要你記住,本殿現在是憐美人的孩子,孩子跟著自己母妃坐怕是沒有什麼不妥的吧,”尹馨瑩故意說長最後一句話,看著周圍之人似乎又注意了過來,“罷了,把本殿位子移到憐美人那去,今日之事就此作罷!”這裡在的皆是官員,自己自然不能如上次那邊強硬,皇宮是規矩最多的地方,只要一些錯就會讓主子定罪沒了腦袋,但是有時候也必須仁慈,比如現在,再者,本就是一件小事鬧起來,尹家的顏面何存?
宇文赤劫託著下巴,擡起頭看著前方,看到二帝姬微微一愣,這個便是妹妹書信中提到的那個養女嗎?溫和的眼睛打量了一番,拿著糕點笑了笑,果然是皇家子女,小小年紀已經有了幾分氣勢,不過……這次貢品事情已完結,便可回去了吧,眼中多了幾分暖意。
沈映珊望見那一抹熟悉的青色身影,卻是堪堪避開,這樣的場合,自是不便上前打招呼,緩緩轉身,耳畔卻傳來一陣犀利的怒斥聲。擡眸望去,卻見不遠處,一華衣女子佇然而立,驀地蹙眉,宮中規矩甚是嚴厲,若是得罪了後宮之人,怕是對自己無益,無論怎樣,先去行禮總是沒錯的。沈映珊這般念著,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上前數步,微躬身,敬道:“下官劍南渝州州牧沈映珊,見過公主殿下。”
宇文騫說話間,聽聞公主駕到。擡眼見到一抹旖旎身影。身量未足,但眉眼間卻是氣韻天成、國色流麗,從旁人口中的知,這位便是當朝二帝姬、珞珞的養女,打量帝姬一番,觀她言行舉止,頗有天家威儀,怪不得珞珞總是誇她惠敏,隨衆上前,擺正衣衫,躬身行禮:“微臣親衛參軍宇文騫見過公主?!?
泠束予本是隨同納蘭二少與那宇文家同行的騫大人入宮,因貢品需隨宦臣放置偏殿,則前打理,那樓船??吭仑钒稇?,進宮面聖的不過是一紙畫繪。不時,才至驚鴻臺上,人影交錯,各色衣冠,滿朝文武噓寒,自己這一身外官衣袍在此處倒是顯見突兀。低行奉上,也是斂袍正襟,恰笑做輯,“江淮宣州牧,見過衆位大人?!彼斔佳月?,目環四處,在人羣中尋找相熟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