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十年後的消費者，對電子產品的祛魅就是不太當回事。
都是科學產物，搞那麼神秘幹嘛，拆就是了。
讓衛東這二桿子真沒說錯，這紅白機內部構造簡單得很。
但問題恰恰就卡在了主板上那塊手指大小的主芯片6502上。
第二天驅車前往工廠，找到五位滿身油污的機電專家和機械工程師時候，讓衛東差點以爲他們在打黑工了。
穿著那種連體工作服，兩眼都在冒綠光。
相比自己逛街吃壽司去迪士尼，簡直有種資本家的心虛：“怎麼搞成這樣？”
“太厲害了！”
“可以學的東西太多了，抓緊時間不想睡覺！”
“你這好像也沒睡好啊？”
讓衛東拿出自己拆開的主板、電源板、手柄電路板：“這些東西我們國內可以找到替代件不？”
這纔是他的主要意圖，起碼不能帶著紅白機的殼體，免得這邊任何小鬼子看到幾個東大人在這裡拆遊戲機，一看就知道打什麼主意。
幾個傢伙連忙湊緊圍觀，老高還稍微後退幾步充當哨兵，順便給這邊拍照。
也就女港商有點礙眼，裹著風衣蹲旁邊的樣子完全沒有無產階級工人同志搞研究的氣氛。
然後就得出噩耗：“不可能，這個6502是微處理芯片，國內完全沒法生產?！?
“742廠前幾年引進了東芝的芯片生產線是5微米型號，全國所有黑白、彩色電視的集成電路都是從他們那進的貨，這是3微米芯片，根本做不到?！?
讓衛東吃驚：“機器也不貴，才兩百塊不到，這芯片很先進嗎？”
高校機電專家見識更多些：“東瀛和花旗已經能做到一兩微米的生產精度，我們只能進口5微米設備，這是最成熟的量產芯片，您到電子市場問問價格可能更清楚，好像這塊芯片不到一百塊錢。”
讓衛東咬咬牙：“這種3微米的生產線大概得多少錢？”
幾個傢伙想都不敢想：“好幾億吧，滬海十四廠在實驗室仿製過這種類型，性能和良品率都很低，更別說量產了。”
“前倆月看到發下來的文件有653工程，好像是十幾億分給三個地方搞，但這筆錢還沒著落?！?
“還是沒錢吧，聽說今年撥款全部卡住了，要改成撥改貸，然後好多廠就徹底斷糧了……”
讓衛東有點頭皮發麻，三四十年後都知道這個芯片卡脖子的事情。
原以爲這些事情跟自己完全無關，升斗小民做自己的買賣，這種涉及到命脈的頂級工程怎麼都沾不上邊。
可現在居然就在身邊：“這個撥改貸怎麼回事？”
就在人家自動化機械廠的休息間，倆機械廠的工程師又比高校專家更清楚：“以前每年撥款給工廠流動資金或技術改造經費，單位盈利後將利潤上繳財政，去年開始撥款改成只能貸款，不但每年要還貸，還要還利息，然後如果有盈利依舊要上繳財政，兩頭一堵這廠子還不迅速陷入虧損嗎?！?
“而且今年年初又突然各地叫停貸款，清收回款，僅有的一些廠子又被卡死，我們廠要不是一直在做食品廠、衛生巾廠的活兒，估計也要喊破產?！?
把效率低下的國營廠推向市場，確實是改革步伐，但落到實際操作就慘痛得要命。
而且這時候的芯片重要性顯然低於其他。
高校專家知道的是：“汽車機械工業傾斜得更多，航空航天本來也是大項目，外加乙烯石化工程，好像是幾百億，電子工業投資大見效慢，去年滬海的離子注入機還在朝東瀛出口呢，現在都停了，只有出來看看才知道差距現在還不大，但這個節骨眼兒一跳過就被甩開了。”
所以讓衛東從機械廠出來的時候，滿心沉甸甸。
就自己大概知道怎麼回事，又恰好站在這場巨大浪潮的旁邊，卻無力迴天的感覺。
單單元旦前後這個貸款的鬧劇，就給他揭示了改革大潮中各種政策、指示，從初衷到執行的千變萬化。
西山廠、香山廠、紅光廠更是給他展現了這些三線廠，步履維艱真是每片雪花都不無辜。
可自己拉動了西山廠，都帶不動紅光廠，更別提香山廠還沒落到谷底的傲嬌執拗。
而這不過僅僅是三家不起眼的小廠，光是三線工廠就百倍千倍於這個規模。
然而電子產業的規模核心還不在西南地區。
光是想想這千頭萬緒的局面，都會覺得頭皮發麻。
關老子屁事啊，使勁甩甩頭想完全拋開這攤子事情，可又怎麼都甩不開，如鯁在喉。
秦羽燁跟在旁邊一同出來，看他恍若未覺的差點撞到車上，伸手拉車門也是魂不守舍。
終於開口詢問：“我聽起來就是這個部件沒法國產，這很嚴重嗎？”
軟言細語如清泉醍醐，把讓衛東那本就不驚豔才絕的亂麻腦海沖刷清亮不少：“當然，這玩意兒不能自己產，如果賣爆了不供貨可就卡脖子了。”
港妹有點納悶：“爲什麼不供貨，給錢就能供貨這不是常識嗎？”
讓衛東下意識的迴應：“歐美國家封……”
這才發現自己是想岔了，把二三十年後的局面下意識的放到這會兒。
這時候可沒什麼封鎖，是拼了命的想朝內地賣，巴不得沖垮這還有的電子工業基礎吧。
思路一旦扭轉過來，就有點豁然開朗。
而且頗有些自嘲：“瘋了一樣的朝著內地供貨吧，走，先去問問這芯片能找到供貨不?！?
能，很簡單，二十三美元一片。
如果要貨達到五萬十萬片這個級別，甚至能到二十美元！
兩人回到秋葉原，都不需要讓衛東把車上叮鈴鐺的那串電路板拿出來，找到專營電器芯片半導體元件的商場。
循著人株式會社問過去，這種十年前研發出來的6502芯片已經是非常非常成熟的8位微處理器。
蘋果電腦、紅白機以及大量的嵌入式系統和自動化工業設備，都在用這個做核心部件。
然後已經授權了好幾家廠在大量生產，很常見。
東京的電子商不生產這玩意兒，但是可以代理銷售。
可能恰恰就是這個二十美元，一下觸動了讓衛東，再看秦羽燁都堆滿了下意識的諂笑！
港妹也有警惕性：“做咩呀，突然這麼對我笑，非奸即盜！”
但她還不是嘴角壓不住笑，擺明了無論奸還是盜都可以商量。
剛纔跟人株式會社諮詢的時候，別人也提出這幾家廠其實都在參加東京附近的萬國科博會，他們可以過去談談。
還翻了張宣傳單頁給他們。
聽秦羽燁翻譯這個什麼科學萬博會，讓衛東還沒反應，看到那張宣傳單頁上的稀奇古怪巨大建築，讓衛東重新認真的翻看下上面的英文，他有點底子，不多。
勉強能看些單詞：“EXPO85？這個單詞是不是博覽會？World Expo這是不是85年世博會？”
完全接受英式教育的港妹反而茫然：“對啊，萬國就是世界的意思嘛?！?
臥槽，國內第一次搞世博會的時候，轟動得跟搞奧運會一樣，全國人都朝著滬海聚集去看熱鬧。
斷手老保安肯定沒資格，好像施老太都跟著兒子去看過。
那必須要去看看。
五六十公里馬上開車過去。
所以在路上他才這麼諂媚的對司機：“你看這個牛仔褲賣到東瀛是二十美元，芯片恰好也是二十美元，有沒有可能我們就直接就地購買芯片再運回去，錢，我在內地折算給你?！?
這時候最難的是就算拿著人民幣，也不能在世界上買東西。
人家拿你這鈔票去沒用啊。
人民幣在國際上沒有絲毫購買力。
國際貿易做買賣如果收了堆人民幣跟廢紙也差不多。
沒辦法進入流通領域，別家都不會要人民幣。
所以外匯儲備纔是決定能在國際上買什麼東西的重要指標。
粵交會的主要職能就是朝外賣東西，換來寶貴的外匯才能買外國的好東西。
恰恰秦家兄妹這條線，是能把牛仔褲這種本來大量港商都只能賺一兩美元的加工貨，硬是賣出了品牌貨的價格。
一條褲子能抵一片芯片！
這買賣簡直賺爆了。
秦羽燁從未見過他這麼和顏悅色甚至低聲下氣的樣子：“這生意很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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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疑的樣子也很嬌俏。
讓衛東也覺得不能這麼欺騙人家：“對，很賺，一條牛仔褲哪怕是時尚款精品製作，出廠成本也就九塊八，但賣到二十美元也只是錢，如果換成一塊芯片，我們轉頭能再變成遊戲機、學習機再賺一次錢……”
那臺紅白機的售價約合一百八，而按照黑市匯率倒賣價去內地差不多得三百多！
十塊錢的東西翻了二三十倍！
其中最值錢的就是秦志明搞定的牛仔褲品牌化操作，後面幾十年國產牛仔褲都只是代工，沒能反攻歐美市場。
秦羽燁聽了這個解釋，才終於明白自己是最值錢的公主。
笑得都有點狡黠了：“那我賺到手的都是人民幣，也帶不到HK去呀?！?
說出了才覺得太違心，又改口：“當然可以用各種方式轉換到HK，賺得就沒那麼多了?！?
讓衛東怎麼捨得資金外流，這時候多麼寶貴的資金：“投資！在內地投資，保證你現在是一本萬利，我一定幫著把你的資金幾倍十倍的增值！”
實在是昨晚剛吹了牛逼，牛仔褲賺的美元都歸人家。
現在才陡然反應過來，最值錢的還得是外匯。
永遠的硬通貨。
秦羽燁趁機拿喬：“HK投資經紀人都是這麼花言巧語騙阿婆的錢，你這套把戲也見得多，要有抵押品?！?
讓衛東爲了拉動計算機產業，也是不管不顧了：“你要什麼，我都能給你抵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