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莫須有
武后殺害孫子孫女和武延基並不能停止人們的紛紛議論,人們談?wù)摰梅炊桨l(fā)厲害。武后越荒淫,反對武后的力量越強大。朝中大臣現(xiàn)在都一齊反對張氏兄弟。張氏兄弟的堂兄弟等妄自尊大,在京都之中爲(wèi)非作歹,到處滋事,一如十年前瘋和尚馮小寶一樣。不過,只要張氏兄弟這些武后寵幸的小人在武后的後宮活動,大臣們也就不聞不問。可是張昌宗與另外兩個兄弟昌儀與同休卻野心越來越大,竟然干涉起朝政來。朝中儒臣目睹小人當(dāng)?shù)溃誀?wèi)是奇恥大辱。通衢大街之上,已經(jīng)有人在牆上粘貼反對控鶴府中五郎六郎的文字。
宮廷中的醜聞散播各地,茶館酒肆之中一傳十,十傳百,傳播之快勝似驛馬使之傳遞聖旨。後來《鶴府秘史》竟成了一本野史的名字。魏元忠爲(wèi)人剛直嚴正(見第三十七章),疾惡如仇。有一次張昌宗的家僕滋事被捕,魏元忠當(dāng)時官居御史大夫,下令將張昌宗的家僕當(dāng)衆(zhòng)鞭撻。張昌宗有一弟昌期在魏元忠下爲(wèi)輔,指使百姓犯法,因爲(wèi)易之昌宗有權(quán)有勢,昌期任意胡爲(wèi),無所忌憚。魏元忠在昌期的屬員面前,把昌期斥責(zé)一番,並且阻擋昌期另調(diào)一個肥缺。元忠向武后上奏摺稱:“臣承先帝之顧,且受陛下厚恩,不能徇忠,使小人在君側(cè),臣之罪也。”所稱“小人”顯然指張氏兄弟。
如今兩黨的仇恨是公然顯露了。魏元忠只是一心想掃除朝廷的淫邪。他並不是張柬之與姚崇的內(nèi)圍人物。張昌宗先動了手。他在武后面前控告魏元忠,說魏元忠曾說武后年老,羣臣應(yīng)當(dāng)迎廬陵王復(fù)位。這種控告當(dāng)然招武后憤怒。還政權(quán)與兒子?她只要在世一天,廬陵王休想!
在武后與羣小及魏元忠與支持他的那些忠臣之間,這件事成了一場重大的政爭。武后認爲(wèi)這個控告很嚴重,指定大臣開庭審問,廬陵王(哲)及睿宗(旦)都奉命到場。魏元忠將被審問,自行辯護。
張昌宗曾引誘鳳閣舍人張說證明曾聽見魏元忠說過擁立廬陵王。張說那時官居五品,張昌宗曾答應(yīng)幫忙使張說升官。張說爲(wèi)人聰慧,答應(yīng)照辦。
各大臣已會集在前廳之中,就要進入正廳了。御史中丞宋璟爲(wèi)人性情暴烈,這時他向張說說道:
“你若助桀爲(wèi)惡,陷害忠良,那太可悲。你有什麼可怕呢?怕姓張的那兩個巾幗婦人嗎?這是我們的一場政爭,爲(wèi)了我們大家,堂堂正正地和他爭,自有天下公論支持我們。我先支持你,跟那些婦人相爭,即使遭受貶謫也光榮。怕什麼!”當(dāng)時有些儒臣在場,史學(xué)家劉知幾也在。
劉知幾說:“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你善自選擇吧。”別人也勸他要反對張昌宗。張說一看大家無不反對
張昌宗,不管答應(yīng)沒答應(yīng)張昌宗,現(xiàn)在決定與大家合作。
魏元忠現(xiàn)在走進來,一臉怒氣。一見張說,他說:“你來反對我魏元忠,好畜生!”魏元忠一向是個奇人。
張說道:“大人何以說這種話!請相信下官,不必懷疑。”
鐘聲響了,話不能再說下去。大臣們魚貫而入。
這場博學(xué)儒臣與那些無知小人之爭真是有趣。武后開始問張說聽見魏元忠說過什麼。張說正想回答。張昌宗暗示他道:
“好,說吧!”
張說道:“回奏陛下。在陛下面前,張昌宗實在逼迫臣說他要我說的話。他在外面所作所爲(wèi)陛下也可想象得到了。如今在兩位殿下和各位大臣之前,臣要鄭重言明:臣從來沒有聽見侍中大人說過要擁立廬陵王反對陛下的話。那是張昌宗要臣說的。臣敢說,那種話純系捏造,並非事實。”
張昌宗一聽,不勝驚愕,不知說什麼好,大怒之下,脫口而出:“張說與魏元忠本是一黨,同謀造反!”
武后說:“這種控告非同兒戲,如無證據(jù),不可亂說。”
“我有證據(jù)。”
“什麼證據(jù)?”
“有一次我聽見張說向魏元忠說魏元忠是周公,或者是應(yīng)當(dāng)作周公。”
各大臣一聽鬆了心,不禁啞然失笑。因爲(wèi)周公是聖人,是孔夫子心目中的古今完人。張昌宗本意是說魏元忠懷有野心,想做權(quán)位顯赫的周公。其實周公輔成王,忠心爲(wèi)國,向無不臣之心,爲(wèi)歷史上之聖人。如以人比周公,乃是表示致敬之意。
張說回答道:“張昌宗不熟讀經(jīng)史,真是憾事。魏大人回朝之後,臣前往致賀。以周公之盡瘁國家相勉。爲(wèi)大臣者不以周公爲(wèi)法還當(dāng)效法何人呢?”
全庭大笑。張昌宗侷促不安,向武后耳畔低聲說了幾句話。武后大怒道:“張說,你這個朝秦暮楚的小人!”於是令人將魏元忠及張說帶出,改期再審。
次日,再行審問,張說供詞毫無改變。現(xiàn)在各大臣及王公須要共同審問張說。武后的侄子武懿宗也參與審判。
魏元忠的案子成了公衆(zhòng)關(guān)心的問題。各大臣都極力支援他。魏元忠永遠是一個風(fēng)波中的人物。他前次遭武后赦還重予重用時,黎民百姓大喜,盛讚武后有知人之明。如今很多大臣向武后上本,其中也有桓彥範(桓爲(wèi)狄仁傑向武后保薦的),各大臣一齊向武后以生命保證魏元忠的忠貞。
可是,枕邊的一聲低語勝過公庭上的一場雄辯。武后一向喜愛魏元忠,如今依然未變。可是不能教她的寵臣失去面子。不管魏元忠有罪無罪,她又把他貶謫出京。
魏元忠來向武后辭行。他向武后說:“臣已年邁,此番
離京,恐已不能生還得見陛下。請陛下聽臣忠言。將來總有一日陛下想起魏元忠,想起魏元忠的話來。”
武后藹然問道:“爲(wèi)什麼呢?”
這時張易之張昌宗都在殿中,魏元忠即手指二張說:“將來使陛下蒙害的必是此二小子。”
說罷向武后告別而去。
魏元忠去後,武后很感傷,說道:“元忠走了!”
但是這件事並未完結(jié)。這件事有失公正。魏元忠是以莫須有的罪名被貶出京的,只是衝撞了武后的寵臣罷了。當(dāng)年朝臣被謫離京時朋友們總是在城外餞行。魏元忠出京之時,八個朋友爲(wèi)他餞行。張昌宗捏造了一個“蔡明”的名字上書向武后告密,說魏元忠離開京都之日,與八個朋友在京都城外一同謀反。
那幾個朋友都是官卑職小,武后指定一個大理寺卿審問那八人。並派一個官員去吩咐那個大理寺卿說:“陛下說這是一件小案子。審問一下回奏就好了。”
可是那位大理寺卿懷素並不以爲(wèi)這是件小案子。他不肯站在要謀害魏元忠的那一邊,而且他對魏元忠是非常敬重的。因爲(wèi)張昌宗對那八人控告的罪狀如果成立,魏元忠很容易在外遇害,無人能夠援救。武后,也許是張昌宗又傳話來:“事實很明顯,何以延遲如此之久。陛下已經(jīng)不耐煩了。”
懷素不得已,去見武后。懷素?zé)o法找出原告“蔡明”是誰,也無法知道他的職位。
武后說:“我也不知道‘蔡明’是誰。有這封信還不夠嗎?”
懷素回答道:“回陛下:如不得原告審問,臣無法定案。”
武后說:“根據(jù)信裡的話判就可以。不必問原告了。”
懷素說:“臣不能以一張紙爲(wèi)證據(jù)。因爲(wèi)也許根本就沒有‘蔡明’這個人。沒有原告,沒有證據(jù),臣不能判案。一封無名信是不足爲(wèi)憑的。”
武后說:“那麼你就放任被告叛國賊們逍遙法外嗎?”
懷素道:“臣豈敢!只是魏元忠爲(wèi)陛下大臣。他離京之時,朋友們顯然是爲(wèi)他餞行。臣良心上不相信魏元忠叛國。陛下如欲將他置之死地,陛下自有此種權(quán)柄。只要下一道聖旨就行了。如果陛下要命臣以大理寺卿之職判他有罪,臣不依法律是無法判案的。”
武后問:“你意思是說依照法律他們無罪,應(yīng)當(dāng)釋放嗎?”
懷素奏道:“回陛下:臣愚鈍,實在看不出那八人身犯何罪。”
如今事實很明顯,武后即便要判這位大理寺卿有罪也頗爲(wèi)棘手。她只好把這件案子擱置下去,以其他方法向張昌宗施以恩寵,安慰他一番便了。
魏元忠這是第三次被謫,將來還要再被重用,比以前更蒙恩眷,更受尊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