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五樑金絲駙馬冠(月票加更55)
“他這工藝怎麼結合的?”
林思成想了想:“估計是稀塗一層(唐金泥),再稠塗一層(明金泥)!稀的這層炭火烘烤(唐法),稠的這層精準控溫(明法)……”
原理王齊志當然懂,他就是不大明白:“意義在哪?”
林思成言簡意賅:“仿真!”
稍稍一思索,王齊志恍然大悟:從唐到現(xiàn)在一千餘年,隨著時間的流逝,金分子相互交融,汞分子慢慢流失,鎏金層中間的縫隙會漸漸縮小,金層自然就會越來越緊實。
但真品還未達到縫隙完全消失的程度,用高倍鏡觀察,依舊能看出分層界線。
所以,爲了儘可能仿的逼真,仿品纔會用到這種跨時代的鎏金工藝:既要使鎏金層緊實,還要留有痕跡。
暗暗思忖,王齊志看了看標籤上的價格,眼神微滯:十五萬?而且寫的清清楚楚:仿品。
但別懷疑,真有人買,也絕非是腦袋吃腫了。
買回去埋土坑,或是用其它方法漚上兩三年,挖出來就能當生坑貨賣。
要你三百萬都是低的,你哪怕發(fā)現(xiàn)上了當,都不敢告……
王齊志端詳了一下:“要不,咱倆也仿一尊?”
“仿倒是能仿出來,”林思成有些猶豫,“但老師,仿出來擺哪?”
王齊志怔了怔。
他當然不是爲了錢:因爲時間太長,仿這麼一樽,少些也得以年計。
而一年的時間,他多補幾件銅器,林思成多補幾件瓷器,十個十五萬都賺回來了。
王齊志就是有些手癢。
但這玩意說白了,就是座銅鑄的墓室,確實不知道擺哪。
“那算了!”
王齊志又左右瞅了一圈,指著一頂珠冠:“咦,這應該是鳳冠吧,但型制,怎麼有點怪?”
林思成瞅了一眼:“確實有點怪,有點像是……唐代女官鳳冠?”
“不大可能吧?”王齊志少見的質(zhì)疑了一下,“綴寶珠,插鳳翅步搖我能理解,但金絲女冠,沒印象啊?”
林思成想了想:“估計是仿的。”
“我知道仿的!”王齊志使勁的回憶,“但仿的哪一尊?”
“仿的……”
林思成下意識的就回應,但剛吐了兩個字,他突地一怔:對啊,仿的哪一樽? 看額頂?shù)奈逯榫椭溃@種冠專爲高級女官設計,唯唐獨有,且只武則天與唐玄宗兩朝纔有。有資格戴的,必爲帝后,並太子近侍女官,比如大名鼎鼎的上官婉兒。
所以,當時造的就少,流傳下來的實物更是一件沒有。
相關的文獻倒是有,圖樣也有,但就一幅: 刻在武則天之孫,唐中宗李旦之子,懿德太子李重潤的槨(棺外之棺)壁上。
1970年發(fā)現(xiàn)被盜,搶救性發(fā)掘後,除了不可移動的文物外,其餘全部送入陝博。
之後,經(jīng)陝博、國博、故宮聯(lián)合復原,槨壁上的那兩位女官大致長這樣:
所以,除了額頂五珠的顏色不一樣,無論是大小,造型、綴飾、珠樑,乃至鳳翅步搖,這頂冠與圖中的那兩頂都基本一致。
但問題是,復原的只是圖,而非冠。甚至復原圖面世,已是2022年。
所以,王齊志才一丁點的印象都沒有。
但問題又來了:那這頂金絲冠,是怎麼仿出來的?
頓然間,林思成就有了推斷:這頂冠絕對是陝博的研究員仿的,至少是他構圖、設計。
正因爲他參與了“懿德太子槨宮女圖”復原研究,所以才能將這頂冠仿到這種程度。
再看看旁邊那樽銅浮屠,以及昨天的那件環(huán)壁金釧和瑪瑙杯,答案呼之欲出:把“至少”之後的去掉,九成九,這頂冠就是陝博的研究員仿的。
再看工藝:以“花絲鑲嵌”爲主製成冠體。再以銅銀合金拉絲,然後渡金,再編成網(wǎng)狀結構。
冠體表面以尖鏨雕刻出鸞鳳、纏枝花卉紋樣。鳳翅則貼金箔,而花卉紋樣則以更細的金絲勾靳,再添硃砂、石青、炸珠,形成“金碧相輝”的效果。
精細不說,全部依照古法:鎏金爲骨、炸珠爲飾、捶揲爲形、線刻爲紋。
也就用的是銀銅合金絲,但凡摻點黃金,說是從唐代王公墓裡挖出來的都有人信。
看了好久,林思成呼了一口氣:“高手!”
何止是高手? 王齊志猛點頭:“高手中的高手!”
甚至於,他竟然萌生出一種:買回去,好好研究一下的衝動。
看的越久,越是強烈。
再看價格:九萬六……也不貴嗎? 但知師莫若徒,他剛擡起手,準備叫店員,林思成一把摁住他的手:“老師你幹嘛?”
王齊志一臉的理所當然:“當然是買啊!”
不是……何至於買? “咱倆研究一下,也能仿得出來。”
“當然!”王齊志點頭,“問題是,金珠焊綴(炸珠鎏金)早失傳了,咱倆怎麼仿,總不能你也會?”
林思成頓住,嘴閉的跟悶嘴葫蘆一樣。
他當然會。
2019年唐乾陵陪墓被盜,陝博和陝考所搶救性發(fā)掘,而後根據(jù)墓中的壁畫和文獻,通過模擬實驗復原炸珠+焊接的技術。
但那已是2020年,所以,林思成既便會,也不會講。
他就是好奇:十多年後才復原的技術,這位是咋會的?
正轉念間,王齊志又嘆口氣:“而且這樣的人,估計不大好見!”
這是肯定的,畢竟乾的是私活。
甚至你明知道就是他仿的,他估計也不會承認。
所以王齊志就想著先買一件,當做敲門磚。
“你先別急,咱們再看看,萬一有更好,價格更偏宜的呢?”
王齊志想了想:“也對!”
師生二人又開始尋摸,走了沒兩步,王齊志頓住。又回過頭來,直愣愣的盯著林思成。
看了兩眼,林思成不知道說點什麼的好:國家一級文物,唐四鸞銜綬紋金銀平脫鏡。
金的是金箔,灰的是銀箔,黑的是大漆。
這一方當然是仿的,真的在省博。
兩人驚訝的是製作銅鏡的工藝:制箔、鏨花、貼金、髹漆,打磨。
說簡單點:貼好金銀箔飾以後,最少要塗三到五遍大漆,凝結成五毫米以上厚的漆層,等陰乾後再打磨。
直至金銀紋飾與漆面齊平,表面光滑如鏡,金銀紋飾與漆底渾然一體,呈現(xiàn)“平脫”效果。
所以叫“金銀平脫”,是古代金屬鑲嵌與髹漆技術相結合的藝術巔峰。
日本就有兩件,唐漆背金銀平脫八角鏡、金銀平脫皮箱,被當做國寶。
但具體工藝早已失傳,比“金珠焊綴”更早,宋代之後就失傳了。直到2022年,湖博偶然徵集到相關文獻,才實現(xiàn)復原。
但這兒,卻出現(xiàn)了一隻? 不用懷疑,用的就是古法,師生倆也不至於眼瘸到看不出來的程度。
金銀箔爲脫模鏨刻,裡外均爲手工金絲同心環(huán),紋飾內(nèi)嵌,多次塗漆,再用木炭手工反覆細磨。
光是把漆層磨平,都得三個月。
再看價格:十六萬。
就挺公道:畢竟用的真金鏨的箔,而且用的不少。
王齊志的手心又開始發(fā)癢,林思成心裡如貓撓。
站在王齊志的立場上,就憑這方鏡子上失傳的絕技,三個十六萬都值。所以林思成真沒合適的理由勸。
但不勸吧,他真的會……
“老師,你先別急,再看看!”
“我看了!”王齊志分外篤定,“店裡用炸珠工藝的倒是挺多,但並沒有金珠焊綴。”
所以,這是目前師徒倆發(fā)現(xiàn)的唯一一件,應用典型的失傳工藝仿製的仿品。
問題是,十六萬? 林思成搖頭:“再看看!”
東西還這麼多,說不定就能碰到件“既用了失傳的工藝”,器形又比較小,價格不是那麼太高的。
實在不行,就去找昨天那位白老師,把那件瑪瑙杯買回來。
才四萬二……
“那你看,看仔細點,我歇一會!”王齊志揉了揉眉心,“感覺眼有些花!”
不花纔怪了,亢奮了一晚上,一眼未合,精神又繃那麼緊,鐵人都得眼花。
“那你瞇一會!”
“不用瞇,都十一點了!”王齊志看了看錶,“再看半個小時。”
“好!”
林思成點點頭,把手電交給一直裝透明人的葉安寧,必要的時可以幫他打一道輔光。
然後他拿起放大鏡,準備換個櫃檯再看。
都走了過去,已經(jīng)走出了三四步,他下意識的頓住,又回過頭。
一頂金冠,安安靜靜的座落在玻璃櫃中,熠熠生輝。
倒是挺漂亮,但林思成越看,越覺得有些不倫不類。
乍一看:有點像宋明時期的貂蟬冠。
宋史·輿服四:貂蟬冠,一名籠巾,形正方,如平巾幘。飾以銀,前有銀花,上綴玳瑁蟬,左右爲三小蟬,銜玉鼻,左插貂尾。三公、親王侍祠大朝會,則加於進賢冠而服之。
但宋代的貂蟬冠源於唐代的進德冠,這一頂卻是遠遊冠,而且沒有籠巾,所以肯定不是。
倒有點像明代附馬冠? 明承宋制:一品至九品,以冠上樑數(shù)爲差。公冠八樑,加籠巾貂蟬。公侯七樑,伯六樑……駙馬五樑,左右爲三小蟬,銜玉鼻,左插雉尾,無籠巾。
確實沒有籠巾,但問題是,冠額上卻又飾有宋冠的銀珠花? 反正就覺挺不倫不類,特別是左右前後全是仿到真的不能再真的仿品的前提下,就覺得這一件格外扎眼。
瞅了兩眼,林思成又退了回去,舉起放大鏡。
但瞅了沒幾眼,瞳孔微微的縮了一下:赤金絲? 不是九九金的那個赤金,而是明代依照輿服制,給附馬編冠,用“金五,銀三、銅二”合煉,再拉成赤金色的金絲的那個赤金。
就是眼前這個顏色:黃中稍稍透著一點白。
最關鍵的是:不像是後做舊的。
林思成心裡一跳:總不能滿是仿品的店裡,突然冒出來了個真?zhèn)砘铮?(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