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鄙和驛吏從車上下來。鄭安平強忍著腰痠背痛，以儘量若無其事的態(tài)度下了車，向晉鄙那裡靠攏。

等三車的人聚齊了，晉鄙說：“前面已經(jīng)到了囿中的界河。你們兩人一組，上下找找，看橋在哪裡，找到後，擊掌三聲爲號。”

鄭安平好像聽到赦令一般：終於可以下來走兩步了。他和其他驛卒一齊拱手道：“得令！”就和自己的同伴，向上遊方向探去。

他還沒有把身體走暖和，眼前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座石橋。鄭安平過橋，測試石橋沒有問題，同伴擊掌，向其他人示意橋找到了。

過了好一會兒，三輛車馬到齊，依次通過石橋。

上車後，晉鄙攀上車軾，向前瞭望了一會兒，指了個方向，戰(zhàn)車在前繼續(xù)前進，另兩輛戰(zhàn)車仍然跟在兩翼。

向前行駛了一會兒，藉著月光，鄭安平已經(jīng)可以隱約看見前面出現(xiàn)黑乎乎的城池，城上似乎有幾點光亮。

“這兒應(yīng)該就是囿中城了。”

所謂囿中，其實就是魏王打獵的獵場，指的是遠離大梁的一大片荒涼的野地。十年前秦軍曾攻入囿中，把裡面的獵物掃蕩一空。爲加強囿中防衛(wèi)，魏王在這裡修建起一座城池。以這座城爲基礎(chǔ)，形成了後世的中牟縣城。

“快到地兒了。”鄭安平心裡想著。他已經(jīng)有些困盹了。從清晨接到傳驛到現(xiàn)在，他幾乎都在路上奔波，只在家裡匆匆忙忙地吃了幾口飯，和那位老人聊了幾句天。

想起那位老人，鄭安平心裡又是一緊。他不知道家裡藏這麼個老人究竟是福是禍。

然後他又想起東鴻裡出征的民軍，他們應(yīng)該好像就往這個方向來。“他們應(yīng)該不會夜間行軍吧！他們走到哪裡了呢？到了驛站嗎？”

一會兒胡思亂想，一會兒打個瞇盹，囿中城已經(jīng)在望了。

城上的哨兵顯然早已發(fā)現(xiàn)了他們，門衛(wèi)已經(jīng)過來等著了。

“你們是誰？”門衛(wèi)問道。

“魏王金節(jié)在此！”晉鄙將那柄銅節(jié)從懷中掏出來。

門衛(wèi)答道：“既是魏王金節(jié)，小人不敢接。請容小人稟告囿守，出城迎接！”

晉鄙道：“有勞兄弟了！”

不一會兒，門衛(wèi)回來了，在城頭對晉鄙喊道：“囿守接駕，請君下車！”

晉鄙自己下了車，又將車約退五十步。城門打開，一幫大小軍官迎了出來。爲首的是一名士子打扮的人，身材矮小；旁邊的一位倒人高馬大。晉鄙見有人出城，遂迎上去。那位高個的緊走幾步擋在前面，攔住晉鄙施禮道：“敢請金節(jié)！”

晉鄙將銅節(jié)遞過去，高個兒接過來，轉(zhuǎn)身遞給矮個兒的。矮個接過仔細看了看，緊走兩步，施禮道：“囿守倚，不意得見將軍，幸何至哉！”

晉鄙回禮道：“怎敢！奉王命得瞻囿守風采，小子何幸！”

囿守拱手向城門內(nèi)請晉鄙進城，一面對高個說：“請士卒館驛安歇。”

高個走在居中的車前，對三輛車上的人拱手道：“請諸君隨我來！”

驛吏一臉懵懂，馭手道：“公子請上車！”

高個即對馭手拱手：“不敢，囿尉猛。”

馭手仍一手執(zhí)鞭，一手握繮，只用口答道：“魏公子信陵君門下啓。”

囿尉上了車，指示了道路，馭手駕車繞向城南，另外兩輛車也跟著繞到城南。南門外有一個用土牆圍成的館驛。囿尉叫開門，一名年老的驛卒出來迎接。囿尉道：“軍情緊急，青壯都進城了，這裡只有老卒，卻是不周！”

又是那名叫啓的馭手答話道：“囿尉辛勞，我等自己安置！”他回頭對驛吏麻三道：“你帶自己的人收拾三間房屋安置，我們?nèi)酸嵩吼j馬。”

麻三這時好像才恍過味來，下了車，招呼鄭安平等四名驛卒一併下車，跟著那名老卒到側(cè)院打開三間客房；又隨老卒到廚下領(lǐng)了糧食果蔬，準備自己生火做飯。這都是驛卒們平日裡幹熟了的，故而手到擒來——只不過平日裡是給別人幹，現(xiàn)在是給自己幹。

囿尉見這裡一切順利，叫了安置，自己走了。這一整天，鄭安平彷彿這會兒纔回歸原來的自己，不顧體面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任由兩條粗毛腿露出來。其他驛卒也都“哎呀”一聲，癱在地上，放倒了身子。

麻三仍然彷彿在夢中似的囈語：“我見到信陵君了……，跟在他身後……，乘車……，住驛館……，領(lǐng)驛飯……，我媽會知道的！”衆(zhòng)人聽了似懂非懂，但也不願意多問，只是躺平了身子，放鬆渾身的酸脹。不多久，竟有人鼾聲大作。

儘管領(lǐng)了驛米，但似乎誰也不打算吃飯，而選擇睡覺。房中安靜下來。鄭安平也閉上眼，但卻沒有睡著。他聽見三名馭手也回到房中，但那間房裡卻是安靜的，想必不會有這樣有失體面的場景。“大概這就是所謂君子之風吧！”鄭安平心裡苦笑。

但瞬間，他的心就被揪起來：耳邊隱隱響起車馬聲。“這麼大的車隊？是信陵君嗎跟來了嗎？”

仔細聽了聽，車隊聲好像又停了；啊，不，只有幾輛車。鄭安平被自己聽到的東西弄糊塗了。“怎麼回事！胡思亂想！”他嘲笑著自己。

這幾輛車彷彿向這個方向駛來，……在城邊停下，……進城了……

鄭安平覺得有些累，頭一沉便睡了過去。

似乎就在他剛剛睡著，響起了敲門聲。

鄭安平猛然驚醒，一下子坐起來。他聽到老卒出去開門，幾個人走進來，一個大嗓門喝道：“新來的驛卒住哪裡？”一面人就走進了院子裡。鄭安平推醒了剩下的幾個人，門打開了，晉鄙站在門前，嗓門異常地大：“你們的斥侯呢？”

驛吏明顯的驚慌起來。在館驛中安歇，還要斥侯？

晉鄙厲聲說道：“秦軍已近，爾等還如此大意，是不要命了嗎？”

鄭安平完全摸不著頭腦，不知道爲何晉鄙爲何如此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