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久,腳步聲響,一行人緩緩從通道走來,最前面一位瘦小枯乾的僧人,小眼睛,黃臉皮,兩眉花白,卻是倒掉著,沒有鬍鬚,滿臉皺紋,層層疊疊,恰如核桃,頭髮是剛剃過,卻沒個戒疤,土黃色的僧袍,飄飄灑灑,緩步行來,旁邊侍衛總管耶律斜側身相陪,正滿臉笑容地搭話言語。
耶律珍見那老僧面容形態,正是師父巴乎圖,但卻不知爲什麼這般打扮,一行人漸行漸近,那老僧已看到耶律珍,微微一笑,但這一笑卻比板著臉還嚇人,耶律珍雖然心中孤凝,但確是師父,忙趕步上前,盈盈下拜,道聲:“師父在上,徒兒見過恩師。”
那老僧嗬嗬笑著:“徒兒快起來,不必多禮,楚王千歲在哪裡呀?”說著,右手袍袖輕輕一拂,一種柔和之力,通過袍袖,已將耶律珍輕輕扶起,耶律珍恭聲答道:“家父正在院中恭候師父,徒兒帶路。”說罷轉身,將一行人帶進院中,其實也只有耶律珍,巴戲圖和總管耶律珍進了院,其餘侍衛則留在門口。
楚王耶律興與大俠巴乎圖,僅十餘年前見過兩次,都是匆忙之中,印象並不深,但聽耶律珍這兩年時常說起,也有印象,因而一見之下,也早認出來,忙前幾步拱拱手笑道:“小王何幸,大俠光臨敝府,足使蓬壁生輝。幸甚、幸甚。”那老僧也合十恭身行禮:“老夫一介粗人,本不該打擾貴府,只是珍兒歸家已經兩年,老夫放心不下,想看一看珍兒武功到何境界,不得不打擾府上,請王爺海涵。”
本來以楚王在大遼國的地位,別說是一介平民,就是一般的朝官、牧令,見了也得行大禮,而王爺連回也不用回,但至今不同,一是巴平圖在大遼武林之中何等尊崇,自來不把別人放在眼力,二則他此來身份仍是耶律珍之師,此時是在私宅,不在大堂。該論家禮:天地看親師,在耶律珍來說,兩人該是平起平坐,並無高下之分。故此兩人是平禮相見,都非常客氣。
耶律興見沒有旁人,除了父女兩人,一個是心腹愛將,另一個則是女兒恩師,因而也不說別的,笑道:“大師來的正好,這正有難題,請大師助一臂之力。”巴乎圖雙掌合十,對楚王一恭身:“王爺尊稱:老夫實在不敢當,詳細原委待會再向王爺細說,王爺有什麼吩咐,儘管直說就是。”耶律興聽他話中好象還未曾剃度爲僧,但一時之間,不好再問,於是將如何要送耶律珍一把寶劍,後來又是怎樣經過,詳細細說一遍。
巴乎圖一聽之下,心中也是大爲吃驚,沒想到楚王家中,還藏有如此神兵,越聽越是奇心大起,待楚王講完,巴乎圖身子微微一動,也不見有任何用力的跡象,又轉眼之間,已站到沒劍之處,將身蹲下,未曾拔劍,先詳細端詳劍柄,神色之間,卻越來越凝重。觀察許久,才一伸右手,握住劍柄,丹田真氣一提,功貫雙臂,長嘯一聲,身子一起,頓時長劍已抽出石外,金振之聲,嗡嗡不止,劍身光華四射。細觀之下,絲毫未損,巴乎圖一伸手,耶律珍撿起劍鞘,遞了過去,巴乎圖將寶劍入鞘,手中一託,再看劍鞘。正看之間,臉上突然一喜,雙眼一睜,神光湛然。口中連連不斷長嘯數聲。響振雲霄,振得在場諸人,耳朵極其難受,功力低的,都隱感噁心,但都知道,巴乎圖必有重大發現,否則決不會如此,因而誰都不開口說話。
巴乎圖停止嘯聲,對楚王一拱手道:“王爺,此劍來歷,我已猜個八九不離十,只是不知此物如何會在王爺手中?”耶律興雖然從父親手裡接過此劍時,就知道這劍乃是神兵,但一直不知這寶劍來歷,名稱。只知此物殺氣甚重,除了上陣殺敵,他從不佩戴。一聽說巴乎圖已看出來歷,也是喜出望外。對巴乎圖道:“先生見識廣博,本王深爲敬佩,先生既然來了,也不急於一時,且到客廳,慢慢再談。”
巴乎圖點點頭,將寶劍遞給耶律珍,隨同衆人,迴轉到客廳,耶律興今日高興,索性不理軍務,命令家人速備酒菜,款待巴乎圖。巴乎圖雖穿佛衣,卻不忌酒肉,也不阻攔。那王府之中,那一天少了客人,因而廚房都有預備,隨時可以招待,侍衛傳令下去,不一會,幾個家人已端著食盒,走進廳來,八涼八熱,一一上桌,又捧來兩壇狀元紅,給大家斟上,耶律興令侍衛出去待令,並傳出去,今日上午,所有客人一律擋駕。然後大家落座,耶律興招呼巴乎圖,耶律斜齊飲一杯,放下碗,這纔給巴乎圖介紹得此這寶劍的經過。
原來這把寶劍,並非由北國鑄造,乃是得之於中原,當年太祖耶律阿保機初創契丹國,國威本來並不盛,只是到了大唐末期,藩鎮爭戰,唐王朝無力北顧,才逐步發展起來,後來唐帝國爲朱溫所滅,中原更是混亂,而遼國則因地處關外大漠,盛產馬匹,又戰亂較少,因而一天天強大起來,以至後來後晉石敬塘爭奪皇位,還得靠遼國兵馬幫助,因而石敬塘對遼國自稱兒皇帝,割送燕雲十六州。大遼國力更是強盛無比。
後來因晉末帝不敬,遼太宗耶律德光率軍攻入汴梁,在晉室皇庫中,得到此劍,甚是喜愛,不料歸國途中即得病身亡,此劍落於耶律兀欲之手,後來耶律兀欲被殺,此劍又回到太宗子孫手中,沒過多少年,太后蕭淖,將此劍賜給耶律興之父,後又傳給耶律興,視爲傳家之寶,藏於密室,唯有上陣之時,愛其鋒利,盔甲遇之,如朽木敗革,才佩在身上,回來就收藏起來。
耶律興將此劍的得來這一詳細解說,聽得衆人不住讚歎,這寶劍落到楚王手中還經過了這許多波折。耶律興聽完,笑道:“珍兒既然喜歡此劍,我就將它送給珍兒,只是我們都不知這寶劍的來歷,還請先生指點。”
巴乎圖端起一碗酒,一飲而盡,隨後拿起寶劍,沒說別的,先問耶律珍:“珍兒,昔日爲師與你談論今古名劍,還記得多少?”耶律珍聽師父一問,知道師父在考自己的見識,便輕輕一笑,道:“師父曾說過,自古以來,寶劍神兵,春秋戰國有干將,莫邪,吳越金鉤,繼之而出,則短有魚藏,專諸用它刺殺吳王,長有太阿,秦王政佩之,自秦以後,雖時有紫電青霜之說,卻不見於正史,恐是謬傳,不知徒兒說的可對?”
巴乎圖微微一笑道:“珍兒一聞則記,天分甚高,所說大體不差,只是有一點,稍有出入。紫電青霜並非傳說。秦時,以太阿劍最爲著名,該劍長四尺,爲秦始皇帝佩劍,並定爲傳國之家,唯皇上可用,而紫電青霜與太阿劍同出一匠之手,秦王收入宮中,後以紫電賜丞相李斯,青霜劍賜大將蒙恬。當時秦皇曾說:“紫電劍,出則瑞光四射,紫色環繞,純正拙樸,承相佩之,釐正朝綱,調和陰陽,保我大秦,傳之千代萬世。青霜劍,聞兇事則無人自動,主兵戈,雖非吉兆,然大將用之,殺敵禦侮,豈不正合兇殺之意。”
但秦國曆兩世而亡,李承相與蒙將軍均不得善終,太阿劍不知去向,紫電青霜爲漢高祖劉邦所得,其時恰有留候張良看了以後,搖頭不止。說到這,巴乎圖似是口渴,又端碗一飲而盡,接著向下說。
原來張良,一生精研周易,陰陽與兵法,不僅善於兵家權謀,而且相卜之術也極爲精通,他對兩劍觀察許久,纔對高祖劉邦說:“此二劍者,雖是一正一奇,文武相濟,然合則兩利,分用則兩害,單使其一,難傷敵,而已先招兇事,李斯蒙恬正其例也,若主上欲用,則須二劍俱佩,不可分之。”劉邦聽後,未表可否,僅收入珍藏,其後項羽入關,設鴻門宴,接待劉邦,爲求脫身,劉邦將青霜劍獻給項羽,紫電送給亞父范增,此後二人均不得善終。兩柄劍分別落入韓信和英布之手,未幾,二人皆謀反遭殺,紫電青霜由此重歸皇室,因其傷主,無人敢用。由兩漢滅而晉,而後又南北朝,至隋,此劍一直珍藏皇家大內,至隋末大亂,羣雄並起,隋帝楊廣用此劍籠絡唐高祖李淵,故而兩劍落入唐皇手中,秦王世民征戰之事,常佩雙劍出,即此二劍也。然因其曾屢招禍事,故歷代史書均末明載,僅於細小處,一提即過,故人以爲此劍爲虛。
貞觀之後,歷代唐帝均收此兩劍於皇家內庫,僅到玄宗時,曾將青霜劍賜給安祿山,安祿山喜其鋒利,常隨帶在身,後被刺身死,安慶緒得劍,不久又爲史思明所得,但史思明不久也被其子所殺,後來唐室平定亂事,青霜劍又重歸大內。再也無人敢用,而紫電劍則不知所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