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一抹紅彤彤的餘暉照亮整個天際。
冀縣城下。
大戰(zhàn)方休,濃烈的血腥味瀰漫整個冀城,方圓十餘里都飄散著殺戮氣息,令人不寒而慄。
冀城東門內(nèi)外,原本屍橫遍野的場景已經(jīng)不見了,唯有這一方暗紅色的泥土記錄下此前的慘烈戰(zhàn)況。
城外曠野上,原本翠綠的蒿草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紅色赤地。護城河被攔腰阻斷,此刻已有數(shù)千名將士正在拆除堆積在河裡的木頭,還有數(shù)百名將士沿河打撈河裡的殘軀斷臂和戰(zhàn)馬屍骸。
冀縣郡守府。
大堂上,李利端坐主位,金猊衛(wèi)統(tǒng)領(lǐng)李摯佇立在左後方,一動不動,恍如木雕一般。
堂下兩側(cè),左側(cè)首位坐著軍師賈詡,右側(cè)坐著馬超和馬雲(yún)蘿兄妹二人。
堂下坐著的人僅此三人,但站在大堂中間的人卻有十餘名婦孺老幼。其中,馬騰赫然站在最前面,而他身後則站著馬岱、馬鐵和馬休三人,餘下的婦孺老幼都是馬騰的家眷。
“主公,兩軍戰(zhàn)損情況已經(jīng)統(tǒng)計出來了,請主公過目。”堂下,賈詡接過親兵送來的書簡,起身走到堂前恭聲稟報道。
“嗯。”李利聞言後微微頷首,放下手中的漢陽郡錢糧賬簿,隨即擡起頭看了看站在堂下面無表情的馬騰,對賈詡和聲說道:“你直接說一下吧,想必馬將軍也很想知道。”
“諾。”賈詡點頭應聲,當即說道:“此戰(zhàn),我軍步軍陣亡四千三百餘人,騎兵陣亡一千餘人,傷兵三千八百餘人。大多是步軍,共計折損近萬名將士。好在此番折損的兵馬多爲郡府兵,主力戰(zhàn)營折損將士不到兩千步騎,全軍士氣高昂,實力大致未損。戰(zhàn)後,俘獲馬家軍戰(zhàn)騎兩萬一千八百餘人,郡府兵兩萬人,馬家軍自馬騰將軍以下近乎無一漏網(wǎng),全部擒獲。”
李利微微頷首,沉聲道:“文和。詳細統(tǒng)計陣亡將士名冊,全部登記造冊,隨後將書簡送往長安,傳令尚書李玄務必辦好陣亡將士撫卹事宜。”
“這、、、、、、”賈詡臉上露出爲難之色,隨即恭聲說道:“稟主公。此戰(zhàn)我軍陣亡四千餘名將士,戰(zhàn)後撫卹金需要一大筆錢糧支出。恐怕李尚書在短期之內(nèi)也很難籌集到這麼多的錢糧。請主公三思。”
李利聞言眉頭微皺。沉吟道:“陣亡將士撫卹金不能延遲,必須足額定時發(fā)放到他們的父母和妻兒手裡,此事不必再議。至於錢糧問題麼,不知馬騰將軍麾下將士此戰(zhàn)折損情況如何?”
賈詡聞言後,頗爲詫異地看了看李利,既而又看了一眼神情淡漠的馬騰。恭聲道:“此戰(zhàn),馬騰將軍麾下戰(zhàn)騎折損三千五百餘人,一個千人親兵隊全部陣亡,守城將士折損三千四百餘人。郡府兵折損兩千三百餘人,共計折損一萬餘名步騎。”
說完這些後,賈詡閉口不言,躬身站在堂下,等待李利訓示。
“哦,城中沒有傷兵?”李利拿起戰(zhàn)報竹簡不急不緩地翻看,隨口問道。
儘管李利話中沒有言明是哪一方的傷兵,但賈詡卻知道要如何回答。只聽他沉聲說道:“稟主公,城門被我軍攻破之後,馬騰將軍率部頑強抵抗,不僅造成我軍的巨大傷亡,也使得城中將士傷亡慘重。戰(zhàn)後,馬騰軍共有六千餘傷兵,其中多爲馬家軍戰(zhàn)騎。不過這些傷兵大多傷勢較重,無力救治,因此、、、、、、”
“嗯?”李利語氣不悅地沉吟一聲,當即擡頭看著賈詡,沉聲道:“傳我將令,所有受傷的冀城將士不得擅自殺戮,儘快送往長安救治。膽敢枉殺傷病者,不管他是誰,功勞有多大,一律嚴懲!”
“諾,屬下領(lǐng)命。”賈詡恭聲應道。隨即他快步走出大堂,急忙招呼親兵前去傳令,否則再晚一點,或許那些馬家軍傷兵就要被斬殺或是活埋了。
敵方傷兵一旦受了重傷,戰(zhàn)敗之後,往往得不到救治,反倒會被獲勝一方直接殺掉,充做殺敵人數(shù),藉此領(lǐng)取軍功。
這是歷來征戰(zhàn)的慣例,相當於不成文的規(guī)矩,換做後世就是戰(zhàn)爭潛規(guī)則。
目送賈詡離去,李利臉上的神情漸漸變得冷淡下來,凝視著馬騰,沉聲道:“一戰(zhàn)之下,你我兩軍總共死傷三萬將士,不知馬將軍對此戰(zhàn)績有何感想,是否滿意?”
“哼!”馬騰撇過頭去,避開李利的目光,滿臉淡漠地冷哼一聲。
李利似乎對馬騰的無禮並不在意,神色不變地沉聲道:“明知不可爲而爲之,智者所不爲。實爲一意孤行,莽夫之舉,愚昧短視,李某對此甚爲不屑。但你馬將軍卻頑抗到底,直到淪爲階下囚,仍然不知悔改,特立獨行。兩軍將士因你馬壽成的一意孤行而浴血拼殺,以至於死傷三萬將士,爲此你可以無視,但李某人卻不能置之不理。現(xiàn)如今,顧念孟起和雲(yún)蘿百般求情,而馬岱、馬鐵二人又願意投效本將軍麾下效力,故而本將可以不殺你。不過、、、、、、抄沒馬家全族所有財物,作爲我軍陣亡將士的撫卹和兩軍傷兵的救治費用。自今日起,馬騰及其妻妾貶爲庶民,前往武威郡定居,享有庶民待遇,但終生不得離開姑臧城。如若擅自逃離姑臧城,殺無赦!”
馬騰聞言後,渾身微微顫抖,仰頭看著大堂房樑,怔怔愣神。
而站在馬騰身後的十多個妻妾和寡嫂弟妹,以及馬岱、馬鐵和馬休等人則俯身跪拜,就連馬超和馬雲(yún)蘿兄妹倆也當即起身跪在堂下,連連拜謝李利不殺之恩。
半晌後,馬騰臉上的神色漸漸趨於平靜,站在堂下直視著李利,神情淡然地開口問道:“你此番不殺我,不單單爲了孟起和雲(yún)蘿吧,這不像是你李文昌的爲人?”
“呵呵呵!”李利毫不避讓地與馬騰對視。爽朗一笑,頷首說道:“馬將軍征戰(zhàn)半生,處事老練沉穩(wěn),世間之事豈能瞞得過你的眼睛!你昔日處心積慮想除掉李某,無非是降將李某扼殺在大勢未成之際,剪除後患,以免釀成今日之禍。可惜你高估了自己,低估輕視李某人,錯把涼州當成你自己的地盤,不能容忍別人插手。但是。不知馬將軍有沒有想過,你這麼多年連韓遂都收拾不了,又豈能奢望成就一番功名大業(yè)呢?
時至今日,李某不妨對你直言。昔日我初到?jīng)鲋輹r,便想與你聯(lián)手除掉韓遂和他手下的八部衆(zhòng)。既而在涼州站穩(wěn)腳跟,再謀發(fā)展。不成想。我尚未抵達武威郡。便遭到孟起率領(lǐng)飛馬盜的偷襲劫營。楓葉峽谷一戰(zhàn),我所部七千餘人折損大半,慘勝如敗,險些讓我功敗垂成,無功而返。然而,也就是那一戰(zhàn)。讓我鬥志高昂,下定決心以最短的時間佔據(jù)武威,平定涼州。有志者事竟成,我李利福大命大造化大。隨後接連征戰(zhàn),越戰(zhàn)越強,最終僅用半年時間便佔據(jù)涼州西部半壁,成爲涼州最強大的諸侯勢力。
今年上半年,我再用大半年時間平定長安,執(zhí)掌西涼大軍,獨霸西涼二州。此番領(lǐng)軍西征,即使你馬壽成願意率部歸降,我也不會接受。其中原委,想必馬將軍稍作思索就能想明白。咱們西涼人素來敬重強者,除此之外,任憑你口燦蓮花,說得天花亂墜也無濟於事,最終能讓所有人折服的還是要看誰的拳頭更硬!
李某人要想平定涼州,必須選擇一個實力夠強、成名已久的對手,堂堂正正的打敗他,藉此震懾涼州各郡官吏和百姓,如此方能真正平定整個涼州,威懾周邊異族蠻夷不敢劫掠西涼。原本韓遂比你更合適,只可惜他如今一病不起,又龜縮在金城不敢出來。所以,馬將軍既是不幸也是大幸,你就是李某人選定的最佳對手。
如今李某人西征涼州的計劃已經(jīng)初步實現(xiàn),便沒必要多造殺戮,也就不用爲難馬將軍了。待我收復金城之後,相信李某有生之年,涼州各郡縣無人再敢降而復叛,爲禍西涼。當然了,我之所以不殺你,還有其它原因。一則,孟起和雲(yún)蘿早已投入我麾下,並且表現(xiàn)不俗,忠孝仁義,對此我甚爲感動。二則,我西涼屢經(jīng)戰(zhàn)禍,你馬騰這些年來對涼州也是有貢獻的,至少你的存在極大震懾著周邊蠻夷不敢大肆劫掠涼州腹地。三則,你麾下還有兩三萬兵馬,爲了不讓這些將士人人自危,饒你馬騰性命就足以穩(wěn)定數(shù)萬將士之心。如此兩全其美之事,何樂而不爲呢!”
大堂上一衆(zhòng)馬家族人聽了李利這番話後,紛紛低頭不語,憤憤不平者有之,自慚行愧者有之,暗暗自省者也有之。
而馬騰卻閉著眼睛不知想些什麼。良久後,他鄭重其事地向李利躬身一揖,嘆聲說道:“馬某先前看錯了你,低估了你的能力和實力,更小覷了你的胸襟和氣度。放眼西涼乃至整個天下,你李文昌是最適合執(zhí)掌西涼之人,除此絕無第二個人選。馬某盤踞西涼多年,五十年來從不服人,今日馬某甘拜下風,敬佩你的胸襟氣度,更驚歎你的深謀遠慮。西涼交付到你手裡,我馬騰放心,即便死了,也無怨無悔!”
說到這裡,馬騰陡然轉(zhuǎn)身,對馬超、馬雲(yún)蘿、馬岱等人厲聲說道:“爾等務必牢記,此後盡心竭力效忠李利將軍,至死不渝。誰若是有異心,就不配作爲我馬騰的子侄,更不配作爲馬家後人!”
“諾,孩兒(侄兒)謹遵父親(叔父)教誨!”馬超等人跪拜道。
李利神色淡然地看著馬騰對一衆(zhòng)馬家子侄訓話,眼底閃過一抹精光,微微讚歎地點點頭。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體會到馬騰的沉穩(wěn)睿智和良苦用心。
馬騰戰(zhàn)敗被擒,既而被押解到大堂之後,一直表現(xiàn)得很硬氣,對李利不理不睬,置之生死度外,頗有寧折不屈的風骨。但是,等到李利真正饒他一命,當衆(zhòng)宣佈不殺他之後,他的態(tài)度立馬三百六十度大轉(zhuǎn)彎,非但冷漠的神情隨之改變,不再故作矜持,而且還表現(xiàn)得極其激動。他向李利詢問不殺他的原因,其實就是想找一個臺階下去,盡力挽回自己少得可憐的顏面。
隨後,當李利頗有感觸地講述了前因後果之後,馬騰彷彿驟然間變了一個人似的,不但情緒和話語突變,而且還煞有其事地吹捧李利。
此舉,可謂是急轉(zhuǎn)直下,極具戲劇性的轉(zhuǎn)變。
而馬騰這番話看似是大力褒揚李利,實際卻是想給馬家一衆(zhòng)晚輩謀求一條光明大道。他讓馬超等人誓死效忠李利,實際卻是爲了取信於李利,讓李利可以放心大膽地起用馬超、馬岱等人。當然,馬騰這番話也許是他的真心話,肺腑之言,但當著李利的面毫不避諱地說出來,卻是頗有深意,可收一舉兩得之效。
李利完全能看透馬騰的真實意圖,但這也是他樂見其成的事情。而馬騰此刻藉著落敗被俘之際,堂而皇之的把話說出來,甘願自貶身份,投李利之所好,確是老辣之極,目光長遠,正中李利下懷。
馬騰突然間一反常態(tài)的急劇轉(zhuǎn)變,甘拜下風,俯首稱臣,這些都矇蔽不了李利的眼睛。
但是馬騰一連串的反常之舉,在李利看來,確是馬騰審時度勢、大徹大悟的表現(xiàn)。雖然他演技拙劣,讓人一眼就能看破,卻恰到好處地表明他徹底臣服於李利的態(tài)度和誠意。不做作,不掩飾,不虛僞,反倒最能讓人相信他的投誠心意。
一瞬間,李利對馬騰的感觀大爲改觀,反倒對他心生好感,對馬超、馬雲(yún)蘿和馬岱等人也倍感親切,直覺他們這些人都是可以信賴之人。
與此同時,馬騰心甘情願地俯首投誠,以及馬家衆(zhòng)人的效忠,也就意味著李利此番西征已經(jīng)拿下了最難啃的一塊硬骨頭。大半個涼州已經(jīng)被李利收入囊中,徹底收復涼州的大勢已成,金城韓遂儼然是一支孤軍,垂死掙扎而已,平定西涼二州指日可待。——————()
wωw ¤ttκan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