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無數(shù)像你一樣的妖獸,都被這無形的枷鎖困死在九轉(zhuǎn)之下?”楚寧的聲音低沉而穩(wěn),彷彿落在血焰之中的一滴寒露。
赤焰虎默然,它那龐大的身軀趴伏在巖石間,熔金色的瞳孔中,翻涌著劇痛、不甘與死灰中將熄未熄的光芒。
它曾經(jīng)是焚炎谷的主宰者,一念焚林,一怒化谷爲墟。
然而今日,卻困在這九轉(zhuǎn)天鎖之下,如同千千萬萬的妖族一般,任天道標定等級、剝奪晉升,只能做那帝制之下的“守境妖奴”。
楚寧緩緩站起身,目光從赤焰虎黯淡的瞳眸中移開,轉(zhuǎn)而投向焚炎谷最深處。
那裡,一座石碑靜靜佇立,彷彿億萬年不曾動搖分毫。
那碑,高約九丈,漆黑如墨,通體燃燒著淡黑色的妖火,每一道符紋都彷彿凝結(jié)著無盡悲愴。
石碑表面銘刻著古老的反骨圖紋,其底,則封存著傳說中的“逆骨令”——據(jù)焰殘念所傳,整整九百七十三位“逆血者”的怨魂將其封守,他們是妖族歷史上不甘獻祭、不願俯首的逆徒,卻被天律與帝魂聯(lián)手鎮(zhèn)壓,屍骨無存,只剩怨意長燃碑下。
“你不一樣,虎兄。”楚寧回身看向那氣息奄奄的赤焰虎,聲音堅定如鐵。
“你的血脈深處,還有東西?!彼従徴f道,“有一道命脈,是連這萬劫天鎖都無法徹底抹去的意志。
你以沉默與等待,熬過了這地火九焰,也熬過了自身的衰敗……不是爲了死在這裡。”
他彎下身,伸出左手,覆在虎首之上,雷魂微動,一縷金芒滲入虎軀,喚醒其殘魂深處那尚未熄滅的“初念”。
“告訴我——”楚寧直視它,“若我取回逆骨令,你是否敢承此令,逆天改命,哪怕魂火焚身,神脈反噬,也搏那真正的自由之身?!”
這番話如一聲驚雷劈入赤焰虎心魂深處。
那沉睡、枯竭、被歲月和折辱裹縛的魂意,如此多年來首次劇烈震盪。
赤焰虎身軀顫抖,血焰自脊背爆開,它猛然睜開雙眼,熔金獸瞳內(nèi)驟然映出熾烈光焰。
那不是迴應(yīng),更像是一道壓抑了太久的狂念破繭而出。
“吼——?。?!”
一聲嘶吼,沖霄而起。
焚炎谷爲之震動,萬巖震顫,烈火倒卷如海。
“我若得活……願以魂血爲誓——”赤焰虎語如奔雷,斷裂的氣息中帶著瘋狂與尊嚴,“追隨吾主!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楚寧目光如炬,一言不發(fā)。
下一刻,他袖袍猛振,身影化作一道幽金流光。
那道光,越過赤焰虎身畔的溶巖巨坑,直衝焚炎谷最深處那妖冢古碑。
焚炎谷最深處,妖冢之前火雲(yún)翻騰如墨,妖風捲起殘焰雷霆。古碑森然高聳,如一截自地獄中折斷的黑骨,死死釘入這片早已被詛咒焚盡的谷底。
碑身漆黑如墨,紋理扭曲如古獸傷痕,其上以暗金妖血勾勒出九百七十三個名字——每一字,都彷彿從烈火與哀嚎中凝出,鋒利得能割魂。
他們,是“逆血者”——拒絕獻祭、抗拒奴役的妖族叛裔,是妖界舊律親手判下死刑的證據(jù)。
他們的名字在燃燒,在哭泣,似乎在等待某一刻被重新喚醒。
碑下,漆黑妖火如不眠的神瞳,日夜燃燒,不爲照亮,而是監(jiān)禁與審判。
楚寧一步步踏入碑前三十丈。
地面如有雷霆翻滾,一層層妖紋陣環(huán)浮現(xiàn),驟然綻放出森然黑光。
十丈之內(nèi),便是妖界規(guī)則的“生魂禁域”。
怨念如潮水拍岸,密密麻麻的詛咒之音擠滿魂海,彷彿無數(shù)幽冥之手,從碑中伸出,要將他拉入那無邊深淵。
“唔……”魂壓排山倒海,逼得血氣翻涌,周身浮現(xiàn)無數(shù)迷亂幻象,一度要侵入楚寧識海。
“哼!”他卻低哼一聲,腳步未動,背脊不折。
“封我魂?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些被斬斷名字的魂,是在等誰來複你命?”
“嗡——!”
五紋魂鎖驟然出現(xiàn)在他身後,金芒迸發(fā),幽沉如鍾。
混元印記自他眉心綻放,如日初照,將四周繚繞的怨魂驅(qū)散一片。
那是一種與“鎮(zhèn)壓”不同的光,是慰靈、是引渡、是以己之魂,迴應(yīng)萬魂之問的低語。
“——第五魂紋,混元引燭·鎮(zhèn)魂撫靈!”
魂光如水,纏繞碑身。
它不是撕裂碑封,而是在用最柔和、卻最堅定的力量,一寸寸接近那從未被正視過的怒火與哀號。
碑震!
整座妖冢古碑劇烈顫鳴,宛如深埋地底的神魔從沉眠中被喚醒。
碑上的名字開始浮現(xiàn)血光,一道道模糊魂影從碑文中掙扎而出,或殘肢斷首,或眼目全瞎,皆是被抹殺存在、剝奪意志的“死者之魂”。
但就在它們即將暴走那一刻,魂鎖之力化爲一道道幽金之縛,從楚寧掌心延展,將怨魂逐一系回碑上,輕撫其名,如一縷縷來自時光之外的低語:
——“你們,未曾錯?!?
碑下妖火瞬間暴漲。
黑焰如潮,凝出一張扭曲巨口,發(fā)出嘶啞如萬妖哭嘯的怒咆,似要將楚寧魂魄吞噬。
那不是對他個人的憤怒,而是對他所帶來那股“撼動封律”的可能性發(fā)出的本能反擊。
楚寧站定原地,渾身衣袍被黑焰烈烈掀動,但魂鎖在身,無火可侵。
他目光平靜如鏡,卻有雷光在眸底震盪。
“你們,在害怕什麼?”他緩緩開口。
不是對妖火說,也不是對守碑的意志說,而是對整個妖界天律,那數(shù)千年來高懸不改的“血統(tǒng)秩序”之言。
他緩緩擡掌,將左手覆在古碑中心那道“逆”字下方。
混元魂印劇烈一震。
那一刻,楚寧的掌心如點燃的雷石,將自己全部魂力,如燭薪一般,灌注而下。
“赤焰非爾等碑上亡魂!它是我楚寧的兄弟!”
楚寧一字一頓,語聲如霆,震徹焚炎谷九重炎層。
“它的路,不該由這腐朽的枷鎖來斷絕!”
“今日,我以一品閣閣主之名——”
他左掌五魂輪陡震,混元印記衝頂,雷火翻騰而起,直刺天幕。
“誰敢阻它十轉(zhuǎn)化形!我便以這魂鎖——”
“裂爾碑文!斬斷此枷!焚盡這妖界不公之律!??!”
“給我——開?。?!”
“——轟?。?!”
剎那間,如有萬鈞雷音從碑心爆響,彷彿整個妖界深層規(guī)則被撕扯。
蒼茫石碑猛地震動,一圈圈妖火火紋從碑基捲起,如同千魂悲鳴,從下而上纏繞碑身,欲將楚寧魂海拉入深淵。
可楚寧毫不退讓。他五指如爪,狠狠扣入碑心裂縫。
“——咔嚓?。?!”
一道細若蛛絲的裂痕,從他指尖延伸而出,下一息,如斷潮奔涌。
碑面之上,那九百七十三個“逆血者”的名字開始逐個顫抖、崩裂、泣血。
熾熱的怨念氣息騰空而起,交織成一尊怒嘯的虛影,欲吞噬楚寧心神。
“你們怨這天、怨這法,但你們錯了。”楚寧冷聲開口,魂鎖涌動,“真正的枷鎖,不是那妖律,不是這妖碑,而是——你們甘願服從的沉默?!?
“而今天,我替你們,撕了這沉默。”
“轟隆隆!”
碑體劇震之下,一縷熾紅光柱自碑底沖天而起,貫穿谷口火幕,將那半空的雲(yún)層燒出一道裂口。
緊接著,在那黑焰與怨氣糾纏的核心處,一道漆黑骨令緩緩浮現(xiàn)。
其形如刃,色如墨玉,其上銘刻著一圈圈螺旋式逆文,字痕中隱有血光滲動,彷彿每一筆每一劃都蘊含著來自妖界最深層的哀嚎與不屈。
“逆骨令”,現(xiàn)世!
楚寧眼神如電,血絲浮上眼角。
他知道——這不僅是赤焰虎的救命之鑰,更是他這一戰(zhàn)能否重鑄自由、動搖妖界魂鎖秩序的核心。
他踏前一步,掌心翻動,魂鎖五紋瞬息全開,整條魂鏈如蒼龍般環(huán)繞手臂,宛如逆勢而上的天雷藤索。
“來罷!”
他咬牙低喝,左手一把探入那漆黑妖火之中,徑直握住那枚骨令。
“——轟?。?!”
頃刻之間,血色魂火炸裂開來,一道來自妖界天律的“本源意志”猛然鎮(zhèn)壓而下。
這並非攻擊,而是一種根植於血脈與神魂的“懲罰”。
是天道本身對“不該誕生之物”的清算。
“轟嗤——??!”
楚寧的五魂輪劇烈震顫,魂血從指尖滲出,化作一道淡金色的魂霧,在他身周狂亂激盪。
連第五魂紋上的混元光紋都在此刻微微扭曲,幾欲崩解。
他喉中一腥,一口金血幾欲噴出,整條左臂像是要被雷火與怨魂拉裂。
“還不夠……你還差一個信念?!彼膬?nèi)心低語翻滾。
——這不是意志對抗力量的戰(zhàn)鬥,而是“命”與“不命”之間的撕扯。
魂力炸開,楚寧陡然低吼一聲,五指再次收緊。
“你想讓我放手?”
“做夢!”
“這骨令——我拿定了!”
“你想折我神魂?就來試試?。 ?
他腳步未動,眼神未退,一滴滴魂血落下,竟被骨令上的逆紋一一吸納。
而那枚逆骨令,在他的氣息引動下,緩緩轉(zhuǎn)動,逆文灼灼,竟開始主動與楚寧魂鎖接引。
下一剎!
“嗡——?。。 ?
骨令光芒炸裂,整個碑心如炸雷炸膛。
一道道怨氣沖天而起,在空中瞬間化爲無數(shù)火紋鎖鏈,驟然崩解。
碑面轟然碎裂三分之一。
無盡妖火流入楚寧掌心,骨令如有生命般貼附於他的魂鏈之上。
而此刻的楚寧,神色肅然,衣袍破裂,左臂血染魂紋,卻仍挺立於碑前。
他緩緩擡起頭,看向遠方妖焰與寂雪交界之地。
低聲道:
“赤焰——輪到你了?!?
他轉(zhuǎn)身,手持這樑仿似在燃燒的禁忌之令,一步步走回赤焰虎身邊。每走一步,足下焦土都被無形壓力踩出蚊網(wǎng)般的裂痕,就如一塊開始裂裁的舊天地。
“十轉(zhuǎn)化形,魂諡相隨”
赤焰虎巨大的身形因激動和痛苦而劇烈頻率地頻頻飛振,熒金瞳孔死死地盯著那樑散發(fā)著讓它血髒沸騰又本能恐懼的逆骨令。
楚寧步至它額前,眼神深悽,聲音清準而堅定:
“焼,前路是灼身之火,亦是新生之門。接好了!“
言落,他掌心靈光一閃,那樑漆黑的逆骨令化爲一道燃燒著暗紅血焰的流光,精準無比地點印在赤焰虎的眉心正中。
“——啊嘔咆!!?。。 ?
無法形容的、仿似靈魂被撕裂又被重塑的極致痛苦,讓赤焰虎發(fā)出了震天動地的慘烈困叫!整個焚炎谷因它的噴回而劇烈振盪。
它龐大的身體狂狂翻滾,鱗甲給裂,暗金色的血液如熔巖般噴泄。
逆骨令深深嵌入眉心,暗紅符文如同活物般蔓延開來,瞬間爬滿全身。
一股源自血髒最深處的、被強行禁錫了無數(shù)歲月的恐怖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逆骨令的刺激下,隨之爆發(fā)。
同時,妖界神髒那冰凍浩海的愧怒意志也化作無形的枷鎖與灼魂之焰,從虛空降臨,內(nèi)外交攻,要將這逆命者完全摧毀。
赤焰虎的身體在燒焰與血光中扭曲、脹胎、縮放.鱗片脫落,骨骼傳來以低吻的爆響重組。
它的形態(tài)在猛虎與人形之間瘋狂閃爍,每一次轉(zhuǎn)換都伴隨著撕裂靈魂的劇痛。
楚寧凝立一旁,魂鎖五紋全開,混元印記投射出清暉之光,置置罩蓋住赤焰虎的核心妖魂,爲其抵禦著最致命的神魂擊擊。
他如同一座燈塔,在毀滅的風暴中爲振扎的赤焰虎指徑方向。
“撕破它!出來!你的力量,遠不止於此!“楚寧的低喜似同定魂之音,撐撕了它精神尺度的終點。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一瞬,又似之萬年。
那毀滅性的能量風暴中心,一聲更助巍巍、更助之上,充滿了新生力量的虎嘯猛地爆發(fā)。
“喊——?。。 ?
聲浮全谷,吹動火焰倒卷,如同所有妖精自我認同地望向那起於靈魂灼燒中的新皇。
風暴馬止。
火光散盡處,一個身形漂泊、骨肉重造、妖光精清的新形,漂漉而站。
火焰漸息,風暴靜定。
漫天烈焰之中,一道全新的身影緩緩站起。
那是一個身形魁梧得幾乎不似凡人的男子,身高近丈,骨架如鑄鐵所成,每一寸肌肉都蘊含著狂暴到幾乎要炸裂的力量感。