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被刀上映著的光晃得閉上了眼, 學不繪根本來不及躲，又想起剛纔自己的烏鴉預言——她懷疑昳麗有刀的話能直接往她身上扎。

現在這可不就是嗎。

在這最緊張的時刻，學不繪腦裡想起的是披著光出現在懲戒大會上的蕪折師尊還有打開石門從黑暗裡救出她的素禾師尊。

她最後在心裡默唸了聲謝謝, 心底有種不知名的情緒蔓延開來。

等等, 她腦裡的思緒都山路十八彎轉了一圈了, 那刀怎麼還沒刺上來？

猶豫著睜開了眼, 學不繪看到了停在她眼前一指距離的刀尖。昳麗的手還握著刀柄在使勁想刺傷她, 無奈刀一動不動。

眨了眨眼學不繪愣了會兒才默默往後退了一步，知道發生了什麼，她也不再擔心, 反而冷靜地朝昳麗開口道：“你先把刀放下，不然要出事……”

學不繪的話都還沒說完就有人衝了進來扣住昳麗, 她手裡的刀也瞬間變成了細沙飄在空中。

素禾跟著他們走了進來, 聲音冷冷地宣讀著判詞, “經搜查在昳麗屋裡搜到了迷香，她惡意下藥綁架人觸犯了宮柯大陸第一百三十條總規, 判半年的拘禁，即刻起執行。”

“押下去吧。”素禾朝他們擺了擺手。

一場鬧劇就這樣收場了，看到素禾師尊昳麗也沒有再多掙扎，刀被他施法變成沙從手縫裡下落的時候她就慢慢清醒了，垂下眼簾掩住情緒。

驕傲了那麼久, 維持了那麼久的溫婉人設因爲學不繪一個眼神就瞬間崩塌了。昳麗一直自詡是宮柯大陸這屆弟子裡最優秀的存在, 好不容易等到了四大師尊招收弟子, 她本來以爲自己會穩贏的。

家裡甚至替她打點好了大霧宗的關係, 跟其他上仙們說好了必定會讓蕪折師尊選她, 並且提前拿到了拜師大會的試題成功考了滿分。

但蕪折師尊選了學不繪。

四大師尊都成了學不繪的師父。

她昳麗成了個笑話，府上的長輩們也越發對她不滿起來, 覺得她什麼也不是。女子修仙本就艱難，世俗的眼光尚且存有偏見，她這才意識到沒有得到師尊關門弟子的頭銜對家族來說她就沒了價值。

長輩都愛拿孩子對外攀比，對內卻只會責備施壓。她想達到他們的目標，如他們所願成爲他們的驕傲，卻永遠做不到。

於是她的心底有個邪惡的念頭在悄悄滋生——毀了學不繪讓師尊們重新收弟子。

第一次迷暈了她，要不是南董過來她還打算多放些迷藥的，想讓她一直曠課下去。

但是她沒想到是學不繪都曠了一週的課師尊們還是原諒了她。

那就再讓曠課時間更長一點。

最後卻變成了現在的場景。

如果要問昳麗此刻在想什麼，她現在後悔了——

計謀應該更周密一些，下手應該更狠一些。

想到這些昳麗擡起了眼直直地盯著學不繪，臉上的笑讓人毛骨悚然。

纔看了一眼學不繪的視線就被素禾擋住了，他站在她身前阻隔了她們的對視。

她那一眼含了太多的深意，學不繪微怔，眼神有些放空，說不清心底有什麼感受。

“跟我出來。”素禾清冽的聲音喚回了她發散的思緒。

他走了幾步，沒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又回過頭來看了眼，學不繪還愣在原地發呆。擡眼和他對視上，她這才收拾好心裡那些有的沒的想法，快步跟上了他。

大殿裡難得挺安靜的，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學不繪總覺得自己聽到了些許輕微的嘆息聲。

大家噤聲看著昳麗被押走，嘆惋、感慨、震驚……

“謝謝師父又救了我一次。”學不繪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聲音悶悶的。

殿外的天氣很好，驕陽似火，陽光鋪在地上晃目，一切都被照得發白。

如果是人間說的四季，現在該是夏天。但在仙界的宮柯大陸是沒有冬夏的，溫度始終適宜，沒有酷暑的燥熱和嚴冬的寒冷，一學年都是適合修仙學習的好氣候。

大概是在暗沉的地下室裡呆了太久，學不繪覺得自己好像被這陽光灼傷了眼，卻又難得生出想去人間看看酷夏烈陽的想法。

大概是她在下意識想忘記想逃避這些事，不去想自己被關了幾天，不去想大家的白眼和指責，不去想昳麗……思緒放空著開始胡思亂想。

額上的有一陣冰涼感，她擡眼看到了正拿著溼布幫她擦去額上灰的素禾，他冷清的視線淡淡地落在她額上，動作輕緩，一句話也沒說。

學不繪擡手想接過他手裡的布，不自在道：“我自己來吧。”

素禾避開了她的手，喉結滾動輕吐了幾個字，“你看得見嗎？”

擦乾淨她額上的灰後他垂眸冷聲道：“手給我。”

自然地握著她的手，素禾替她把浸了血的紗布揭開，到最後一層的時候有意放慢了些動作，但還是扯到了傷口。學不繪咬著下脣忍著沒出聲，其實一開始被鐵柄磨出傷痕的時候她倒沒覺得有多痛，大概是麻木了，當時只有要繼續砸縫逃出去一個念頭。

現在逃出來了，原本無心顧及的傷口反而疼了起來。

陽光太溫暖了，莫名讓人變得脆弱。有人幫著自己也是，會讓她想躲在他身後。

“知道自己是個怎麼樣的人嗎？”素禾微低著頭仔細地處理著她的傷口，突然出聲問道。

眼珠動了動，學不繪第一次被問到這個問題——自己是怎樣的人呢？

有人說，你即你所在的世界。

還有人說，我思故我在。

那常常只能看到未來的荊棘，時常都在擔憂的她大概是個徹底的消極者。她不喜歡這個世界，也不喜歡自己。

看到那些目標堅定的人她也只會讚歎，看到那些修仙有爲的人她也只會羨慕，別人過得都很好，除了每天都在掙扎著的自己。

就算是之前心態突然崩了臨時決定要修仙，她也只有三分鐘熱度，靠著那目標的餘溫渾渾噩噩地過到現在。

“我好像也不太清楚自己是怎樣的人……”學不繪腦子裡亂亂的，低聲呢喃著回道。

素禾幫她包紮好手上的傷口，“人的生活是和這個世界的相處。”

“或許沒有人能看全這個世界，但可以盡力讀懂自己。”

兜兜轉轉地來這世上走一圈，你可以隨時隨地胡思亂想，想星星、想月亮、想別人的眼光、想家人的期盼、想煩躁的修習任務、想考不完的測評……

想想自己，想想世界。

然後繼續勇敢無畏地往前走。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聲音淡淡的。

學不繪覺得，她好像被安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