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崇謨閣內,黑豐息一襲青衣官服端正於座,眉宇時蹙時緩,靜靜審閱著上報的文案。
雲紫娟一早前去探望瑩兒殿下,爾後返回翰林院時,得知黑豐息今早來過文韜殿,恰逢吾外出未歸,稍等片刻,因公事繁忙,只好讓屬下代傳達,邀至崇謨閣商討一事,便先行離開。
聞此訊,雲紫娟猜測其來意,淺笑,內心嘀咕。他自出了翰林,官升幾品,倒也算慶幸。今日前來,莫非是遵聖意,商討下屆科舉之事麼?還是另有其他,先去看看吧。
雲紫娟穩步行至崇謨閣,官吏往來頻繁,上前,向吏部主事道明來意,得其引路,前至閣內。
見黑豐息正靜坐於案前,凝神審閱批文,雲紫娟施以拱手作禮,誠道:“黑大人!”
“何事?”聞得一聲叫喚,黑豐息眉宇輕蹙,習慣性地開口相詢,卻突兀覺得這聲音似曾相識。
微愣,黑豐息轉首而望,只見一襲官服入眼,面上的笑顏一如閣外的暖陽,粲爛生輝。
脣挑,放下手中文案,黑豐息起身相迎,不禁開口道,“真是抱歉,方纔不知是學士大人,多有冒犯。”語落,靜望,短短數月,與這引己入仕之人卻已是身份相換,真道是世間莫測。微愣,又側身道,“雲大人裡面請?!?
聞得其厲聲問道“何事”,看似官場慣語,雲紫娟雖稍有不滿,但也未放心上,神態自若,擡眸相望,淺笑,脣微啓,僅是輕掃淡寫般。
“無妨!黑大人升遷如此之快,試問誰敢輕易冒犯?”隨後觀其起身相迎,敬施禮數,雲紫娟終明方纔僅是一場誤會。
對視,恰見其一閃而過地愣神,雲紫娟頗覺好笑,勾脣,故曰:“不知黑大人此次相邀,有何事商談,還是要算舊賬呀?”呵呵。
黑豐息聞言,挑眉,步跟其後,失笑道,“雲大人何出此言,可是爲今早之事而來?!痹缜办锻顺H,聖上金言一開,亦是將下任科舉之事交復衆臣,遂才起念前往翰林,欲討此事,卻正值其外出未歸,空跑了一場,然,未料其會特意上門拜訪。念此,面上熙意而升,引她至廳前落坐,順手叫侍從砌了茶。
背對著其向前踱了幾步,至內廳,雲紫娟才轉過身來,循位,分賓主坐下。與其打交道已久,知其脾氣,當下也不客套,開門見山說道:“遵照朝堂上聖意,早欲前來商談,有關下屆文舉監考之事。”
笑談間,望其一臉的溫和,雲紫娟內心放鬆許多,不緊不慢說來。“未曾想,黑大人已先至翰林,紫娟可非有意怠慢。呵呵,若換他人,恐怕明日彈劾奏章,可就難以分說。”
言歸正傳,雲紫娟欲先試探其欲薦舉何人,以便思量,笑逐顏開,緩道:“推賢薦才,必須公正,方能取信於千萬士子,不知黑大人可有合意的人選?”
聞言,黑豐息微怔,不語,卻是未料到彼此於朝中的關係亦是如履薄冰,哪怕一件小事在其玩笑的口吻下亦讓自己唏噓不已。
而後輕笑一聲,無謂而過,聽其下一語即直切正題,亦是正色相對道:“雲大人乃翰林學士,更比我早入朝政,接觸的良才定是遠甚於我。”語頓,笑意而過,複道:“應是在下討教學士大人,可有中意的人選?!?
語落,思量起,畢竟選拔科考一事向來由翰林掌責,此次聖上一併交予吏部與之共商,恐也是不想外界做多評論,只有衆人舉薦的人才方能堵悠悠之口。念此,眸底莫測更甚。
正如所料,其亦是聰明人,自不會輕易揭露謎底,雲紫娟不由暗自忖道。論學識與品行,納蘭毅軒算得上是才華橫溢。倘若薦舉知己,有些出於私心,只怕落人話柄。眼下,卻不知黑大人意向,於公?於私?
“納蘭毅軒,倒是……”
雲紫娟有意道出心中所思,卻裝作一不小心說漏了嘴,神情似後悔不迭,只爲圓謊之說?!鞍?!瞧我這般口直心快,真是成事不足的主。還是依黑大人所薦吧,不知意向……”
黑豐息眸底頓時隨其一言而清亮乍現,伴著脣邊莫名地笑意,相望而過?!半叴笕丝墒侵幸饨窨茽钤滩客饫杉{蘭毅軒?”語落,仍是淡笑而望,只這笑意似不達眼底。
此次科舉權全由己負責,又怎會不知中榜考生實力,除了門中兩名侍者,印象最深的莫過於那世家狀元,當真是才華橫溢,技壓羣雄。
“然……”思量,眉宇輕蹙,狀似無謂地開口道,“聽說雲大人與那新科狀元私交甚好?!闭Z已至此,亦不須再多言,隻眼中笑意莫名而視。
自知此舉,難免落人話柄,唯恐人言可畏,雲紫娟一時尷尬得無言以對,羞澀萬分?!斑@……”
心虛,眉不展,雲紫娟淺思片刻,反問道,“敢問黑大人,換位而思,若處紫娟的立場,難不成,己之摯友,縱使有賢才,皆不受用,只因怕世俗的眼光麼?不過,毅軒本人亦無閒滲合此事,還是別給他添亂了。不如黑大人也說說,覺得哪位爲佳?”
雲紫娟雙眸深邃烏亮,星光泛現,淺笑,察顏觀色,靜待其答。反正毅軒也不操心此事,不如樂觀其成。
黑豐息觀其色,已是看出箇中玄機,心中一聲輕嘆,面色稍緩了幾分,道:“就算我與學士大人一樣賞識其才華,但不保證其他人亦與我們一般?!?
語頓,擡首相對,面上正色起,黑豐息沉聲道,“我想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大人比我久經官場,自是清楚明瞭。”語此,亦是點到爲止,想其方纔所言亦是一時興起,而後又自圓其說,倒是省了自己再想理由出言而拒。
遂微擡首思忖,片刻,黑豐息亦是輕笑浮面,對視道:“自古考科,皆出翰林,想我能於此科舉監考,亦是因職系助教之位,如此,與其於他處覓得人選,倒還不如擇近而取,想三部共薦之人,亦不會招人話柄?!闭Z頓,眸中略帶幽幽之色,複道:“大人你說呢?”
反覆的話語於雲紫娟耳邊環繞,句句敲打入心,又似良言醒世。真不該提及毅軒,畢竟他有自己的想法,怎能擅作主張?
雲紫娟擡眸對視,聞其提及翰林,似還惦念,畢竟曾共事一場?!班?,難得黑大人仍心繫翰林,本以爲另有抉擇,故久久未表明。目前翰林,正七品修撰,慕容長風,才華出衆,只是不知黑大人可曾聞其名?”當下未加思索,直言,爾後,笑意浮生?!叭羰?,比起謹言慎行,紫娟可不及黑大人,倒不如彼此直言不諱,也省得猜疑?!?
“呵呵,我本就無意與雲大人多做客套,只是擬定人選,非你我二人之事,還是應慎行?!闭Z頓,又聽其提及“慕容長風”,黑豐息眼中卻是劃過一道清亮,然不急於表態,反而相詢道:“雲大人所提之人可是慕容世家於不久前尋回的二子,慕容長風,即元興八年文舉狀元,方青絕。”稍拖長了尾音,對視間,眸底精光卻是暗泛而過。
聞慕容長風之名,其眸光忽閃而過,隨即速而道出其真實身份,想必是舊交無疑。雲紫娟暗自細細分析,知其明知故問,亦不說破,笑語相接,自然而然的隨心所言。
“呵呵,正是原名方青絕,黑大人記得這般清晰,莫非與其爲舊識?還是同處翰林,略有了解。可惜其爲官多年,仕途路並不通暢,目前品級甚低,實乃時運不濟?!?
雲紫娟不想與他再繼續猜疑下去,終是挑明瞭說,特意自嘲道:“與黑大人繞了半天彎子,還是未見分曉,看來真是紫娟學淺,不解黑大人深奧之意。一切黑大人說了算,紫娟欲先行告退?!本従徠鹕?,待聞其意,欲離。
眼前女子,言語之間,咄咄逼人,卻是在意料之外,黑豐息不由暗忖是否出了翰林,彼此距離就更加遙遠?
黑豐息心中一聲輕嘆,緩緩道:“慕容家乃世家大族,族長慕容墨楓又是己結拜大哥,故這些動向,我也時常關注。”
語頓,面上沉意不變,複道,“之前雖同處翰林就職,卻甚少有機會接觸,只是不久前於翰林巧遇過一次,一番交談下來亦是覺得其纔可佳,再加上科舉出身,倒的確是可選之才。”語頓,復又笑望道,“若雲大人也無異議,待兵部將武舉人選擬定,便一併將名單上報。”
恰在此時,侍從已是將準備的熱茶送了過來,黑豐息隨即轉身,面向她,請道,“雲大人要是不急於他事,倒不如一起喝杯茶,正好在下一直未有機會感謝大人栽育之恩?!?
語頓,念及科舉一路行至今日,眼前之人卻是功不可沒,黑豐息眸中誠意稍顯,遂於閣中,敘敘而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