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寧不再多言,將一卷早已備好的、流淌著魂光的卷軸拋給魂圖閣執(zhí)印者,朗聲宣告,聲浪穿透大帳,在風雪中迴盪:
“傳令!三月之後,天鏡臺巔,界陣——啓!”
“所需魂石、界鐵、封骨、萬紋秘金……盡由雲州六司、魂鏡閣密庫傾力調撥!”
“魂圖閣——繪陣!”
“魂鏡閣——臨印鎮(zhèn)魂!”
“魂形閣——執(zhí)兵護陣!”
“所有五紋以上魂者、三品以上供奉……皆需待命!”
“試陣者——自願報名!生死……自負!”
他最後環(huán)視衆(zhòng)人,目光彷彿穿透了帳壁,看到了那被封鎖的蒼穹,聲音不高,卻帶著改天換地的重量,烙印在每個人神魂深處:
“此陣一開,非爲我楚寧權柄。”
“是爲爾等——破這樊籠!開自身之天!拓神魂之界!”
“你們若怯,此世永錮!”
“你們若闖——此界……必開新天!”
風雪更疾,卻彷彿吹不散帳內那被點燃的、名爲“希望”與“決絕”的熊熊烈焰。
無數沉寂已久的魂紋,在主人激盪的心緒下,不受控制地亮起微光,如同暗夜中……甦醒的星辰。
三月之期,轉瞬即逝。
滄闕雪原,天鏡臺。
曾經空曠的冰原之巔,此刻已被一座通天徹地的宏偉造物所佔據。
那並非實體建築,而是由純粹魂力、億萬符文、以及界鎖本源之力共同構築的——序階臨界陣塔。
塔身高達千丈,通體流轉著暗金與玄青交織的光芒。
其基座深深紮根於凍土,銘刻著魂鏡閣最古老的鎮(zhèn)魂律令,無數粗大的魂鎖虛影如同巨樹的根系,纏繞其上,汲取著大地的脈動。
塔身主體由魂圖閣傾盡底蘊繪製的億萬陣紋構成,層層迭迭,精密繁複到令人目眩神迷。
每一層塔身都彷彿一個獨立運轉的小世界,有的星辰流轉,有的山河崩摧,有的怨念叢生,有的空寂虛無。
而在塔的最頂端,一道由純粹的“界鎖之力”凝聚而成的、介於虛實之間的光柱,直刺鉛灰色的蒼穹,彷彿在無聲地叩問著那被封鎖的天門。
寒風依舊凜冽,捲起細碎的冰晶,拍打在肅立於塔基周圍的魂者們身上。
魂鏡閣、魂圖閣、魂形閣三閣精銳盡出,五紋以上的魂者、三品以上的武者,如同沉默的雕塑,環(huán)繞巨塔,組成龐大的護陣魂環(huán)。
他們的魂力交織成一片無形的力場,穩(wěn)固著這座溝通生死、挑戰(zhàn)極限的奇蹟之塔。
高臺之上,楚寧依舊一身素玄金紋魂袍,但臉色比三月前更加蒼白,眉宇間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
強行主持構建此等逆天之陣,對他本就受創(chuàng)的魂源是巨大的負擔。
他背後的五紋魂鎖光芒黯淡,裂痕雖被暫時壓制,卻如瓷器上的冰紋,觸目驚心。
然而,他的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銳利,如同燃燒的星辰,牢牢鎖定在塔底那扇緩緩開啓的、由純粹能量構成的“門”。
“時辰已到!”
楚寧的聲音並不洪亮,卻清晰地穿透呼嘯的風雪,響徹在每一個魂者的識海。
“序階臨界陣——啓!”
“嗡——!”
隨著他一聲令下,整座千丈魂塔驟然爆發(fā)出奪目的光芒。
塔身億萬符文如同活了過來,急速流轉、重組。
基座的鎮(zhèn)魂律令轟鳴,塔頂的界鎖光柱猛然熾亮。
一股浩瀚、威嚴、卻又帶著無盡壓迫感的氣息,如同甦醒的太古巨獸,瞬間籠罩了整個天鏡臺。
“飛昇者——入塔!”李敬安聲如洪鐘,作爲護陣總執(zhí),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肅殺。
塔底光門之前,早已聚集了數十道身影。
爲首的,正是須發(fā)皆白卻腰背挺直的穆歸山,他身旁是戰(zhàn)意昂揚、長刀在手的李木婉,其後是神色凝重卻目光堅定的李敬安、玉星水、荀昊、沈影、餘千水……以及更多或蒼老、或壯年、氣息沉凝的魂界巔峰強者。
他們,便是自願報名,欲闖這生死之檻的先行者。
穆歸山回頭,渾濁的老眼掃過衆(zhòng)人,只說了兩個字:“保重。”
隨即,他拄著那根看似平凡的木杖,一步踏出,身影瞬間沒入那流轉的光門之中,消失不見。
“哈哈!老頭子倒是心急!”李木婉嘴角一挑,笑聲爽朗,卻在踏步瞬間微不可察地握緊了刀柄。
她的眼底閃過一絲隱約的壓迫感——不是懼,而是戰(zhàn)意下的本能緊繃。
她深吸口氣,戰(zhàn)刀一振,還是義無反顧地衝入光門。
玉星水深吸一口氣,指尖魂圖流光一閃,也決然踏入。
一道道身影,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消失在光門之內。
當最後一人進入,光門驟然閉合。
塔基周圍護陣的魂者們齊齊低喝,魂力輸出瞬間提升到極致。
整座序階臨界陣塔的光芒暴漲,運轉的嗡鳴聲陡然拔高,變得尖銳而充滿壓迫感。
穆歸山感覺自己彷彿踏入了一片粘稠的血海。
腳下並非實地,而是無數扭曲、哀嚎的亡魂殘骸堆積的“腐土”。
天空是倒懸的、破碎的山巒,燃燒著幽綠色的磷火。
濃烈到化不開的怨念、絕望、瘋狂,如同億萬根冰冷的毒針,瘋狂地刺向他的神魂。
眼前幻象叢生,無數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血霧中浮現,帶著怨毒的眼神,發(fā)出無聲的詛咒,拉扯著他的意識,要將他拖入永恆的沉淪。
“哼!區(qū)區(qū)殘念,也想亂老夫心神?!”穆歸山低吼一聲,手中木杖重重頓在“腐土”之上。
“嗡!”
一圈柔和卻堅韌無比的金色光暈自木杖底端擴散開來,所過之處,那些哀嚎的亡魂殘骸如同被陽光照射的積雪,迅速消融、淨化。
他渾濁的老眼中爆發(fā)出與年齡不符的璀璨精光,一股歷經滄桑、百折不撓的堅韌意志沖天而起,硬生生在怨念血海中撐開一片淨土。
另一處空間,李木婉置身於一片燃燒著幽紫魔焰的骸骨戰(zhàn)場。
無數由骸骨組成的魔物,眼窩跳動著焚世魔焰,手持骨刃,如同潮水般向她涌來。
魔焰的高溫灼燒著她的護體魂光,骸骨魔物悍不畏死的衝擊震得她氣血翻騰。
“來得好……”李木婉喃聲低語,喉間透出一絲壓抑的沙啞。
她左手微微顫著,卻死死按住刀鞘。下一刻,她忽然爆喝一聲,長刀化作一道撕裂空間的銀色匹練!“破軍斬!”
“轟!”
刀光所及,骸骨魔物成片爆碎,幽紫魔焰被凌厲的刀意強行劈開。
她如同戰(zhàn)場女武神,在魔物潮中逆流而上,每一刀都帶著斬斷一切阻礙的決絕。
魔焰的侵蝕,亡魂的嘶嚎,都無法撼動她眼中那燃燒的戰(zhàn)意。
玉星水面對的則是無數扭曲、蠕動的空間裂隙。
裂隙中伸出由怨念凝聚的觸手,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腐蝕氣息,同時,無數關於界鎖崩毀、魂域沉淪的恐怖未來幻象,如同毒藤般纏繞著她的神魂,試圖瓦解她的意志。
“虛妄!”玉星水清叱一聲,手中魂筆虛影再現。
她並非戰(zhàn)鬥型魂者,此刻卻以魂筆爲引,在空中急速勾勒。
“定空·鎮(zhèn)魂圖!”
一幅幅由純粹魂力構成的、蘊含著空間穩(wěn)定法則的玄奧圖卷在她周身浮現、旋轉。
那些怨念觸手撞在圖捲上,如同撞上銅牆鐵壁,發(fā)出滋滋的腐蝕聲卻難以寸進。
而那些恐怖幻象,則被圖卷中蘊含的清明道韻強行驅散、鎮(zhèn)壓。
她以魂圖閣的傳承,構建起一座守護心神的堡壘。
就在穆歸山撐起淨土之後,血霧略散。
他怔怔望著腳下的一塊殘骨,指節(jié)微微顫抖。
那是……昔年同道的魂魄殘影?
他眼中光芒晃動了一瞬。
一股更加深邃、更加令人絕望的氣息,如同冰冷的海水,悄無聲息地瀰漫開來,滲透進每一個試煉空間。
——就在這一刻,“無妄氣息”悄然降臨。
它無形無質,卻比任何攻擊都要恐怖。
它不灼燒肉體,不撕裂神魂,它直接作用於存在的“概念”本身。
被它沾染,穆歸山感覺自己的“存在感”在飛速流逝,彷彿要融入這片虛無的背景,成爲永恆寂靜的一部分。
李木婉那無匹的戰(zhàn)意彷彿被澆上了一盆冰水,一種“一切努力終歸徒勞”的荒謬感和虛無感瘋狂滋生。
玉星水構築的魂圖壁壘,其上的法則光芒在無妄氣息的侵蝕下,竟開始變得黯淡、模糊,彷彿要被這終極的“空”所同化。
“呃啊——!”沈影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他感覺自己的魂火正在熄滅,意識如同沙堡般在消散。
他拼命凝聚魂力,卻感覺力量如同指間流沙,越抓流逝得越快。
“不……我不能……”餘千水臉色慘白,身體微微顫抖,無妄氣息帶來的永恆孤寂感幾乎要壓垮他的意志。
穆歸山手中的木杖光芒劇烈閃爍,他咬緊牙關,額頭青筋暴起,口中反覆默唸著一段古老的、守護心神的魂訣,強行對抗著那要將自身“抹除”的恐怖力量。
李木婉長刀拄地,單膝跪倒,胸膛劇烈起伏。
她喉中一陣苦澀,卻突然咧開嘴,笑了。
那笑容並不明快,甚至透出幾分猙獰與疲憊,像是拼盡力氣壓制虛無時,強擠出的挑釁。
“給我……滾開!”她嘶啞著怒吼,聲音沙啞如裂帛,卻帶著壓不住的倔強與瘋勁。
玉星水噴出一口魂血,染紅了面前的魂圖,以精血爲引,強行點亮即將熄滅的法則符文,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尖銳:
“定!給我定住!!”
天鏡臺上,楚寧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作爲陣主,清晰地感知到塔內的情況。尤其是無妄氣息瀰漫的瞬間,數道代表試煉者的魂火印記,如同風中殘燭,劇烈搖曳,其中沈影、餘千水等幾人的魂火,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瀕臨熄滅。
“不好!”李敬安臉色劇變,“無妄氣息侵蝕太烈!沈影、千水他們撐不住了!”
楚寧眼神一厲,沒有絲毫猶豫。
他猛地一步踏出高臺,身影瞬間出現在巨塔正前方。
他雙手結印,眉心五紋瘋狂閃爍,不顧魂鎖裂痕傳來的劇痛,強行引動界鎖核心之力。
“以吾律令——”
“界鎖·護魂引!”
一道凝練到極致的暗金色光柱,自塔頂的界鎖光柱中分出一縷,無視塔身阻隔,精準地投射到塔內沈影、餘千水等幾位瀕危者身上。
“嗤——!”
暗金光柱如同溫暖的屏障,暫時隔絕了大部分無妄氣息的侵蝕。
瀕臨熄滅的魂火猛地一顫,穩(wěn)住了頹勢。
沈影等人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貪婪地汲取著這護持之力,拼命凝聚心神。
然而,強行分心護持,對楚寧的負擔是巨大的。
他臉色瞬間慘白如金紙,嘴角溢出更多的淡金魂血,周身魂鎖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哀鳴,裂痕似乎又擴大了一絲。
“閣主!”玉星水在塔內感知到護持之力,心神一振,抓住這寶貴的機會,魂筆急速揮動,加固自身防禦。
李木婉也趁機深吸一口氣,擡刀之時卻發(fā)現自己手臂竟有些發(fā)顫。
她盯著面前那無形的虛無,短暫閉眼,低聲呢喃:
“還沒……打夠呢。”
話音未落,便是一聲嘶吼,將殘餘的戰(zhàn)意盡數爆發(fā),硬生生逼退了無妄氣息。
就在衆(zhòng)人剛喘過一口氣,以爲熬過了最恐怖的階段時,整個塔內空間的重力彷彿瞬間提升了萬倍。
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不僅作用於肉體,更直接壓迫著神魂本源。
骨骼在呻吟,魂力運轉變得無比滯澀,連思維都彷彿要被這恐怖的重壓碾碎。
“境界極限壓迫……”穆歸山悶哼一聲,身體佝僂下去,木杖深深插入“地面”,苦苦支撐。
這是模擬無妄虛中可能存在的恐怖環(huán)境壓力。
而就在這極致的重壓之下,在塔內空間的中央,一點微弱卻無比純粹的光芒緩緩亮起。
光芒中,一道模糊、卻帶著亙古滄桑與無上威嚴的身影,緩緩凝聚。
那身影……頭戴高冠,身披混元星圖袍,面容模糊不清,卻散發(fā)著與楚寧同源、卻更加古老浩瀚的氣息。
“混元上師?!!”
塔內所有飛昇者,包括塔外主持大陣的楚寧,心神俱是狂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