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防盜門，蹇惜婼說不清自己的心裡到底是害怕還是什麼，她慢慢跟在蹇安寧夫婦身後，一磨二蹭的，好半天走到客廳，正看到一副其樂融融的三代同堂，女兒女婿對兩位老人噓寒問暖，兩位老人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一邊關心女兒女婿，一邊還不時和古靈精怪的外孫女打趣，實在是一副讓人豔羨的畫面，美好的讓人無法插足，美滿的讓人不捨得打擾。
蹇惜婼下意識退到一個背光的角落，愣愣地看著客廳中的歡聲笑語，只覺得眼睛有些發(fā)熱，輕輕眨動，一滴滾燙的淚水瞬間從臉頰滑落，蹇惜婼本能地擦掉，空白的大腦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注意到她的蹇母喚了一聲：“小婼，還傻站在那兒幹什麼，快過來，來認識認識你姐姐姐夫。”
“e······”剛剛發(fā)出半個音節(jié)，蹇惜婼馬上注意到聲音有些嘶啞，趕忙閉嘴，深呼出一口氣稍稍平復一下心緒後，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儘量步伐愉快地走向衆(zhòng)人。
“你這丫頭，看見姐姐姐夫也不知道過來打聲招呼，”蹇母起身拉過蹇惜婼的手，寵溺地點了點蹇惜婼的額頭，見蹇惜婼只是笑，又轉向蹇安寧夫婦，“瞧瞧，這丫頭還害羞了。”
“媽，小婼第一次見到我和崢嶸，難免有些不自在，熟悉些就好了，”蹇安寧像一個真正的長姐一樣打著圓場。
“瞧瞧，你姐姐都這麼說了，你還彆扭啥，快坐下來，站著也不嫌累，”蹇安寧的話顯然說到老人心裡去了，蹇母高興地合不攏嘴，拉著蹇惜婼向沙發(fā)走去。
蹇惜婼笑容有些僵硬，置於裙襬的左手握成拳，拳心全是汗水。就著蹇母的力量走向沙發(fā)，突然被人扯了扯裙襬，蹇惜婼腳步頓了頓，藉著捋頭髮的動作看過去，正瞧見何思嘉對著她做了一個“加油”的口型，還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蹇惜婼的笑容不由真誠起來，微不可見地對何思嘉頷首，再看向父母和姐姐姐夫時，心情已經輕鬆了不少，蹇惜婼深深籲口氣，然後繼續(xù)向前走去，只是步伐比之前要輕快許多，途中搖擺的左手狀似無意地捱了挨何思嘉的手。
“來，安寧，崢嶸，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小婼，我和你們爸的親生女兒。”
蹇惜婼坐在兩位老人中間，眼簾下垂，一聲不吭，但是，當她聽到母親這麼擲地有聲地說出這句話，身體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蹇母雙手包著蹇惜婼的手，看了一眼老伴，蹇父將手覆在蹇母手背上，安撫地拍了拍，蹇母彷彿受到鼓勵般的繼續(xù)說道：“安寧、崢嶸，其實我和你們爸今天讓你們來吧，除了想要告訴你們這件事，還有另外一件事兒。”蹇母看向蹇安寧，牽過這個她打心眼兒疼愛的養(yǎng)女的手，放在蹇惜婼的手背上，蹇母輕聲嘆道：“安寧啊，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我看到你的第一眼還以爲是小婼回來了，其實吧，雖然我一直說不相信我們的小婼就這麼沒了，但我的心裡其實恐怕早就接受現實了，那時候我簡直把你當做了最後的救命稻草。其實這些年我和你爸真的很感謝你，你是個好女孩兒，堅強獨立，不僅在我生病的時候一直悉心照顧我，甚至答應了我這個老婆子無禮的要求，成爲了我們的養(yǎng)女。”
蹇安寧擡頭神情急切地想要說些什麼，蹇母擡手示意讓她說完，“你想說我們供你讀書？還是給了你一個家？安寧，不要再說安慰我的話了，我早就知道，你的存款完全足夠你讀完大學，你又是那麼一個認真努力的女孩兒；至於家，安寧，是你重新給了我和你爸一個家啊！”說道這裡，蹇母有些泣不成聲，滿面淚水。
蹇父抽了幾張紙?zhí)驽磕覆潦脺I水，“你也真是的，這麼大把年紀了動不動就哭，也不怕孩子笑話。”蹇惜婼擔心地在一旁幫蹇母撫背順氣。
好半天，等蹇母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蹇父接過話題說道：“安寧啊，我和你媽要向你道歉，我們一開始收養(yǎng)你的用心不純，但是，人心是肉長的啊，這麼多年了，你把我和你媽當成親生父母一樣照顧著，我們也早就把你視作親生女兒了，崢嶸也是我們半個兒子，你們還送給了我們嘉嘉這麼一個可愛的外孫女，你們就是上蒼送給我們的禮物啊！”
“爸、媽！”蹇父話音剛落，紅裝麗人大喊一聲，淚眼盈盈地望著兩位老人，“你們對我的好我一直記在心裡，你們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是我應該感激你們，無論你們是因爲什麼原因收養(yǎng)的我，你們讓我有了一個幸福美滿的家，有疼愛我的父母、愛惜我的丈夫、可愛的女兒，這是我曾經夢想的一切，你們把我的夢想給了我，我感激還來不及，又怎麼可以埋怨抱怨什麼。”
蹇父欣慰地點點頭，“你向來都是孝順的！安寧啊，我和你媽老了，也沒多少日子可活了，小婼是我們失而復得的珍寶，你也是上蒼賜予我們的珍寶，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都放不下啊。我和你們媽土都是埋了半截土的人了，這輩子也沒別的奢望，只希望啊，你們這些小輩能夠和和睦睦的，相持相扶地好好過日子。”話音未落，兩老的視線齊齊看向一家三口。
一時整個客廳只有電視發(fā)出嘈雜的聲音，安靜中，聽起來極爲空洞吵鬧。
“爸、媽，先讓我說兩句吧，”突然，一聲輕語打破了壓抑的氣氛，是一直悶不吭聲的蹇惜婼，嫵媚的鳳眼笑得像月牙似的，眼角的淚珠在白色的燈光下，格外晶瑩剔透。
蹇惜婼慢慢站起身，慢慢走到蹇安寧夫婦跟前，一舉一動如同電影裡的慢動作，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蹇惜婼慢慢蹲下身體，視線與蹇安寧持平，她的聲音充滿虔誠：“安寧姐，我希望這樣稱呼您，‘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我離開父母25年，也思念他們25年，你失去親情25年，又得到另一份親情25年，失而復得的感激，你一定最能體會的。今天，我坐在這裡，並不是想爲自己辯解什麼，這一切在已經造成的傷害下，是那麼的蒼白無力。”
苦笑兩聲，蹇惜婼輕輕地將右手覆在蹇安寧放在膝蓋的手上，擡眼緊緊盯著蹇安寧的眼睛，“我愛爸媽，我相信，你的愛一定不比我少！我不奢求你們的原諒，我懷著懺悔的心回到爸媽身邊，只是希望你們可以給我一份信任，允許我盡我應盡的孝道。”
蹇安寧直直地看著蹇惜婼，黑色的眼睛幽深銳利，彷彿能夠看見人心，良久，她淡淡說道：“起來吧，別把腿蹲麻了，爸媽跟著擔心。”
眼見氣氛好轉，何思嘉眼珠一轉，故意問道：“嘻，老媽，你是在吃惜婼的醋嗎？”
“小丫頭片子，膽子越發(fā)大了，居然打趣起你媽了，啊~~”蹇安寧明白女兒的是想活躍氣氛，便順著她做出一副嚴肅的模樣，還假模假樣地呵斥了幾聲。
何思嘉越發(fā)來勁了，大叫一聲，跑到蹇父蹇母身邊，大聲嚷嚷著要兩老給她主持公道：“外公外婆，快看啊，老媽惱羞成怒了，要濫用職權了~~~~~”
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又大嘆一聲，滿臉悲慼，張口唱到：“小白菜呀，地裡黃呀；可憐我呀沒人疼啊。老媽打呀，老爸看呀；還有兩老也不管呀。~~~~”唱作俱佳，逗得所有人都忍俊不禁，沉重的氣氛徹底一掃而空。
全家人圍坐在沙發(fā)上，沒有一個出聲，此時電視已經被關上，沒有了這唯一的聲音來源，客廳顯得格外安靜，但是這次的安靜裡，流淌著親人間的脈脈溫情。
這時，蹇安寧再次開口：“雖然現在這麼問很破壞氣氛，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爲我們解答疑惑，比如告訴我們你失蹤的原因？你失蹤的18年裡到底發(fā)生了什麼？你的模樣爲什麼和18年前完全不一樣？你的年齡爲什麼沒有一點增長？”
“安寧~~~~”蹇母不滿地皺起眉頭，這個話題太敏感了。不安地看向蹇惜婼，只見她眉眼彎彎，嘴角的弧度似乎都沒有改變。
蹇惜婼察覺到蹇母的視線，反而安慰地捏捏蹇母的手。看向蹇安寧，臉上的笑容越發(fā)甜美，右臉的酒窩更深了，“安寧姐，請不用著急，我本來就打算今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們的。”
手心的越來越溼潤的觸感將蹇惜婼的視線轉回蹇母身上，果然，老人的身體正在僵硬，嘴脣有些發(fā)白，眼睛裡滿是驚慌。明白老人害怕的是什麼，蹇惜婼的心更加疼了，無視被抓的生疼的手，蹇惜婼將頭靠在蹇母身上，用頭頂蹭了蹭蹇母的臉頰，輕聲開口：“媽，已經過去了！我陪您們聊天，和您們一起吃飯，和你們睡在同一棟房子裡，我正坐在這兒靠著您，我的手緊緊攥在您的手裡，媽，我活生生的在您身邊，我是真的回來了，不要擔心好嗎！”
“外婆，”何思嘉擔心地跑到蹇母身邊，一邊替蹇母抹淚，眼睛也開始泛紅了。
蹇安寧也小聲地喊了一聲媽，她是個孝順的女兒，雖然他們是養(yǎng)父女，但她一直將兩老當做親生父母，眼看著蹇母這麼難過，她也難受。
“你看你，怎麼又哭了，看把晚輩們給嚇得，好不容易全家團聚，都在哭算個什麼事兒啊！”蹇父扯了幾張紙，看看哭的跟個淚人似的女兒外孫女，乾脆拿起整盒抽紙，一人發(fā)個一沓。“我知道你不願觸及小婼的傷口，可那又何嘗不是我們的傷口！我們不能因爲它結疤了就當做沒有了，這得治，而且還得治徹底羅。安寧的問題是尖銳，可她也是爲了我們好，更何況這個問題遲早是要解決的，既然如此，那我們還不如快刀斬亂麻，免得心裡一直揪著，整天像懷揣個定時**似的一直惴惴不安。”
蹇父很少這麼嚴肅，至少在何思嘉映像裡外公總是和藹可親的，顯然，在這個家，蹇父這個一家之主的話還是很有權威性的，所有人都很快止了哭，蹇母也爲自己的無心之舉向養(yǎng)女道了歉。
好一會兒，大家的情緒才都平復下來，蹇惜婼深吸了口氣，緩緩開始訴說，從與紫玉的初遇，到祁雲峰的血腥，再到她不知原因的沉睡，一直說到她尋找到蹇父蹇母，“······就是這樣，之後發(fā)生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