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婉理了一下思路，說道：“楊永俊蓄意殺害周文嬌未遂這件事情，事發(fā)當晚周文嬌被楊永俊捆綁麻醉，之後被人扔進了微山湖裡，又被你救上來送進醫(yī)院，這些過程其實並不難查清楚，公安局應該都能找到各種人證物證來證明，真正的難點在於，怎麼認定那個把周文嬌扔進湖裡的人就一定是楊永俊。”

我愣了一下，問道：“婉婉你的意思是說？”

她接著說道：“這一點是最重要的直接實施殺害的手段。但是周文嬌自己只能證明楊永俊捆綁了她，並且將她麻醉，之後的事情，一直到你把她救上來爲止，這中間發(fā)生了什麼她就都不知道了。而你呢，你親眼看到是楊永俊將昏迷不醒的周文嬌扔進湖裡的嗎？”

肖婉說到這裡，我就明白她的意思了。簡單的說，楊永俊捆綁、麻醉了周文嬌，違法，但是這些都不致命，所以不能由此就得出他蓄謀殺害周文嬌的結論。真正會要周文嬌命的，也就是整個案子裡最嚴重的“故意殺害”環(huán)節(jié)，則是把昏迷的周文嬌扔進湖裡，偏偏我並沒有看見周文嬌被扔進湖裡的過程，所以從理論上講，這事情也有可能是其他人乾的。

我無奈的說道：“確實，我只是看到了楊永俊開車從壩山小區(qū)衝出來，昏迷不醒的周文嬌坐在副駕駛座上，之後我就追那輛車，但是很多時候那車都離開了我的視線，實際上我只是憑藉我的路線的判斷，以及跟著跑車的引擎聲在追，我連周文嬌是怎麼被推下湖去的都沒看見，只是憑著車的輪廓燈和引擎聲的變化，判斷出那車曾經(jīng)在那一段減速停過，所以我纔在那一段下車去找痕跡。”

肖婉點點頭，又說道：“事實上就連你看到開車帶著周文嬌衝出壩山小區(qū)的人是楊永俊這一點，估計都會受到辯方律師的質疑，因爲你只在兩車交錯而過的一瞬間看到開車的人，而且又是夜晚，視線多少肯定受光線影響，這種情況下，你能保證你看清了嗎？你能確定那就一定是楊永俊嗎？憑什麼確定？”

“這……”我愣了一下，說道：“可我看得清清楚楚，開車的人就是楊永俊啊。”

肖婉輕輕搖了搖頭：“這只是你自己心裡認爲的，你怎麼向別人證明你說的是真的，或者說你的判斷一定是準確的？在法庭上你如果這麼說的話，辯方律師肯定會找到很多似是而非數(shù)據(jù)來攻擊你，比如當時的光線情況，你們兩車的相對行駛速度，還有你的視力情況等等，以此來說明，你很可能只是把一個輪廓與楊永俊相似的人，誤認成了楊永俊。其實說到底，你沒辦法證明你看清了，他也沒辦法證明你沒看清，但是因爲他可以羅列一大堆數(shù)據(jù)出來，你卻只能憑你的感覺說話，所以相比之下，他的觀點看起來會更可信，如此一來，合議庭成員可能就會對你證詞的準確性產(chǎn)生疑慮，只要達到這一點目的，對他來說就夠了。”

我苦笑一下，說道：“那你的意思是說，到時候我不能說我確定開車的人就一定是楊永俊，只要我不把話說死，辯方律師也就沒辦法來質疑我證詞的準確性了？”

“嗯，對。”肖婉說道：“其實在這一類比較嚴重的刑事案件審判中，一般來說，基本不可能光靠著某一個人證或物證就徹底把對方打倒，而是一點一點的羅列對己方有利的各種證據(jù)，同時又抓住一切機會攻擊對對方有利的各種證據(jù)，進而一點一點的爭取合議庭的心，最後勝出。就比如開車的人到底是不是楊永俊這一點，其實你說再多、說的再肯定，也頂不上某個路口的一個視頻監(jiān)控記錄管用，所以你不用想著靠這一點就徹底把對方打倒，你話說的太滿了，只會給對方留下攻擊你的機會。辯方律師就這一點攻擊你，其目的也不是要證明你說謊，你究竟有沒有說謊，視頻監(jiān)控記錄會證明，他只是要在合議庭成員心目中造成一個你的表述不精確、不嚴謹、甚至是你個人對楊永俊有負面情緒，希望他被重判的印象，從而影響到他們對你其他證詞可靠性的認可。”

“嗯，我懂了。那你看看還有別的什麼我需要注意的嗎？”

“暫時我想到的也就這點了，如果過後又想起什麼需要提醒你的，我會及時打電話給你。”

我又說道：“婉婉，那你剛纔說的那個問題怎麼辦？怎麼證明把周文嬌扔進湖裡的人是楊永俊呢？”

肖婉撇著嘴搖了搖頭，這個問題，除非他自己主動承認，否則根本就沒人能直接證明。不過就算他抵死不認帳，也不表示就沒事。事實上很多類似的案子，都沒辦法直接證明受害人的被害過程，但最終嫌疑人還是被認定有罪，因爲合議庭可以根據(jù)邏輯的完整性和合理性來定案。如果一樁案子的所有證據(jù)都指向同一個結果，這些證據(jù)之間又能夠互爲因果，構成一個完整、並且唯一合理的邏輯鏈條的話，那麼就算沒有直接證據(jù)能證明最後那個結果，合議庭也可以由此認定那個結果是真實存在的。

就拿這樁案子來說，其實沒有任何證據(jù)能直接證明把周文嬌扔進湖裡的人是楊永俊，但是如果公訴方提供的各種證據(jù)組合起來，能得出那個人就是楊永俊的結論，並且這個結論是唯一合理的，那麼合議庭就可以由此認定這個結論是真實存在的。事實上這也就是你在這樁案子審判中所有扮演的角色，公訴方讓你出庭作證，主要目的並不是簡單的要你複述一遍你當晚的經(jīng)歷，而是要用你當晚的經(jīng)歷，把他們從各種渠道收集到的各種孤立的人證物證串聯(lián)起來，從而最終形成這麼一個邏輯鏈條。

聽她這麼一說，我忽然心中一動，說道：“婉婉，我忽然想到，沒準咱們可以讓楊永俊自己主動認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