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蹇惜婼陪著父母坐在客廳看電視,蹇母向她訴說這些年城市的很多變化,蹇父坐在一旁補充,蹇惜婼一直耐心地聽著,以前只是覺得嘮叨乏味的話語,現在卻能從裡面聽出父母對自己滿滿的愛,怎麼也聽不膩。
注意到母親已經偷偷打了第十個哈欠後,蹇惜婼將父母勸回了臥室,看到母親眼裡的不捨和擔心,蹇惜婼明白母親仍然在害怕她會突然離去,她耐心地溫柔地再三保證,下意識地放柔本就輕柔的嗓音,空靈又帶著大自然的聲音如同和煦的微風撫慰了蹇母心中的恐懼,又陪著父母在臥房裡聊了一會兒天,靜靜等到一整天情緒大起大落的母親睡著,與同樣疲憊的父親打了一個招呼後,蹇惜婼才輕手輕腳地離開父母的臥室。
體貼地爲父母關上房門,蹇惜婼長舒了一口氣。
窗外星辰暗淡,屋內伸手不見五指,蹇惜婼身形卻如同貓兒一般靈巧,悄無聲息地行至客廳中央。她深深吐了口氣,然後閉上眼睛,微仰起頭,雙手自然下垂,靜靜地以最舒服的姿勢站立著,無人看見,她的身體慢慢發散出溫柔的紫色柔光,以她的身體爲中心緩緩地向四周輻射,直至包圍整個房間,霎時樓外夜車的奔馳聲,樓下的吵鬧聲,甚至是蟲鳴聲都完全消失不見,陽臺上面擺著的各種植物卻反而像剛剛甦醒一樣以一種違背常理的速度生長,從它們柔嫩的肢體中清晰可見一片片綠色緩緩浮出,然後融入紫光之中,然後又從紫光中浮出點點綠中帶紫的星芒,徐徐飄散在這個奇異的紫色空間中。
深呼一口氣,蹇惜婼睜開雙眼,黑暗中,一雙墨色的眸子閃閃發亮,她行動自如地走到陽臺,竟是完全不受夜色的影響一般,湊近一株潔白的茉莉花,鼻尖飄蕩著一股清新淡雅的香味,蹇惜婼滿意地勾起嘴角。
自從從沉睡中甦醒,她就發現自己突然擁有了一些特殊的力量,比如下午談話時她利用聲音的力量讓大家可以更加心平氣和地處理,當然,大概因爲她剛剛從沉睡中甦醒,還不能隨心所欲地控制這些神奇的力量,所以纔會反而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差點將事情搞砸,不過,剛剛她嘗試著將這套房子與外界隔離,形成一個暫時的獨立空間,卻是意外的輕而易舉,想來只要多多練習,大概很快就能掌握了吧。
心情愉悅地走進何思嘉的臥室,此時室內只有牀頭還亮著一盞光芒昏黃的夜燈,何思嘉已經早早面朝牆壁側睡在牀上了,蹇惜婼搞怪地朝天翻了個白眼,心中明白雖然小姑娘用自己的方法彆扭地表達了善意,卻仍是對自己存有疑慮,還真是善良啊,這般想著臉上的笑容越發溫柔。
輕手輕腳地上牀,關上夜燈,蹇惜婼躺在牀上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天花板,突然“撲哧”一聲笑出了聲。
“大半夜的,發什麼神經?”一直背對著蹇惜婼好像已經睡著了的何思嘉突然翻過身,語氣很不耐煩。
“呵呵,我只是啊,想起了一件趣事兒,”沒有理會何思嘉的反應蹇惜婼繼續說道:“記得以前我讀高中的時候,同學給我講了一個笑話,她說啊,在她們寢室的一個女孩子總是睡得很早,我們那時候學生宿舍晚上11點準時熄燈,可女孩子嘛,黑燈瞎火睡在牀上總喜歡聊東扯西的,這自然,就難免扯到學校的帥哥俊男上,尤其是我們班上可還有一個校草呢。每當她們聊到有關校草的話題的時候,總會從早早睡著的女孩兒那裡傳出一些響動,有時候是左右翻身,有時候是兩聲敲牆聲,剛開始她們以爲是吵著人家了,可靜等一會兒,那女孩兒卻沒有其他反應,她們也就不在意了,畢竟她們寢室還有人會說夢話和磨牙呢,可是呢,有一次她們再次爲了校草有沒有女友這件事各執己見,爭論很久,突然,那個女孩兒居然猛地翻身坐起,很氣惱地低問道:‘那他到底有沒有女朋友啊?’
原來啊,這個女生一直暗戀校草,可她呢,並不是我們班的學生,而且她膽子小,雖然和我們班的女生住在一個寢室裡,但是一直不敢明目張膽地詢問,所以只好每晚偷偷裝睡,等著室友們聊到關於校草的話題,誰知道居然因爲室友們的胡亂猜測破攻了!你說,好笑不好笑?”
“笨蛋,連個裝睡也不會!”何思嘉不屑地吐槽。
“對啊,這人就是連個裝睡都不會的笨蛋啊,明明心裡有疑問,卻故意裝作毫不在乎的樣子,可是啊,那張寫滿我想知道的臉啊,讓人看著就忍不住想逗弄一下,呵呵,”蹇惜婼語帶笑意,翻身用右手支頭側臥著。
“你·······”何思嘉氣惱地半撐起身體,只覺眼前人那張絕豔的笑臉怎麼看怎麼礙眼,不由憤憤道:“誰裝睡了,我本來就睡著了,明明是你把我吵醒了,還有你說誰是笨蛋啊·······”
豈料蹇惜婼面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何思嘉鬱悶地閉上嘴,重重地躺回牀上,一把扯起被子把自己的腦袋都完全地蓋住了。
可惜掩耳盜鈴始終是掩耳盜鈴,耳邊的低哼聲清晰地傳進耳中,何思嘉一把掀開被子,惱怒地低吼道:“你還要笑到什麼時候啊?”
“噗噗,呵呵······咳咳,我只是很高興,”蹇惜婼強硬地握上何思嘉微微掙扎的手,直視著何思嘉眼睛的是滿滿的真誠,“你對我撒嬌,說明你還是相信我的不是嗎?思嘉,我真的很高興!”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無奈地撇撇嘴,何思嘉放棄了抽出自己手的無用功,把視線轉向天花板。
蹇惜婼反倒收回手,重新平躺好,輕輕開口:“思嘉,你知道做夢的滋味嗎?”
何思嘉本來不想回答,可是,雖然蹇惜婼沒有看著她,靜默的氣氛卻讓她忍不住想要打破,“做夢?不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嘛,要不就是一些奇奇怪怪自己也弄不懂的片段吧。”
“那你喜歡做夢嗎?”
何思嘉有些不耐煩了,不過既然剛纔已經回答了,這個倒也不好不回答,不過她心中暗暗決定,如果蹇惜婼再問些不知所云的問題,她就懶得理會了。
“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吧,不過有時候做夢很累,所以會很煩,不過,·······有時候還好啦。”最後一句話輕如蚊吟,幾乎聽不真切。
蹇惜婼好像沒有聽見最後一句話,閉上了眼,靜默了下來。
何思嘉鬱悶了,她回答了兩個奇怪的問題,問問題的人居然就這麼睡著了?真真是豈有此理!何思嘉暗暗磨牙:她絕對是今晚葷菜吃多了,纔會被豬油蒙了腦子,理會這個不知所謂的丫頭的胡言亂語!
正當何思嘉賭氣地打算睡覺的時候,蹇惜婼突然出聲:“夢啊,是最匪夷所思的幻想!有時候我常想,大概是夢做得太多了,所以,纔會有了不切實際的幻想,纔會有了那吞噬人心的慾望,纔會——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昔者莊周夢爲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爲胡蝶與?胡蝶之夢爲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摘抄自《莊子·齊物論》)呵呵,孰真孰假,又有幾人能真正分得清楚呢。甚至······”蹇惜婼長長地嘆息一聲,何思嘉從那低沉如同夢囈的聲音中聽出了蹇惜婼話語間的濃烈苦澀,一時靜下心來等待她接下來的話語。
“甚至,耳邊聽著父母的問聲細語,鼻翼聞著家的味道,手下觸摸著父母溫暖的肌膚,我還是會一遍遍尋問自己,眼前的這一切是真實的嗎?或者,只是我可笑的癡妄,可悲的黃粱夢?”
“呵呵,抱歉,說了些胡話呢,我只是、只是太幸福了!”
聽著耳邊傳來的細微嗚咽聲,何思嘉感到自己的胸口沉悶悶的,她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像之前那樣說出責難的話語,微微偏過頭看向身旁,透過昏暗的夜色,女孩兒無聲地一次次抹去眼角的淚水,周身卻散發出幸福的味道,如沐春風。
無聲地嘆口氣,何思嘉閉上眼,從小幸福無憂的她第一次觸摸到這麼濃重的隱忍絕望的情感,雖然無法切身體驗,但這種沉重的氣息讓她浮躁了整晚的心徹底平靜下來,並生出幾許憐憫。
這只是同情,何思嘉在心中對自己說道,絕不是妥協。她虧欠了外婆外公25年是不容狡辯的事實······外公外婆已經原諒她了,她這個外孫女兒還有什麼資格不原諒啊!該死,她到底該怎麼辦啊!
一夜無眠。
翌日清晨
睜開眼,屋內一片昏黃,不大的臥室整潔乾淨,牀腳不遠處是一個半鑲嵌在牆壁裡的不大不小的白色衣櫃,牀右邊兩米左右是一個藍白兩色的書桌,各類的資料、文學著作、小說整齊地排列在書架上,書桌左邊靠牆擺放著一把電子琴,“好溫馨!”腦海裡飄過這樣一句話,蹇惜婼下意識地側頭看向睡在左手邊的何思嘉,混沌的大腦終於開始運作,將被子拉高到鼻樑的高度,深吸一口氣,鼻腔裡滿滿是洗衣粉的清香混合著陽光的味道,絕美的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我終於回來了!
簡單的梳洗過後,蹇惜婼來到飯廳,蹇母正在廚房裡忙碌著,看起來好像剛剛買菜回來,看著蹇母忙碌的背影,蹇惜婼的眼神悠遠,陷入過去的回憶中:一樣的清晨,一樣是在廚房,一樣是媽媽穿著圍裙辛苦的忙碌的身影,只是那時候的媽媽的雙鬢還沒有花白,皮膚也沒有現在的褶皺,想著想著,淚水漸漸浸溼她的眼睛,直到蹇母轉過身看到她,驚呼一聲,蹇惜婼才發覺自己早已是淚流滿面。
“對不起,媽,我只是再看到您在廚房忙碌的樣子,想到以前,我現在覺得自己好幸福!”跟著擔心的蹇母走到飯桌旁坐下,接過她遞過來的紙巾擦拭眼淚,看到她眼中仍放心不下的擔憂,蹇惜婼不禁惱怒自己的舉止不當,只好輕笑著拉著蹇母的手撒嬌:“媽,我好餓,有沒有給我留早飯?”
蹇母瞭然地看了蹇惜婼一眼,輕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寵溺地用食指在她的額上點了一下,“你這孩子,難道做媽的還會把你餓著不成,好好坐著,我給你熱熱去。”
蹇惜婼聽話地點點頭,眼睛一眨不眨貪婪地跟隨著蹇母的動作移動:看著媽媽起身到廚房,看著媽媽將遮好的早飯放在微波爐裡熱了幾分鐘,看著媽媽把早飯端出來。吃著熱乎乎的飯菜,她感到自己的眼睛又有點酸澀,趕忙低下頭,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從未如此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